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木秀于林风必摧
婉儿一听李显说裴美人生的是皇子，心里头狠狠地为母亲捏了一把汗。恐怕从此紫鸾殿就会成了宫里的是非之地，多少人的眼睛耳朵嘴巴都对准了那儿。
如果皇帝威仪犹在，那么妃子受宠遭嫉恨，与现在的情形可是两回事。眼前，皇帝对裴美人，不对，应该是裴昭仪愈是优渥宠待，裴昭仪母子的处境就愈危险。而更紧要的是，如今皇帝无论在朝堂和后.宫都没有话语权，只是肢体言语的宠爱并不牢靠，他的宠爱并不能给裴昭仪撑起一片晴空，只怕带来的是伤及甚广的霹雳闪电。
母亲在裴昭仪身边帮衬，虽说是有她自己的苦衷和不得已，可外人看去，她们就是密不可分的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武皇后要对裴昭仪下手，那母亲自然也逃不过一劫。
想到此处，婉儿心里愈发焦急起来。只是此刻，自己肉身尚且年幼，又远离皇宫，该如何帮衬母亲呢？
而宫里形势诡异，照说妃子的封赏都要通过皇后那一关的，李治连升了裴昭仪和刘婕妤，这一定也是武后默许了的。婉儿齿冷的一笑，她自是知道武后的手腕，她既然能让眼皮子底下生了草，自然有办法把草拔去。
而刘绮云的成功上位，恐怕武后不但不阻止，反而是默默支持的。目的就在于牵制裴昭仪。婉儿想到此处，不觉有些心寒。从前立场不同，在武则天身边做事的时候，从来都觉得女帝心思深沉，处事果断，极为敬佩。心底更是希冀，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像女帝那样从执掌后.宫，到统领国家政事。
可如今回过头来看看自己曾经走过的那些路，那些枉费的心机，那些算不得磊落的手段，还有那个错过的人，不禁觉得那曾经的争权夺势都是虚恍。只想好好活着，和亲人，和心爱的人一起，好好活着。
武后此时虽是盛年，而裴昭仪和刘婕妤虽也算不上是芳华少艾的年纪，可到底比武后要年轻娇嫩。武后也很是了解皇帝的，虽然心里难免为着皇帝的夜夜笙歌而心酸，可心里始终明白眼前而言对她来说重要的是什么。
婉儿记得武后登基称帝以后，曾经感慨过：“这男人，就好像手中的细沙，你握的越紧，他逃得越快。”之后细细想来，武后真是深谙驭夫之道，她知道对李治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所以，即便李治枕边心头的人换了又换，可到底是离不开她。
婉儿可以肯定的是，武皇后默许皇帝晋封裴昭仪，又大肆的封赏新出生的皇子，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让他们母子成为秀于林之木，等着后.宫朝野上的大风吹来，将二人一并折倒！
显然，赵嬷嬷也思虑至此，只听她淡淡对着李显道：“老奴不好多说，只是这八个字还请殿下谨记于心。殿下是二圣的亲生骨肉，无须忧心别人分了殿下的宠去。殿下只需恭谨克己，仁孝守礼，自然不必担心以后的日子。”
李显挠了挠头，讪讪道：“嬷嬷说的是，原是我想偏了。从前父皇母后偏爱弟弟妹妹，我也是被冷落得怕了……”
“啪”地一声，赵嬷嬷一个没站稳，撞到了身前的案几，衣袖将几上的杯盏撞翻。
“老奴失礼，还请殿下责罚。”赵嬷嬷大声说道，附身跪地。
李显一个激灵，方才觉得自己失言。
婉儿在一旁冷眼看着，愈发觉得赵嬷嬷的心思缜密，处事小心谨慎。有她在身边扶持着，李显定不会犯下多大的错处。
而且在赵嬷嬷身边久了，婉儿逐渐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猜测。之前见赵嬷嬷处事机敏圆滑，又是李显的ru母，想来该是很久之前武皇后放在李显身边的人。可如今看来，赵嬷嬷倒是处处为李显着想，一点都没有旁的心思，很是忠心为主。
这也难怪，毕竟从小看着李显长大，与李显的感情自然深厚。
只是前世伴在李显身侧的那些个日日夜夜，从未听他提起过赵嬷嬷，依着目前李显对她的依赖来说，就算赵嬷嬷老死病死，到了她的忌日，也该好好思念一番的。难道中间出了什么变故？
念及此处，婉儿心思一转，心里冷哼了一声，很是瞧不起自己。李显要思念谁哭诉谁，从来和自己没有关系，他有他依赖看重的韦皇后，自然什么事情都会找她商量。自己充其量就是替他捉刀拟旨的女官罢了，他何曾对自己有过几分真心？一切不过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的关系。自己怎么白活了一世还没看透么？这些与自己什么相干？
李显是生是死，是荣是辱，自己毫不在意。其实包括赵嬷嬷在内也该如此。只是如今自己要紧紧靠着赵嬷嬷这棵大树，方才能在英王府里好好生存，方有希望能得偿所愿。
心底这么一作衡量，就知道此刻该做什么了。
婉儿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兜起宽袖拾了地上破碎的杯盏。
李显也正好找个机会转了话题：“你怎么在这儿？”
婉儿佯装不慎，手上瞬时就被划了一道极长的口子。鲜红的血满满地顺着口子渗了出来，愈发衬得一双手极为白嫩。
“这丫头一直跟着老奴，殿下要罚该罚老奴才是。”赵嬷嬷看着婉儿手上流血，眉眼间怜惜之色一闪而过。可毕竟这殿里还有一众侍婢，方才弄出那么大响动，本是要分散众人的注意，不要让别有用心之人听到英王殿下说二圣对其冷落，再添油加醋一番传到宫里去。可毕竟外人看来，是自己莽撞，自己又素来在意这些尊卑礼仪，今日还非得让李显罚了自己才是，不然以后如何压服众人？
只是这个台子搭起来容易，拆起来难。要是李显真罚了自己，自己在众人面前也是没脸，正犹豫着该如何是好，婉儿倒精灵，极有眼色的收了残片，巧妙的化解了自己的尴尬。
赵嬷嬷心底颇为欣慰，从婉儿刚到英王府，自己就觉得这个女娃儿聪明伶俐，处事更是圆滑有分寸，便下了心思留在身边好好培养。日后也好留在英王殿下身边好好服侍，待得自己年岁大了，照顾不全的时候，也好有人尽心尽力为殿下打算。
而这三个月以来，日日对着婉儿娇俏喜人的小脸，大方得体的言行，真是愈看愈喜欢。
“哎，罚你们作甚？”李显抓过婉儿的手，用力一吸，吐出一口脏血来，“这满殿的侍女竟然都是这么没有眼色的，难道都等着本王收拾残局么？！”
赵嬷嬷看在眼里，会心一笑：“这丫头年纪虽小，可极懂事。这几个月老奴也看在眼里，留在这殿里作殿下的侍读老奴可是极为放心的。”
李显撇撇嘴，嘴角明明已经扬起，却有生生地压下了，装作若无其事道：“嬷嬷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方才的那些事情都照嬷嬷说的办。”说着又从怀里取出一方锦帕，细细地缠在婉儿的手上，故作严厉道，“以后可要小心些，不然本王怎么放心让你在本王身边做事？”
婉儿大惊，自己方才只是想助赵嬷嬷从困窘之境中解脱出来，想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哪知自己竟然过犹未及，把这所有的困窘都引到自己身上了。
而李显的态度怎么转的这么突然？入府的第一天被他很是戏弄了一番，当时他还是一副看不上自己的模样。而后的三个月，自己跟在赵嬷嬷身边，李显也是不闻不问的，全当自己是透明人。
婉儿心中懊悔不已，自己当然乐得在英王府完全透明起来。人微是非少，况且……婉儿心头一热，况且自己还要找机会去旭轮身边服侍，如果真的入了李显的眼，又该怎样脱身？
李显见婉儿紧抿着嘴唇并不做声，脸上却飞起了两朵淡粉色的红晕，衬着白瓷似的嫩脸，刹是娇嫩好看。
李显不禁心生爱怜，伸手将婉儿额前垂落的一缕鬓发别到而后，喃喃道：“难怪他这么紧张你。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妹妹，我也会好好爱护疼惜……”
婉儿听他口中说着什么妹子，觉得很是诧异，自己并没有什么兄长来紧张自己这个妹妹，莫不是李显搞错了？可忽地又想起刚来这里的第一天，李显口中的那人，是谁？是谁巴巴地送信让李显好好地待自己？
洛颜！一定与洛颜有关。
洛颜姓杨，从小又经常去荣国夫人杨氏（谥号鲁国忠烈夫人）府上，自然是与杨氏有亲戚关系。而太子李弘和贺兰敏之又都是杨氏的外孙，那换言之，这两个人都可能是洛颜的远房兄长。
下意识地，婉儿觉得一定是李弘。回想起那夜他留自己在东宫看腿伤，那句句温润，字字关心，一定是他。只有他。
又想起那对相似的眉眼，婉儿心中一热。脸上越发烫了。
李显见婉儿不说话，脸上却发起烧来，不由地有些急了：“刚刚是我太凶了。你别害怕。我，我不太会和小孩子相处……”
婉儿见李显说得认真，心里不由地生出了一个主意。如今看来，留在李显身边或许不是坏事，自己年纪尚幼，李显自然不可能对自己有什么别的想法。
而以后……婉儿抬头正巧对上赵嬷嬷带了笑意的眼，以后的事情还需要赵嬷嬷从中斡旋，只要自己安心本分地做好侍读的本分，更主要的是紧紧抓住赵嬷嬷这个李显的主心骨，自己所想所求的自然不会跑偏了去。
婉儿对自己的算计是xiong有成竹，而赵嬷嬷看着眼前的玲珑小人儿也有自己的盘算。
“请殿下放心，婉儿以后会小心处事，再不莽撞。”这话虽是对着李显，确是说给赵嬷嬷听的。
婉儿眼睛一转，看见赵嬷嬷赞许地颔首，便还了个嫣然巧笑。
“殿下，裴昭仪新晋分位又喜得麟儿，依老奴看，殿下应该送上厚礼一份。”赵嬷嬷趁着方才说话的功夫眼观众人，不见有异，想来刚刚也没人注意李显的失言，便又转回了正题。
李显大为不解：“可母后那边……”
婉儿却是心如明镜，愈发地佩服起赵嬷嬷的心思巧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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