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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方心才,到泰云送菜的时候听说了纪红飞去逝的消息,就忙不迭去告诉方心灵。
一进家门,方心才就喊:“姐,姐,纪老师没了,你知道了不?”
方心灵从屋里迎出来,一把捂住他的嘴。方心才又嘟囔了半句,可声音已被心灵的手重重地挤住了。
方心灵回头看了看屋子,低声问道:“什么时间的事?”方心才也压低了声音,说:“就今天。”
方母在屋里问:“怎么了?在外面嘀咕什么?快到屋里来说。”方心灵说:“纪老师去复查回来,说病没了,全好了。”方母说:“那是我家宁宁命好呀。”
方心灵也不让方心才到屋里坐,只嘱咐他不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打发他快走。
泰云学校的老师们正准备再一次组织起来,到上级有关部门去反映问题。陈新已经拟了好几封反映泰云学校现状的信,要求大家停了课去讨说法。自从签字的事情发生之后,大家渐渐不再找方心宁商量事情了。
陈新把这次行动组织得严密,计划分三组,一组去县信访办询问事情进展,一组去市委大院,另外还有一组直接去省城。纪红飞病故的消息,让大家又多了一层担忧。生老病死是大自然的规律,无人能够违抗,但是他们眼前的境况——工资没保障,养老医疗保险及人事关系没得到妥善解决——让他们更觉得十分无助。谁敢说,纪红飞的今天,就不会是自己的明天呢?
牛真龄不知从哪儿喝了些酒,居然话多起来,站在院子里,两手卡在腰上,嚷嚷道:“他娘的,真是不让人活了。大家都去,只要是**的天下,就一定有说话的地方。上访的经费我拿不出太多,但我出人,我全程参与。他娘的”
任南德听说了老师们停了课要去讨说法的事,情知方心宁的心情不好,但没别的办法,只能找他商量。正沉浸在失去纪红飞的痛苦之中,方心宁常常在办公室里呆坐。可一听说停课的事,他马上下楼来。听见牛真龄老师在那里骂。他跑过去,喊了声“牛老师”。牛真龄一眼看到方心宁,拔腿就走,方心宁怎么喊他也不应。牛老师心里感激方心宁帮他重回泰云,是不愿意给他惹麻烦。
方心宁就去找陈新,说:“陈老师,我相信政府不会不管我们的。此时此刻,我们更应该表现出我们老师应有的素质,就是明天学校就被取缔了。只要学生还在,我们今天仍然要坚持上课,上好最后一堂课。我们对学生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泰云跨了。我们就是罪人,耽误了学生,我的内心会一辈子受惩罚。请你放心,我会到有关部门去反映我们的问题。我们毕竟还有时间。不像纪红飞”
说着说着,方心宁眼圈红起来。本打算据理力争的陈新居然被他说得火气渐消,反过来劝慰他。
是呀。有谁能比得上此时方心宁的心情更糟糕呢?停课真的没法坚持。
纪红飞去逝后的第三天,学校里为她举行了一个小型的追悼会。任南德在宣读悼词时,哽咽难语。在场的人无不伤心流涕。她的学生也在场,一个个相拥而哭。
方心才的母亲,也就是方心宁的二婶,在一旁认真地烧香,磕头,求她心目中的神灵能在阴间里好好照应红红飞。她是在听心才说了之后,执意要来用她自己的方式送送这未过门的侄媳的。
方心宁宣读了纪红飞转捐的遗言。纪妈妈当即把一个包交给张量妈。张量妈接过钱,走到纪红飞的遗像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周围很多人被感动得哭了,有几个学生哭声渐大。
张量妈妈突然失控,一下跪倒在纪红飞的灵前,也号啕大哭起来——即便这样,她也不能报达这个从未谋面的好心人呀。
几名女老师忙把她扶下去。
有一位学生,一个人特地来献上一束鲜花。他就是那个因作弊而被纪红飞抓住过的学生。他举了完躬,说道:“纪老师,谢谢您改变了我。”
方心宁把头别到一边去。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他的心绪无法安静下来。
纪妈妈已经不能再哭了,她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只有喘息的气力。看着她那苍老的样子,方心宁哭了,对她说:“妈,以后我就是您的儿子。”纪妈妈擦拭着红红的眼圈说:“孩子,只是耽误了你呀。”
和进裕在仪式上见到了老师程旭光。师徒二人都为纪红飞英年早逝感到惋惜。程老师将一本刚校样的书《文本天然》郑重地放在纪红飞的遗像前。这本书里浸透了她辛勤的汗水,虽然还没有正式出版,但今天不能不让她看一眼。
所有这些,让和进裕无法释怀,他感受到一位女老师最让人尊敬的一面。回省城后,他为此做了更深层的报道。这个报道,进一步引发了全社会对教师们的生活甚至可以说是生存状况的关注。
灵棚外,一个老男人也一直在黑暗里抹泪,久久不离开,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有人说,那是纪红飞的爸爸纪连中来送女儿最后一程。但他似乎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站到女儿面前,所以只在外面肃立着。
追悼会之后,方心宁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宿舍。马华跟了进来,眼泡红红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曲。
方心宁没说话,默默进屋坐下。
马华也坐下,道:“哥呀,我姐没了,我的心里太难受了。我从来到泰云,一眼就觉得她跟我亲姐一样亲,我愿意跟她说话,愿意看她笑,一天不见她就难受。她病好了,我很高兴,天天祝福她,我多希望你们能结合在一起啊。可是”
方心宁狠狠抓住他的手,希望给他力量和安慰:“我知道你也喜欢她。她自己也知道。既然她去了,就让我们把她忘了吧。以后对人家徐敏华好点儿。”
“是她对我不好的时候我才提起纪老师的啊。”马华再也控制不住了,放声哭起来。
方心宁紧紧抓着他,泪水又止不住了。
就是这几天,方心灵在家里坐卧不宁,唯恐娘知道了纪红飞去逝的消息。那会让娘丧了命的。她顾不上弟弟此时正伤心,一遍遍地打电话,催方心宁回来。
捱到星期天,方心宁来到姐家。
方心才把二大娘接了过来。今天,他们要商量一件大事:如何应对纪红飞去逝的事。
方心灵说:“娘只剩下一口气了。要是知道了这事,非得把老命搭上不可。”方心宁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已经再三告诫刘墅,不要到丈母娘家乱说话。
二大娘说:“宁宁,二大娘跟你再介绍个对象,我看这姑娘与你最般配,行呢,我就给你牵牵线,不行呢。就算二大娘啥也没说。”方心灵问:“谁?”二大娘卖关子说:“咱们村的,人长得没的说,聪明又能干,还跟咱们宁宁同过学呢。”方心宁眼皮也没抬。说:“就是王静芝呗。”方心灵问:“这老姑娘,成心要把自己变古董呀。”二大娘说:“嗨,你别说,人家眼眶可高了。我给她介绍过多少个了,她连看都不去看,好像就是在等谁。这几年。她家可没少打听你啊。你不相信命也不行,这是老天爷给咱们宁宁留着的。你就是再转一大圈,回头也得跟她,你信不?”方心宁说:“纪老师刚去逝不合适。”二大娘说:“纪老师要是真心爱你,肯定会让你快些找一个结婚。”方心宁心里一惊,想:“她是怎么知道这些?”二大娘看他那表情,知道自己点中了对方的要害,就故意问:“难道我说错了?”方心才补充说:“不过,不是真心相爱的可不这样。”方心灵说:“就是,静芝是个不错的闺女,我同意。你呢?”方心才说:“我也同意。”二大娘说:“去你的,别添乱,同意也没你的份了。”
方心宁被姐姐一问,又一次回忆起自己小学的同桌王静芝。除了偶尔回远山村见她一面,确实只剩下一点儿零零碎碎的儿时记忆了。
见方心宁不语,方心灵说:“到底要怎样?行还是不行,给个痛快话呗。那你要是不吱声,那就算是同意了。”
当失去生命中一个最重要的人的时候,人会忽然变得迟顿,好像是魂已经跟着一起走了一样。方心宁没有做出回答,仿佛没有听到姐姐的话。
方心灵忽然又有了疑虑:“那怎么跟娘说呢?正好好就换了人。”二大娘说:“傻闺女,不有你二大娘吗?”对呀,方心灵一时给忘了,做了一辈子媒婆的二大娘,嘴上功夫还用担心?
看方心宁没啥意见,二大娘起身来到方母的屋子里。
“他婶,”二大娘说,“我过来跟你说说话。”方母要下地,让二大娘给按住了。
方母说:“二嫂怎么有空?我也正想跟你说说话。”二大娘说:“他婶,宁宁那门亲事呀,我回去左想右想,总觉得不合适。从属相上看,虽说两个人也不相冲,可他们的月份上不合,对宁宁的前程不利。咱家宁宁吃公家饭可不容易呀。再说,你没看纪老师长着一对狐狸眼,一双厚嘴唇?能勾魂的,主男人短寿。”方母果然被她的话吓着了:“可有解法?”二大娘摇着头,好像在思索着,说:“解法嘛,只有一个,散亲。”方母说:“那可不行,咱都下了聘礼了,散了亲,宁宁怎么办?”二大娘说:“他婶,你怎么糊涂?宁宁的前程和寿限不更重要吗?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用担心他找不上媳妇。就前几天,咱们村王家又托我来给咱宁宁提。咱们宁宁是落不了单的。”方母说:“别介,宁宁不同意那门亲事,再说人家纪老师家也不能同意呀。”二大娘说:“他婶,要是没这个把握,我还真不张这个嘴呢。”
一会儿,方心灵姐弟三人进来。
方母就觉得奇怪,怎么齐刷刷都来了呢?二大娘说:“既然你们都同意了,事不宜迟,我马上给人家回信去。双方都熟,也不用相看。”方母催方心灵赶紧做饭。二大娘说:“那就下碗面吧,我得赶紧回去。”
简单吃了饭,大家送二大娘出门。方母只送到屋门口,自语道:“莫非小纪姑娘没了?你瞧我这老嘴,怎么这么咒人家。”她真轻轻打了自己一嘴巴。
二大娘回到远山村没半小时的空就打回电话来:事儿成了,等着订日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