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个炎热的午后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秤，用于衡量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人能爱、什么人不能爱；什么话要说、什么话不要说……这还不是全部，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功用，但已足够周英奇仔细琢磨一阵！可他突然发现自己心里的这杆秤竟然没有秤砣，所以想了半天也称不出个斤两，这就麻烦得很！
一边是青思，一边是婉初，说是秤的话实在牵强一点，天平就很适合。但是……哪边比较重？天平能体现得出吗？
英奇就在心里反复考量：青思年纪大了，又是过来人，她的承受能力应该好一些，但谁敢保证她没有更年期综合症？婉初是头胎，只能算是幼齿，她整日担惊受怕，心理负担大过任何妙龄产妇，谁能保证她的健康状况不会出现恶化的征候？
这些都不是问题的关键！英奇还算清醒，他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拿到了赛点，青思是婉初的母亲，她和她的女儿为同一个男人大了肚子！那么最后……谁胜？谁负？
时间过得很快，回到齐门黑庄户，婉初已经耗尽了体力，她睡了下来，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两点多。少女睁开眼，浑身脑袋疼、肚子也不舒服、身上的衣服竟把她勒得喘不过气来！婉初瞪大眼睛，一看究竟，可不看还好，待到看清之后，她陷入彻底地疯狂迷乱！这可怎么办？她还指望怀孕这件事能瞒上母亲个把月呢！
“这么大？怎么这么快就这么大？”
悲晴一直守在外面，她听到卧室有了动静就闯了进来，可乍一看就被好姐妹的肚子嚇了一跳！早上还好好的！现在却有了变化！如果没看错，婉初的腹部的肿胀程度应该是怀孕五月之后的样子，可这没道理啊！
“你个死周英奇！你到底放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英奇也进来了，他一进门就遭到了来自齐大小姐的一通劈头盖脸的数落。这位爷照例是抓耳挠腮地支吾了一阵，可最后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有过青思的先例，他便先入为主地把这件事理解为胎儿的发育速度有异常人！可能是因为婉初比较年轻，身体和生理条件正值巅峰，所以胎儿的异动极为迅速。
燕家小姐很害怕！
换了谁谁不怕？
人家都说十月怀胎，她可倒好，早上还是没事人儿一个，下午就成了大腹便便只待生产的样子！她开始怀疑自己肚子里的两个小宝宝是某种骇人的怪物！也许是异形，也许是终结者！不过异形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电影里的这种恐怖生物就是通过人类的身体进行发育和孵化的。
夏日午后，天气很热，万物静止。只有蝉声，单调、聒噪、讨厌，令人烦躁不安。
婉初脱掉了紧紧束在身上的里外衣物，她哪也去不得，只能缩在毛巾被里，等着悲晴出门购物，她需要产妇穿戴的那种特型服装。这个认识让她极为沮丧。虽然这是英奇的孩子、虽然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但这个梦发生至今她还从未感受到幸福。
少女还无法适应身体的巨大变化，她不敢下床，她试过，但腹部传来的那种异常沉重的下堕感又把她嚇了回去；她不敢独自上厕所，她怕那个狭小封闭的卫生间里藏着某种骇人的凶物；她不敢面对孩子的父亲，应该说……英奇的面孔实在不怎么好看，她知道是自己给他惹了一个大麻烦，可她又一点办法也没有。
英奇问：“怎么办？你想过吗？”
刚开始，婉初不言不语，神情呆滞，过了片刻，她突然歇斯底里一般扯住男人的手臂：“带我走……到一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只有我和你……和孩子们……”
英奇摇头：“你知道我做不到！”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婉初答不出，她清楚地知道问题的答案，但她无法开口。
燕门小姐心灰意冷地放开英奇，她瘫软一般倚在床上，目光没有焦距，一味望着玻璃窗发呆。她确实知道他做不到，因为他有许多理由，比方说她的母亲，再比如她的姐妹，他是一种稀有动物！所以他不能自私，更不能和一个女人厮守到老！他的情感要划分成多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一个女人在此驻足。婉初痛恨他的特质，可他就是无法从一而终，这种认识令真正懂得爱的女人无比绝望，但这个真正懂得爱的女人早已身陷其中无法自拨，现在她又有了男人的骨肉，事情就变得更加邪乎！
悲晴出门一个多小时，带着大部队回来了。
贝怡、傲星、娇阳、阑珊、凤凰、ebo、甚至还有疯疯癫癫的筱月，连久未露面的林素琛林大医师也在贝怡的邀请下奉诏赶来慰问。英奇单独和林医生谈了谈，他们都觉得最值得关注的问题必是婉初的心理状况，如果她始终是这副风声鹤唳的样子，流产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剩下的女人多半是给英奇出主意来了，可短时间内还指望不上她们。
有了一大把姐妹围在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婉初便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这些善解人意的女孩儿净拣好听的说，有的说婉初的孩子一定长得像他们的母亲一样漂亮，还有的说孩子们将来不是医生就是律师……筱月说孩子们适合修仙，结果她就被哄出去了。
女人一多就显得乱，心乱！
英奇没在婉初身边凑这个热闹，他一直和林医师谈论这个现实难题。素琛不认识青思婉初母女，她的分析仅仅只是猜测，但作为一名优秀的心理医生，即使是猜她也看得很准。
林大医生说，婉初的状况应该属于一种潜在危机应激反应症，这在心理学上表现为强烈的危机意识和应激反应的极端情绪化。英奇听不太懂，但他能够理解这种“危机意识”和“极端情绪化”的表现。
素琛一点儿没看错，这是婉初第一次谈恋爱，她不是没有占有欲，为一个男子怀孕就是一个女人对占有做出的最激烈的表示，但婉初的这种行为是建立在她的危机意识上的，她不是一门心思地想给英奇生孩子，而是借由怀孕造成她和自己的恋爱对象彻底结合的事实。她的目的很单纯，就是迫使制造危机的一方接受她、承认她、理解她！可极端的手段只会让她的处境更尴尬、更无助！她一直都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但她极不聪明地选择了一个蕴藏着巨大伤害的办法！她无比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会害怕，怕得连给心上人生孩子的幸福感都忘记了。
对于青思，也就是这个女孩儿的母亲，素琛不敢轻易下结论，但她相信事情还是有向好的一面发展的可能。
至少是在国内，子女是一个母亲所能拥有的全部生活的总和，一个中国母亲的一生都是为子女而活，在子女面前，天底下的母亲甚至没有独立的人格，而是如出一辙地尽着母亲的本份。
燕青思极有可能无法接受女儿为她的男人怀孕的事实，但这毕竟是事实，在最初的愤怒过后，她会重新做回母亲，并从一个母亲的角度思考问题。她应该不会用伤害彼此的手段对付女儿，但要她接受女儿的荒唐也需要一个过程。
“你是说……前景还是乐观的？”
英奇的口气极为古怪，他不是在问，而是在哀求。
林素琛叹了口气，这样的状况她还没有遇到过，而且最恐怖的一种状况她根本没有说！自古以来，华夏中国多得是烈妇！说好听一点，燕家母女和周家大少只是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误；说得不好听……万一燕青思受不了刺激，一时想不开……医生没再往下想，一大两小三条命，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有需要的话我得和燕家主母好好聊聊！我得知道她的性格特征，我还得搜集一些关于这种家庭纠纷的资料，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让婉初搬到我那吧！毕竟我是医生，她要是有什么状况我也方便照顾！”
英奇偏头想了想，林医生的提议确实很美妙，但燕家那边又该怎么交代呢？婉初的肚子那么大，青思要是老见不着女儿也会急得直跳脚！
“先瞒着那位燕女士！我不确定这时挑明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林医生给大少提了个醒：“其实……有个法子能排除一切烦恼！给婉初引产！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怎么看？想过这个问题吗？”
英奇点了点头，想归想，但他绝对做不到。
这个年代，生养孩子是万恶之源！男女双方要为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做万全的准备，包括宝贵的时间、数不尽的金钱、有限的精力！这就是一切！英奇始终没有形成这方面的概念，他想得过于简单，在独自面对的时候自然会感到茫然失措，不过这都不是问题的症结，他面临的是一个家庭的崩溃。
青思来电话了！是打给悲晴的，不过问问自家闺女在干什么，可悲晴却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躲躲闪闪，这总不是办法！英奇催促婉初换了衣服，家里的女人也别再跟着添乱，这就得把挺着大肚皮的燕家小姐转移到素琛的公寓，一刻也耽搁不得！
少了好几张说话的嘴，出门的时候自然清净很多。素琛和贝怡开车在前引路，她们载着婉初，女孩子们聚在一起总是很方便。eco一路跟在后面，英奇只带着狗和一车给婉初置备的衣物。他需要静一静，但他又不知道静下来之后又该做什么事情。
eco不说话，车主也懒得理她。英奇担心的是宿命中的未来，eco担心的是越来越多的小周英奇！已知的四个孩子并不是普通的人类胎儿，eco的直觉一向很准，但为什么两个女人都怀上了双胞胎？这绝不是偶然！eco一直无法探测车主脑子里的那个异物，可她知道一切无法解释的现象都跟那个异物有关！
“喂！总得说点什么！”
英奇开始抱怨。
eco想了想，她曾试图由多个角度安慰这个可怜的小男人，可每种说辞都无法有效地排解车主的郁闷。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你说什么？”
英奇问，他感到好无力，而eco的发言又十足地无法理解。
“我是说……每个人都有某方面的不足，没有一个人十全十美毫无瑕疵，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缺陷。”
“我知道你是这个意思，可你说这个干什么？”英奇望了一眼车内的蓝色液晶显示屏：“难道……你是说我有缺陷？那是心理还是生理？”
“当然是心理！”eco嗤之以鼻似地吼了一句。车主的生理怎么会有缺陷？k星人在重塑四级生命的时候也容不得缺陷！
“英奇你知道吗？你这个家伙！没事的时候太乐天，有事的时候又太悲观！你想让婉初快乐，你想让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其实你已经做到了！那些难以开解的事根本不必强求，车到山前必有路对不对？天底下的路，只要它是条道，绝对难不住你和我！你怕什么？”
“谁说我怕了？”
“你怎么没怕？早上婉初在医院做产检的时候你脸都嚇绿了！”
“我那是担心她！”
“你真算了吧！”汽车哼叫：“你丫那是担心自己和燕家母女的关系亮红灯，别跟我打这个马虎眼！”
英奇沉默良久，eco说得对，他确实是在狡辩。
“敢于正视自己的缺陷和不足，而且不被它削弱自信，这就是强者和弱者的区别！”六级生命体不吝显示她智慧的一面：“英奇！你知不知道什么是自信？自信就是在你最彷徨最无助的时候，粉碎阴霾抖擞精神的信心！你看你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事情不是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吗？你又不是没有机会！”
“什么机会？”英奇敲了敲方向盘，他不是没信心，也不是被眼前这个大麻烦逼上绝路，他只是不敢去想这件事的后果。林素琛虽然没说，但英奇又不傻，他猜得出来！青思本来就算不上是心胸敞亮的女人，万一她要是担不起母女同侍一夫的名声，估计到时她会死得十分壮烈！不过最有可能的是先宰了男人再去寻短见！
“你说什么机会？当然是家和万事兴的机会！”
“在哪？”英奇在车身上的左右倒视镜里东张西望：“在哪啊？你别蒙我啊！我怎么看不到这个家和万事兴的机会？”
eco在她的“面孔”上翻了个白眼。这就是周英奇最大的心理缺陷！在面对麻烦的时候，他不去思考解决麻烦的办法，而是红着个脸、干瞪着眼！他在情感上遇到麻烦的时候会选择跑路，在生活中遇到麻烦的时候会选择随遇而安，现在他遭遇的是情感和生活上的双重难题，看来他确实是被难倒了！但直到现在他也没有为解决这个麻烦多动一下脑子，不是他不关心、不是他不害怕！而是他的性格在面对麻烦的时候习惯了懦弱和冷淡。
“你很强！但不是强者，知不知道为什么？”
英奇摇头。
“猪！就是因为你看不到这个家和万事兴的机会！”
“你也别废话了！”英奇啐了一口。他有点不耐烦：“哪来的机会？你给我参详一下！青思是婉初的妈，婉初是青思的女儿！孩子生下来得怎么称呼她们？青思还怎么给婉初做这个妈？婉初还怎么给她妈做这个女儿？我真是没辙了……都是冤孽……”
“你就不会让青思接受婉初和孩子们！她也是你的女人，也怀着你的骨肉！什么话说不开？什么事办不来？”
“你说得轻松！”英奇狠狠地瞪了破车一眼：“这话得怎么说？这事得怎么办？你倒是给我指条明路啊？别光说不练！”
“话得好好说！事情得慢慢来！你听过负荆请罪这个典故没？”
“哦啦！”英奇赞了一声：“行啊你！这种法子都能让你琢磨出来？我脱了衣服，光着膀子，背上荆条，就往青思门口一跪！我有病啊我？现在谁还信这套？青思不一脚踢死我才怪！”
“她真要踢你一脚出了气也比现在这样强得多！这件事瞒得越久，后果越严重，你还真不如跟青思坐下来好好谈谈，该道歉就道歉，该请罪就请罪，青思需要时间才能想得通，她要是真心惦记女儿的话就不会大动干戈，再说这是家丑，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绝不会上‘焦点访谈’！你该明白这一点才对！”
“你又不是心理医生……”
英奇说得有气无力，但他确实有点动心！至少有一个问题eco没说错，这件事的确不能瞒得太久，他得找个适当的机会，跟青思把话挑明！所谓事在人为，如果不去做，自然不会知道结果如何，即使成事在天，但英奇总得对得起婉初的一番苦心。
“有麻烦了……怎么哪都是麻烦……”
eco一边抱怨一边带动车身离开快速车道，几乎是同时，一辆敞篷保时捷突由左翼冲出挡在车前，将奔驰轿车和韩贝怡驾驶的那辆大众甲壳虫隔了开来。
英奇盯紧前面的跑车，他只能从保时捷的倒视镜里依稀看到车主的面孔。那是一个皮肤晒成小麦色的白人女孩儿，她的金色长发就在汽车带起的烈风中劲舞飞扬。英奇不认得她，但eco却一口咬定她就是麻烦的由来！
“在她身上至少藏着十二件凶器，样样都能要你的命！”
宇宙六级智慧生命体给白人少女做了一个全身ct，映入英奇脑海的画面是一具青春动人的胴体，还有匕首、军刀、消声手枪、封闭式冲锋枪、手榴弹、毒针等等金属器皿。
“乖乖！她要干嘛？狩猎？”
“问问她不就知道了！”eco说话的时候猛然发力，奔驰车带着呼啸冲上快速路，即刻与异国少女的保时捷并驾齐驱。
英奇降下车窗，对着跑车上的那名从未谋面的陌生女孩叫了声“hi”！
“hi！hello！你想干嘛？我是说……whatareyoudoing？”
“要你的命……”艾娅尼斯·迪卡鲁巴·莫瑞塞特公主殿下笑呵呵地向着赶上来搭讪的中国男子大声回答：“不过我改变主意了！至少要等你见到自己的孩子之后再动手……”
“为什么？”英奇异常疑惑，他先是被白人女孩儿的国语唬了一跳，然后又被她的说法嚇得不轻。
“因为我的父亲就没有等到我出世，这对任何做父亲的人来说都是莫大的遗憾……”
英奇向这个口口声声要自己命的年轻女孩儿诚恳地点了点头：“我很抱歉……”
艾娅尼斯摇了摇头，除了哀悼自己的父亲，她也想叫这个强横无匹的中国军人多活几天：“不用道歉！我要你的命……这无法改变……”
“那……到时见！”英奇异常潇洒地笑了起来：“按我们中国人的传统，孩子下生的时候是要摆酒请客的，你一定得来！”
帝国近卫军的公主殿下似乎没听到，她转动方向盘，跑车就在呼啸声中顺着一条上行通道驶离主路，英奇只得目送对方离开视野。他一路走，一路摇头，有人要他的命，有人要为他生儿育女……这个世界还不是一般的有趣儿。
“对了！婉初的是……男孩儿女孩儿？”
eco沉默片刻，她似乎是在追寻那辆大众甲壳虫。过了好半晌，蓝色液晶屏幕终于闪过一圈亮丽的波纹：“恭喜！是两位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