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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方心宁仍然念念不忘要给纪红飞买件衣服,听说他的课安排在下午,便忙里偷闲,一个人上了街。他一直没有忘记,那种很时髦且有些性感的衣服,可以在家里穿穿的,纪红飞特别喜欢。
结婚是一个人一生中的大事,他一定得打发她高兴。
逛了很多店之后,他仍然坚信,在省城,总能找到,不管走多么远。
就在一个挺小的服装店里,卖衣服的小姑娘身上穿的一件紧身的小袄引起了他的兴趣。他一时竟看呆了。他在想像,这身衣服让纪红飞穿上,那会是个什么样子?一定非常好看。
小姑娘可受不了了,看他如呆似傻的样子,下意识地用手遮遮自己的胸口,料是遇到花痴,就悄悄打电话求助。那小伙子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飞过来的,一进门,冲着方心宁就问:“你要干什么?骨头痒了?”方心宁此刻正要从满屋子的衣服里找到同样的一件来,猛不丁来了这么一问,忙问:“这里不卖衣服吗?”小伙子气势汹汹地说:“这里只卖衣服,可不卖别的。”方心宁说:“我相中了她身上这一款。”小姑娘看他那副严肃认真的样子,一下子明白过来,笑着说:“对不起了大哥,我刚才把你当成坏人了。请问她做什么工作?”方心宁说:“是老师,身材跟你差不多。”小姑娘找出一件来说:“老师的话,穿这样的好一些。”方心宁说:“不不不,我还是要你身上这样的,她说在家里穿穿”
小伙子看是一场误会,觉得白来一趟,很不高兴。看小姑娘找出了那件跟自己穿的一样的衣服,他就顺手把旁边一件衣服上“980元”的价格标签偷偷换下了这个“480元”的。小姑娘看到他的小动作了,不愿意。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小姑娘说:“大哥,甭说你肯定也是老师,给你打五折。”方心宁拿过来细看了,再三地谢过她,高兴地付了钱。
看着方心宁远去,小姑娘说:“你这样做太缺德了。”小伙子说:“你都把人家看成流氓了,不更缺德?就算是缺德,那不也是老师教的?真是的,你不打五折他也买,是怕钱烫手?就算他是老师。我就更瞧不起了。我以前在菜市场的时候就总结出来了,凡是那些穿得干干净净又斤斤计较的人,不管男女,一准是老师”小姑娘显然不想跟他再吵下去,干脆不理他。小伙子那里站了会儿,觉得无趣了,便悻悻而去。
小伙子一走,小姑娘拿出刚才方心宁给的钱,追出门外。见方心宁已走远,只能一个人惴惴自叹。她真想还给那人100元,因为这件衣服别人讨价还价连300元都不肯给。虽是生意人,可见到老师。她还是那个两年前懵懂的初中女学生,为学生时的单纯,被这位顾客给唤醒了。
昏迷不醒的纪红飞很快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肖叶蒙得到消息急忙赶来医院,从监护室的大玻璃窗外。见到纪纪红身上到处插了管子。医生告诉肖叶蒙,纪红飞的情况非常不好,抢救效果不明显。
纪红飞的心跳愈来愈弱。
方心宁正在住处小心地叠衣服。他觉得纪红飞一定喜欢他费尽心思买来的这些衣服。
然后。他把手机关掉,安心地准备下午的课。那天下午,他讲得真用心。听课的都是全省的专家和各地市语文教研员及部分一线老师,他觉得要提升自己,就得多讲这种大场合的课,就得听点有水平的批评。这些年,他在讲课方面下了很多功夫,把九大语文教学流派研究了个透,搜集并学习了全国上百位语文名师的教学思想与课堂教学视频。
功夫没有白下的。专家对他的课给予了高度评价,这让他内心有些自喜。
肖叶蒙一直看着显示器上纪红飞心脏的波动。她屏住呼吸,唯恐干扰了仪器。纪妈妈已经累得有气无力了。她双手合十,不断地在心里为女儿祈祷。
肖叶蒙觉得情况越来越不妙,不顾纪妈妈的反对,赶紧打电话与方心宁联系。可方心宁的电话却总是处在关机状态。
亲友弹诚,并不能延长纪红飞的生命。经过几个多小时的抢救,医生宣布,病人因败血症医治无效死亡!
医生撤走了,护士们已经开始收拾各种医疗器械。
方心宁从阶梯教室里出来,记得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
一开机,徐敏华打来个电话,问:“方哥,马华总提纪老师,要我学她这学她那的,是不是他喜欢纪老师呀?我担心他”方心宁说:“不可能,纪老师马上就要跟我结婚了。”徐敏华说:“真的啊?那真是太祝福你们了,我倒要看这小子还说什么。”
刚挂了这个电话,肖叶蒙的电话就来了。只一句话,他就呆了,忙收拾了东西,直接打出租车往辛县赶。
纪妈妈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呼天抢地,不久就因悲恸过度而晕厥过去。肖叶蒙忙扶住她,叫医生帮着把她蜷起身,掐了人中。
两个多小时后,方心宁赶到医院。纪妈妈早已昏死了好几回了,这时才稍微缓过神来,念叨着:“我的孩呀”
肖叶蒙和很多老师都在一旁陪着流泪。
目睹眼前的情境,方心宁手中的新衣服陡然滑落在地上。他呆立在那里,竟然没有想到去安慰一下纪妈妈。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纪红飞会这么快离开。这世上的事,有时真是荒诞,他们的分别,竟如有人恶意安排。谁能想到从昨日到今天,刚刚走到一起的人阳两隔,就此永别呢?那盖在纪红飞身上的洁白的被单,就是地狱与人世的分界。
学校的领导、更多的老师接到纪红飞去世的消息后赶到医院,着手处理后事。
天已经很晚了,肖叶蒙把纪妈妈送回家。
纪妈妈已经欲哭无泪了。她打开女儿的房门,失神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好在两个服务员听说纪家出了事,一直在家等纪妈妈回来。肖叶蒙把纪妈妈托付给了她俩。
那纪妈妈坐了一会儿。忽然喊住正要下楼的肖叶蒙,把一个纸盒递给她,让她转交给方心宁。
方心宁还在医院里。他不想走,哪儿也不想去。他感觉纪红飞就在哪个房间里,马上就会走出来。他要等她一起回家,回他们收拾好了的宿舍。他爱她,他要把世界上最最幸福的爱给她。他永远也忘不了她对自己的好,那知心知意的好。
肖叶蒙回来了,找到方心宁,劝他回去休息。她把那沉甸甸的纸盒递给他。
方心宁机械地接过来。活像一个没有表情的木偶。
肖叶蒙帮他打开,拿出了那块石头,还有一本日记和一封信。就着走廊里的灯光,方心宁看到信中纪红飞这样写道:
宁:
原谅我这些天脾气不好,你也许有些生我的气了。这两天,我感觉身体突然有些不舒服,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尤其是在昨天晚上。
我希望我的预感是错的,我当然盼望自己能健健康康地嫁给你。与你一同教书,为你生个可爱的孩子,过相夫教子的好生活。
自从知道自己得了这种病,我就下定决心。宁可完美地过三天,也绝不在医院里病歪歪地苟活一辈子。我更愿意与同事同学们在一起,因为大家能给我以信心和快乐。我有一个很大的遗憾,就是我没有做过一天班主任。其实我一直在向你学习,时刻准备那一天的到来。为此,我一直要求医生给我用最保守的治疗办法。后来有个叫白从起的人卖给一些中药。吃了后,身体反应强烈,但好歹是医生们检查时各项指标都渐趋正常。我说服了医生,坚决要求出院,一是想你,一是想学生。最近,感觉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就联系白从起,可发现他竟然是个骗子,专门骗取求医心切的病人钱财。我又认真看了你抄写的《再障不是障碍》,对照自己的病症,发现白从起的药只是暂时地掩盖了我的症状,不仅没有什么疗效,反而透支了我的健康。
我现在最后悔的是与你订婚,是我的不理智连累了你。你是我深爱着的人,我不愿你受到哪怕一点点的伤,可现在,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每一朵花都会凋零,这是自然的规律。我只是梦想在我凋零之前,有一次灿烂的绽放,哪怕就如昙花,只开一瞬间。
请不要嗤笑我昨天的举动,我真的不知怎样才能报答你对我的爱。
我相信,泰云学校的老师们会有一个好的结果,大家总有一天会理解你的。你心地善良,自然会有好报。
心宁,如果你果然看到这封信了,也许我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我有三件事要劳烦你。第一件事,拜托你把我生病期间得到的捐款转捐给张量,让他能够得到更好的治疗。这同样也是你的心事,我相信妈妈会理解我的想法。第二件事,你要找个真心爱你的人快快结婚,让她像我一样地爱你,照顾你,如果你能听我的话,我会很开心。第三件事是不得已向你开口:在方便的时候,照顾照顾我苦命的妈妈。
另,我不知我的感觉对否,马华好像对我有那种感情,我怕让他误会了,所以总对他总是很凶,有机会向他解释一下。
爱你的飞儿
纪红飞那谦虚、善良的笑容又浮现在方心宁眼前。他的眼睛饱含着热泪,以至于抽噎不止。肖叶蒙递给他一块纸巾,他拒绝了,一任泪水滴落到信纸上。
再翻看那日记,更是写满了对自己的爱与牵挂。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方心宁哪里还能自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