第八章

    傍晚时分,朦胧中酣睡许久的易行之终于徐徐睁开了双眼。头部依旧有些宿醉后的阵痛,略微吞咽了一下口水,就是一股火辣辣的感觉从喉间一直冲到了胃部,一个皱眉中,一张坚毅的脸庞仿佛幻灯片一般渐渐在眼前放大。
    刀削斧刻般的脸部曲线下,那抹诚挚温暖的微笑让人心头一阵澎湃。怔怔望着面前那双,明显因为睡眠不足而有些微红的双眸,行之蓦然感觉鼻际一阵发酸。
    原来,这人竟是不眠不休得守了自己一整夜啊!
    轻轻侧过已经有些发胀的双眼,行之想说出些感激的话语,却发现酸涩的嗓子竟就是哽咽着说不出半句话来。
    注意到了他的窘态,弃炎露齿一笑,才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一边走到桌边端起了一个托盘,一边笑着说道,“呵呵,我的大军师,要不是你把我的床占了,我早就呼呼大睡了!”
    说着,弃炎双手已将托盘递到了行之的面前打趣道,“怎么,还要兄弟我喂你呀?”
    双肩微颤,行之请请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湿润,还了弃炎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才勉强挤出了一句细若蚊呐的声音,“谢谢……主公。”
    捧起了瓷碗,他就借着狼吞虎咽掩饰起了自心中的激动。
    想象自己二十来岁的人生,虽然自己满腹经纶,自诩有经天纬地之才,可何时有过人会如此看重自己?百无一用是书生,三年多来的奴隶生涯,正当自己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子时,老天却送了这么一个能懂自己,识自己的人到身边来!
    初次见面,面对自己的桀骜无理,不仅没有任何不满,反而还极为诚意地请自己上馆子赔礼。再联想到自从认识这个年纪不大,声名却不小的青年将军以来的所作所为。
    动筷前,首先想到的却是先给守城门的手下将士叫上满满的一桌子菜,只是因为他承诺过,所以他一定要做到。
    临分别时,明明知道自己是一倔强文人,却还偏偏要行拿抢人粗俗。攀谈至天明,分明就已疲累不堪,却仍旧执着的守了自己一夜,为免自己尴尬,还强词夺理说因为自己睡了他的床,所以才没地方睡!
    而这府邸,怎么看,也不会连一个睡觉的窝都没有吧?
    想到这里,行之经不住蘧然泪下。
    滴答滴答的泪珠,顺着脸颊一一溅落到瓷碗之中。
    感受着手中稀粥传来的温度,行之猛地翻身跪于地下,慨然道,“将军,从今以后,易行之的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话毕,三个重重的响头就磕了下去。
    “咚”
    可惜却才刚第一个时,就被一双大手给强按住不得动弹分毫,然后才是一把好听的沉稳声音传入耳际。
    “行之军师,我文弃炎要的是一个可以同生死的兄弟,而不是一个只会磕头纳拜的可怜虫。一入‘天罪’便是兄弟,兄弟间不兴这个。速速请起!”
    然后,行之便被弃炎身不由己地一把拽上了床头,毕竟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个可是争雄战场,沙场争锋的悍将,体力方面自是不必说了。
    低不可闻的缀泣声一直持续了好久,才渐渐宣告平静。
    低着头,缓缓沉思了许久,弃炎才猛地抬头,注视着行之望来的双眼,一字一顿道,“军师,你才刚刚睡醒,有些事我本不该现在就说的。但,军情紧急,事关数十万的生灵,我想请您帮我参详一下。”
    被他说的一头雾水的行之先是一愣,才点了点头,示意这新认的“主公”继续说下去。
    得到军师首肯后,弃炎便徐徐将自从杀过来因河以后,一直到天风城苦战中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疑惑缓缓地重新叙述了一遍。
    此期间,易行之的眉头随着弃炎的话语越发紧锁了起来,不过他却自始至终都未曾出过只字片语来打断弃炎的叙述。
    而弃炎这一打开话匣子,足足说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才渐渐停止。望到了行之沉思的神情,弃炎不敢打搅,也就这么陪坐在一边静坐起来。
    房中的气氛似乎有些古怪起来,安静,那是一种静谧到了极点的安静。当行之的头重新再抬起来时,一抹精光在那狭长的眼帘中一闪而过,接着他才冷笑了几声自信道,“主公,行之差不多已经悟到了一些关节。相信您心中应该也有些猜测了,不若我们各在手中写上一字表明自己的猜测,您看如何?”
    微笑着点了点头,弃炎很快便取来了笔墨,两人互相背对着在手心中写下了一字,才握紧成拳,同时转身徐徐张开了手掌。
    赫然是,一模一样的两个字——“叛”!
    望了一眼对方掌心中字迹尚未完全干透的字眼,两人对视了一眼,竟同时大笑起来,一时间一种英雄间惺惺相惜的感情充斥着四周。
    清朗的笑声维持许久,才渐渐淡漠下来。
    弃炎转动了一下头颈,望了行之一眼,笑着说道,“军师,想不到我们竟想到一块去,说说你的想法吧。”
    心下一喜,行之甩了一个“你这算是考量我?”的挑衅眼神给他后,才收束起了一脸的调侃肃容道,“主公,这一切虽然作的堪称天衣无缝,却也并非无迹可寻。”
    略微顿了一顿,“如果说这是一个局的话,那么从来因河之战一切就已经开始了。南方三州沦陷之时,大军围困飞翼、苍龙两州,如果斯拉夫大军稍微赶几日路,而不是这般磨磨蹭蹭的话,相信一直到现在,我们的大军应该还在来因河以南苦战吧?”
    被他一语点破,弃炎也经不住皱起了双眉苦思起来。这时,却只听“支嘎”一声,然后一把豪迈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不错,行之兄弟说得有理!”
    然后是一道魁梧的身影自顾自地搬了张椅子到弃炎身边,才慢慢坐定,正是“深蓝斗神”修罗!
    弃炎、修罗兄弟两个随意交换了一个眼神算是打过招呼后,修罗才向着行之一拱手道,“军师阁下,恕修某叨扰,请继续说下去。”
    行之望了一眼弃炎,后者哈哈一笑,伸开双手拍打了一下两人的肩膀,才朗声道,“呵呵,我的军师大人,修罗大哥可是我的结拜大哥艾,请您继续说下去吧!”
    听他说罢,行之苦笑着给了修罗一个歉意的眼神,而修罗很是大度的飒然一笑,算是把这一切盖了过去。
    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行之才重新说了起来。
    “而之所以斯拉夫宁愿用这四十万人来做饵,一步步将大军引入腹地,我想无非就是他们想用空间来换时间,将我们引入死地,才能方便他们调集各路大军,彻底剿灭我们这么一根横梗在咽喉的尖刺吧?”
    弃炎、修罗面面相觑,低头沉思了半晌,才同时点头望向行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军一过来因河,斯拉夫甚至不惜放弃沿路的三州,引诱我军强攻天风城,其实说穿了,就是想将这里作为最终的决战之地。因为,一只被困在囚笼里的野兽,远比一直不知何时何地会出现的未知威胁要好对付得多!”
    “如今,大军被困在此,来因河以南五州顿时空虚,而这里大家却似乎一直疏忽了另一个不可预测的棋子,那便是……”
    说到这里,行之才望向两人,却又并不说出最终答案。
    被他吓得一惊的二人,几乎是同时惊叫道,“龙……?”
    口唇大张,两人悲哀地发现军师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他们才仿佛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慢慢瘫软到了座椅之上,冷汗汩汩地淌了出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消失了的那支军队,应该已经……得手了……”
    行之最后整理了一下心绪,才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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