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新人笑语旧人哭

    赵嬷嬷环视了一下殿中众人，轻咳了一声，用宽袖掩了嘴凑到李显耳边低语了几句。
    饶是婉儿离得极近，也没听清一个字。
    李显一听却是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拍手笑道：“嬷嬷说得在理。那事不宜迟，咱们可要好好准备。”
    婉儿虽没听清赵嬷嬷到底对着李显说了什么，可想着不外乎与那八个字相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想来赵嬷嬷定是劝李显好好恭贺裴昭仪一番，不用顾忌武后那边。毕竟武皇后是李显生母，而且，本来武后就希望裴昭仪那里越热闹越好，李显如果不避嫌的凑了这个热闹，倒更显出武后的大度。这样一来，李显不可不谓深谙母心了。
    赵嬷嬷见婉儿正出神，微露了一个浅笑：“你从小就在宫里长大，这次也一起回去看看吧。”
    婉儿心里暗暗吃惊，脸上却笑得乖巧：“真的么？奴婢也能回宫去？”
    赵嬷嬷刚要点头，却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了看李显。
    李显点点头，嘴角犹带着微微轻扬：“你也一起。”语气是极为笃定的，不容置疑的。
    “婉儿来这里也有段时日了，趁这次回宫贺喜，更要拜谢二圣赐了个这么个乖巧伶俐的丫头来咱们英王府。”赵嬷嬷笑得眼角弯弯，倒像是由衷而发的喜悦。
    李显一听，颇有感触地点头道：“对对对，正是这么个意思。我只想着带她同去，却想不清为什么。还是嬷嬷考虑周全。”
    婉儿不由赞叹赵嬷嬷事事都为李显考虑得周全，此番提醒，二圣定会觉得李显宅心仁厚，优待下人，而且更重要的让二圣知道，二圣对李显的好，李显全都记在心里，重而视之。自己区区一个小宫女从宫里被派到这英王府里，时间久了，只怕连下旨的皇帝都不记得，可李显却不忘带着自己回宫谢恩，虽说是借了向裴昭仪贺喜的方便，但说到底还是李显心中时刻感念父母恩德。
    紫鸾殿中，香风阵阵，直闻得人醺然欲醉，却分不清到底是花香果香还是女人的脂粉香。
    正值盛夏，各种时令瓜果犹带了晨露般的新鲜，用碎冰镇了，放在晶莹剔透的水晶盘子里，恁地让人口齿生津。
    宫里妃嫔不多，武则天封后以来，这宫里也只多了个裴昭仪和刘婕妤，也都是今日才晋了品位，再就是废后刘氏，废淑妃萧氏同批入宫的一些个品级并不高的妃嫔，也只不过十数人而已。
    “裴昭仪，我这些年也没攒下来什么好宝贝，还是刚进宫时，娘家带来的这颗宝珠还算稀罕名贵。”说话的女子身量纤细，盛夏的天儿里却穿了稍显厚重的棉麻底儿的襦裙，颜色样式均是老旧，身上的珠翠件数既少，又很是黯淡无光。
    裴昭仪对着这人细看，竟毫无印象，想来是皇帝从前的某个品位极低的妃嫔，估计也就是才人一类的。可饶是如此，裴昭仪也丝毫没有怠慢轻视的意思，大方得体的笑颜相对：“哪里的话，姐姐客气了。”
    裴昭仪接过婢女递上来的那颗珠子，只见成色分量很是一般，不禁心中轻叹了口气，再看向刚刚说话的那个瘦弱女子，心里竟生了几丝怜悯之意，亲昵道：“这珠子很是难得，姐姐费心了。只是我实在不忍姐姐割爱，又不能却了姐姐的好意，不如姐姐无事就来我这儿坐坐，要是瞧上了什么喜欢的，我就送给姐姐可好？”
    裴昭仪本是可怜那人并无什么珍宝，偏又遇到宫中喜事非得拿出点东西敬贺，本来就不宽裕，再拿出来些，只怕以后的日子更苦。自己这里别的倒没什么，金银珠宝倒是不缺，让那女子常来坐坐，一来是瞧她怯怯的模样惹人心疼，二来也是皇帝近来并不常在紫鸾殿中逗留，自己也是长日无事，更不怕身边多了个人分去了皇帝的宠爱。
    念及此处，裴昭仪心底一阵恨恨。
    那刘琦云什么时候存了那样的心思，自己事先竟是毫无察觉，直到亲眼撞见了皇帝和琦云在自己的床榻之上衣不蔽体方才惊觉自己身边竟然出了这么吃里扒外的东西！
    还有皇帝。皇帝……
    裴昭仪正走神，却被身边的侍婢轻轻碰了碰手肘，一瞅殿中，那瘦弱女子脸上正一阵青白，方觉自己刚才言语让她会错了意，忙娴然笑道：“我这里的东西表面上或许金灿灿的，可哪里有姐姐送的东西珍贵？”说着，轻拍了自己身旁的座榻，“姐姐珍藏多年的宝物肯拿出来，我可要代全儿好好地谢谢姐姐。姐姐快来坐，我敬姐姐一杯。”
    方才有人献上的贺礼既多且珍，裴昭仪也只是客气地谢过了，并未给谁这样的礼遇，那女子显然一惊，半晌没反应过来。
    还是跟着她的小侍女在旁低声提醒道：“薛才人，昭仪叫您过去坐呢。”
    薛才人有些木讷地点点头，踱步走向裴昭仪身侧。
    这几步走得身姿若柳，娇弱纤纤，裴昭仪在上头看着，倒有些担心薛才人一个不小心就要晕倒在这殿上，一颗心竟有些揪了起来。
    好在薛才人最终稳稳当当地落座在自己身边，裴昭仪这才松了口气：“来，薛姐姐。今日许是你我姐妹第一次相见。还请姐姐尽饮了这盏酒。”说着，将自己手上满满的一盏梅花酿一口饮尽，轻拭了嘴角，盈盈递上另一盏到薛才人面前。
    薛才人脸上有些为难，可还是一把接过，闭着眼睛一口气喝下了。
    “姐姐好爽快。”裴昭仪见薛才人才饮下这一盏，方才有些病态惨白的脸上就腾地飞起了红晕，就知道她酒量实在不行，自然不愿为难与她，轻巧地拿起水晶盘上的一颗殷虹的荔枝，细细剥了皮，露出里面莹白饱满的果肉。“来，姐姐吃点荔枝解解酒。”
    底下还有些等待献礼的其他妃嫔，见着裴昭仪对这么个穷酸的才人如此重视客气，自然很是不满，可又不能明着表现出来，只是面上都笑得愈发的虚假。
    裴昭仪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愈发地觉得身旁的这个薛才人不像那些人那般的矫揉造作，什么姐姐妹妹的叫的亲热。薛才人这般的木讷，又带些软弱，倒很让裴昭仪喜欢。
    如今身边只有阿丑一个人帮衬，又因为脸上的伤疤不能摆到明面上伺候，诸事不便。而且自从刘琦云九九祭礼期满，皇帝晋了她为婕妤，赐居栖霞殿，更是夜夜留宿在那里。只是偶尔来看全儿才会到自己的紫鸾殿来。那些个浓情蜜意的日子，如今看来也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帝王的情谊哪有真的？裴昭仪这些个日子早就心灰意冷，对帝王的宠爱看得愈发淡了。有爱无爱并无所谓，只要有宠，借以加持父兄在朝堂的根基分量也算不白活这一回了。
    一传银铃般的娇俏笑声从殿门外老远地传来，裴昭仪一听，蓦地心烦。
    座下众人听了，更是神色各异。有人一个白眼瞥过殿门口，再不看向那个方向；有人轻轻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正襟坐好；还有人悄悄在案几下面整了裙角，方便等下站起相应……
    “姐姐~”这一声娇糯愣是叫的人心头发苏，头皮发麻，好不虚情假意，“妹妹我今天又起迟了……”
    p.s.今天不好意思，更新的有些晚了。明日最少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