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个绝望的早晨
为了把无缘无故跑去威海的傻老爷们接回来，婉初连夜安排了一加小型直升机。英奇安然无恙，但直升机又在龙城附近遭遇强对流天气，所谓祸不单行，就在婉初担惊受怕地守着电话的时侯，苏黎士世界银行的分理机构又发来传真，英奇的那一大笔资金在周转上遇到一些问题，银行方面要迟几天才能履行国际法庭的判罚，但延期付款的违约金要由那家委内瑞拉的卫生纸企业一力负担，婉初头疼得很，她得自掏腰包给英奇买单！
忙到二半夜，手边的这些闲七杂八的事情总算料理得差不多，英奇终于打来电话，说是已经回到凤凰家，无痛无痒，平平安安，就是下飞机的时候淋了雨。
婉初只是听，不说话，放下电话以后才给情人发了一封短信息：“晚安……早点休息……爱你……”
英奇没有回复，可能是没看到，也可能是关了手机。
婉初一个人在老宅里转了两圈，她上楼去看望了一次母亲。燕家主母自打怀孕以后便睡得很早，婉初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在母亲床边坐了片刻，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她有一种异常强烈的感觉！有些事情……恐怕瞒不住了！
清晨，天还阴着，气压极低，夜里的豪雨已经被空气的热度蒸发殆尽，这就是华夏之都鼎鼎大名的桑拿天！穹苍像极一个大蒸笼，下面升火、上面冒烟，内里又湿又热的水气。
夏花如炬，如火如荼。黍葵、牡丹、月季，红颜亮丽，没有一丝杂质。燕门老宅就像刚刚经历一场声势惊人的火灾，入目之处都是泛滥的红花！天气热得离奇，但又没有阳光，有些花朵无精打采。但在园丁溉过清水之后又挺立身姿，争奇斗颜，一副极有精神的样子。
婉初一夜没睡，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每过一两个小时就要跑进卫生间冲一次淋浴。她关掉了卧室里的空调，房间很闷，地板都是烫的，但她害怕感冒，生病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不必要的影响，她在为着一直以来的心意做着最后的准备，她不会允许任何人和任何事破坏自己的健康。但前提是她必须确定此时此刻是否真的已经称心如意！
梳妆台上，婉初已经备好了用于确认的必要工具，她心乱如麻，即满心期待，又无法坦然面对。
万一是假的，那该怎么办？
万一是真的，又该怎么继续下去？
婉初拿起了包装那件工具的小纸盒，她仔细阅读包装纸盒上的产品使用说明……不行！做不到！恐惧！担心！惊悚！婉初又把小纸盒放到原位，只是盯着看，再不敢去打扰它的休息。
总得确认一下对不对？
总得坚强起来对不对？
婉初鼓足勇气，无非是解个手的功夫，她已经犹豫了一星期，但事情总该有个结果。拿起纸盒、冲进卫生间、拆掉包装……要不要……要不要联络一下悲晴？婉初觉得自己一个人绝对解决不了这件事！
齐门黑庄户和燕门老宅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悲晴驾着齐琪，只用一半时间就赶了过来。婉初不敢走出自己的卧室，她始终缩在卫生间里，悲晴很惊异，但更多的是好奇。
“大早起来无精打采，这是干嘛？”
婉初顾不上答话，她只是摊开手，向自小情同手足的好姐妹展示那件令她无比困扰的东西。
“这是……这是验孕棒！你用这个干什么？”
悲晴似乎是受到了惊嚇，她用难以置信地眼光打量着婉初！婉初似乎不想解释，她也不想再拖下去！手机屏幕闪过一串亮红色的粗体字，悲晴连忙望了过去：“帮帮我……”
“帮你？”悲晴用手按住额头，她感到脑子里的某个地方已经濒于爆炸的边缘：“婉初！这你叫我怎么帮你？这种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你难道没有避孕？怎么会这么倒霉？这要是叫你妈妈……”
悲晴突然紧紧抿住嘴，她转身出了卫生间，又在卧室门外查看了一下走廊里的动静，她在回来之后已经可以降低音量：“我的小祖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是让青思阿姨知道了那就是一大两小三条命！！再说……再说咱们跟英奇解释？他恐怕连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百分百的避孕又不是什么难事！”
“是我想要孩子……”
手机屏幕闪过一阵涟漪，婉初很委屈，她并不清楚这件事的后果，只是觉得这是自己唯一的出路而已。
“你是说……你是说你根本就没有避孕？你是说你故意的？你疯了？这样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绝望！”悲晴忘了禁制，她干脆对着好姐妹喊叫起来：
“你以为有了英奇的孩子就可以逼得青思阿姨认可你们的关系？万一她比你更疯怎么办？万一她把你和英奇浸猪笼沉泥塘怎么办？你做事总得为别人着想一下吧？你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吧？你总得……”
“谁替我着想？”
婉初突然用异常气愤的眼光瞪着悲晴，她请悲晴过来是给自己打气，不是听对方数落自己！眼不见心不烦，婉初把心一横，干脆就把悲晴由卫生间里推了出去！
悲晴似乎也来了火气，她大力砸门，大声叫着婉初的名字，可婉初反锁了房门，对门外的噪音不理不睬不闻不问！大约过了五分钟，就在悲晴抖手抖脚想要把门撞开的时侯，婉初忽又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她在手里攥着验孕棒，眼底饱含将落未落的泪水。
“你……你……”悲晴的火气突然被心灵深处的一场暴雨冲刷得一干二净，她紧紧盯着婉初，眼睁睁地看着好姐妹亮出了验孕棒的效果器……两条红线！尽管验孕棒也有5％的错误率，但婉初没有避孕，她怀孕的几率完全可以对验孕的误差忽略不计！
“真的？确定了？”
悲晴声音发抖，嘴唇发颤，她不知自己是该气愤还是该高兴！气是气婉初的一意孤行，高兴的是自己的好姐妹已经成了准妈妈，但这个妈妈当得真是举步维艰！光是下一步就不知道怎么处理！
婉初说不出话，手指也不听使唤，她终于泪如雨下，无声地痛哭！悲晴一瞬间也红起眼睛，她只得抱紧自己的姐妹，可又不知如何安慰对方！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完全把悲晴击晕了！婉初早已不会思考问题，她也不懂得如何让婉初把这个母亲当下去。
“恭喜……恭喜你……”
婉初并不回答，她只是哭，可这时卧室房门突然打开了！青思在门口站定，她用极为诧异的眼光打量着哭作一团的女孩儿们：
“这是演的哪一出？你们俩个都被男孩子给甩了？”
婉初早在瞥见母亲的一瞬间就把验孕棒藏到身后，她和悲晴仓皇分开，两个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无比尴尬地盯着燕门主母，估计她们都已经嚇坏了！
“说话呀？干嘛呢？好端端地干嘛抱头痛哭？”
青思不依不饶，她已走进门，说着话便要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揽到怀里，可婉初突然像触电一般跳到一边！趁着母亲不注意，她连忙在悲晴身后将验孕棒塞进好姐妹的手里，自己则腾出双手拾取手机，还要迅速擦掉脸上的泪迹：“没什么……悲晴说到一些难过的事情……”
手机屏幕连连闪动，手机的主人还要给齐大小姐不断使眼色，这个慌要是圆不下来的话两个人就得在墙上一头撞死！
“难过的事情？什么事？真的失恋了？”
青思更加疑惑，悲晴是个傻大姐，自己的闺女才是多愁善感的那种类型，这两个人能有什么难过的事情？
“我……我家……我家死了一条大黑背！就是今早的事……丫死得惨不忍睹……我……我很伤心……”悲晴挖空心思才想出这么一个还算圆满的理由，她盯着青思阿姨的眼光都快失去焦距，生怕对方接着问下去。
“我当是什么事！不就是死了一条看门狗吗？一会儿让婉初带你去家里的狗舍再挑一条更听话的不就得了！别难过啦！”
青思信以为真，不过只是也许。
“燕阿姨您去忙吧！我和婉初……我和婉初要出门一趟……我们……我们有点事情！”
悲晴一动不敢不动，她攥着验孕棒的那只手已经溢出汗水！当务之急就是把这尊挺着大肚子的神仙赶紧请回原位，要不然嚇都被她嚇死！
把这尊挺着大肚子的神仙赶紧请回原位，要不然嚇都被她嚇死！
“那好……你们去吧！”青思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样，来时一阵雨、去时一阵风，一天到晚连个正经样子都没有！
“记得早点回来！你们两个也老大不小了！别一天净想着吃喝玩乐！”
“安啦青思阿姨！”
悲晴开始使出装傻充愣的看家本领，她一边撒娇一边扯着燕门主母往门外走。青思一路半推半就地退了出去，可等她出门，悲晴又一步跨回屋里，抖手便把房门锁得死紧！
“哦啦……”
齐大小姐学着周家大少的口气赞了一声！婉初点着头，不停拍着心口，看来也是被突然驾到的母亲嚇得不轻。
悲晴关门之后一刻不停，她走进婉初的衣帽间，拉开衣柜便开始翻找，婉初问她为的什么东西，齐大小姐便没好气地什么都是白扯！”
婉初极为郁闷地哼了一声……和心上人有了爱的结晶，这本来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大好事，可事到如今却没法欢喜！婉初直到这时才深刻地体会到母亲的难处，爱上不该爱的人绝对是天底下最令人苦恼的事，可爱就爱了！要么轰轰烈烈，要么忍气吞声，婉初宁愿选择前者，不管她的母亲做何感想，她只想自私一回。
英奇是在刷牙的时候接到悲晴打来的电话，大热天的，这位爷本就不想出门。可耐不住齐大小姐追魂一般地催！约会见面的地点定在近郊一家乡镇一级的妇婴医院，这就有点奇怪！可英奇也没多想，他只觉得自己得赶紧过去。
eco唠叨了一路，说得无非是这几天和阑珊她们几个四处玩耍时的奇遇。
英奇驾车飞奔，问过两位巡警兄弟才找到那家隐没在一片砖瓦房里的乡镇医院。大少下了车，一眼就看到停在场院里地齐家二小姐！火红色的法拉利身边停着各式各样的农机车辆，带着妻小来看病的庄稼闲汉聚成一堆。围着造型奇异地超级跑车说三道四。
“过来！这边！”
悲晴在医院门口大声叫着男人，英奇咧嘴一笑，迈步迎了过去：“很有情调的地方嘛！怎么想到在这里约会？”
悲晴瞪了一眼大言不惭的周家大少，现在他是在笑，一会儿他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跟我来吧！婉初在里边，你去看看你做的好事！”
英奇抓了抓头，眼里满是惊奇：“婉初也来了？电话里你怎么不说啊？我做什么好事了？我怎么没印象啊？”
悲晴没言语，只是扯着英奇进了那间黑漆漆的产科诊室。大少人未到，老卜的大眼倒是先看到了“妇产科”这三个鲜红的大字。爷们儿这心当时就凉了半截！英奇不是傻子！他又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可天上那轮一尘不染纯情皎洁的新月该不会开这种玩笑吧？再说这又是早晨！
难道……真的是婉初的肚子有了动静？英奇跟着悲晴，步伐越来越沉，脑子越来越乱！不过……也许……可能……大概……婉初可能不是有了身孕，而是患上了一些难以启齿的妇科疾病，这比怀孕要好办一些，几剂消炎药送下去就能好个差不多，可要真是怀孕……不会！不可能！英奇不断否定，可没有身孕的女孩子会来“妇产科”瞧什么病？
“哪位是燕小姐的家属？”
一位女大夫从诊室里走了出来，说话的时侯带着一口浓重的京郊乡音。
悲晴先跨出一步，她扯住无动于衷的英奇。大少猛然醒转，他也跟随悲晴走了上来，但感觉头重脚轻，整个人如在云里雾里，尤其是一颗心，七上八下、左冲右突！前后心境的变化太过巨大，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英奇也算是过来人，但这次却比上一趟更让他胆战心惊！
“您要是不要？”
女大夫突发豪言壮语：“要的话过一个礼拜再来查，不要的话现在就交费，这就给您做掉！”
“怎么说话呢你？”悲晴一大早便已憋足了火气，她冲着说话没轻没重的大夫就大声嚷了起来：“谁说不要啦？谁说要做掉？”
大夫似乎不是很生气，估计这种场面她也是见惯了！这世上的富家子弟若是做了点什么亏心事总会托人带着女孩子跑来乡下医院，病房里的漂亮女孩儿年纪还轻，似乎又不会说话，还真是可怜！
“不做干嘛来我这儿？要做产检的话干嘛不去市里的大医院？人家大医院卫生也好条件也好！你们不是有钱吗？有钱干嘛还跑这儿来装蒜？”大夫当仁不让地向着齐大小姐吼了回去。
“行行行！两位都消消气！”英奇拉住悲晴，又带着祈求的眼光转向那位连个医师执照都没有的女大夫：“我们没打算做掉孩子，您就行行好！我们人都来了，就给好好看一看！”
“这还像话……跟我进来吧！”女大夫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小伙子，她将英奇请进门，但严辞将另外那个女孩子挡在外面。悲晴当即就要爆发，英奇好不容易才把她打发到外面去。
室内和走廊都是一样的昏暗，不过地面还算干净，那台数字化的b超机组也能赶上八十年代的国际先进水平。英奇一进门就见到了婉初，女孩儿还躺在诊疗床上，她掀起了上衣，露出了平坦的、棉白的一片小腹，英奇实在看不出！那里面怎么会孕育一个孩子？
“看见了吧？这个……还有这个！都快一个多月了！”
女大夫指了指b超屏幕上的两个小指般粗细的茧形物体，英奇不再关切地打量婉初，而是转而望向两个小生命的身影……等等！大少脑中闪过一道豪光！两个？怎么会是两个？怎么又是两个？这还让人过不过了？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双……双胞胎？”
女大夫不耐烦地敲了敲屏幕：“这不都在这儿吗？看不见啊？”
英奇凑进了仔细看：“双胞胎！”
婉初一直没出声，她轻轻扶住英奇的手臂，看着男人专注地望着胎儿的样子，她很幸福，不过心里的阴霾反而更加深重！英奇的表情到底说明什么？他会怎么看待这两个突然到来的孩子？他对母亲要如何交代？他要如何安排今后的生活？婉初头疼，一疼她就想哭，可英奇已经牵住她的手，又用另外一只手在她的手上轻轻地拍。
“没事……没事……很健康的两个宝宝！超可爱！”
婉初没忍住，她还是哭了出来！她恨自己是燕青思的女儿，她若不是！现下这一刻会多么自豪、多么开怀！可她只感到苦闷、压抑、难堪、痛苦！她和母亲的孩子的父亲发生发展出一段恋情，又为了让母亲接受这个事实而选择了一条损人不利己的不归路！她不知道这样到底是错还是对，也不知道自己和腹中的两个孩子要如何面对充满未知的未来。
也许英奇会解决一切！
婉初透过泪水交织而成的雾影望着男人的面孔，但她知道这个男人毕竟不是万能的！他会怕、他会畏缩、他会抽身而退，最糟糕的莫过于他根本不愿意让这个孩子来到人世。
再然后，英奇什么都没说，他的神情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困惑。婉初是故意的！英奇肯定！可即使故意又怎样？婉初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但在青思面前却要装得像普通朋友那样刻意。英奇不想这样，婉初也不想这样，现在他们有了孩子，如何向孩子的姥姥或是阿姨交代这件事？
驾上eco，回去了。一路无话，英奇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孩子身上，他只惦记婉初的将来、青思的将来。矛盾近乎不可调和，眼前这点事也似乎没有任何退路。总不能让婉初把两个胎儿给做掉！不过话说回来……怎么又是一对双胞胎？
eco一直默不做声，但她还是想向英奇解释一下这件事，可宇宙六级智慧生命体还无法确认自己的猜测，她只能继续保持沉默。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车主的孩子绝不是普通的人类胎儿！eco要等到英奇的孩子们降世之后才能确认他们的生命形式。
当务之急……还是把燕青思的问题解决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