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隔纱空取水中月
婉儿跪在殿上,恭谨有礼的叩头问安。
殿上正坐的李治还没发话,倒听裴美人娇声浅笑道:“有段时间没见,婉儿愈发的懂事明理了呢。不知道圣上要怎么赏她呢?”
李治还没发话让平身,婉儿也不敢贸贸然地抬头起身,仍低垂着头看着地面,目光所及的最远处,也只能勉强瞥见一双明黄的锦靴和一对嫩粉的宫鞋。
“抬起头来。”李治没接过裴美人的话茬,言语间倒没有天子威仪,只是如平常人家的长者般和煦可亲。
婉儿照着做了,心底却是有些不屑。这个皇帝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如今的大唐盛世,歌舞升平,都是武后一手辛苦cāo持起来的。这皇帝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只要安坐在龙椅之上,每日在宫里拈花惹草,逍遥快活便万事无忧。可怜了武皇后一边要cāo持朝堂政务,一边要打理**,更要不时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夜夜与别的女人春宵帐暖。作为女人,还要怎样?
“朕,好像在哪儿见过你。”李治只觉得婉儿面熟,愣了会儿神,还是没想起在何时何地见过她。
婉儿心中难免有些恨恨。那天,在裴司籍的房内,皇帝明明问过自己的出身来历,更知道自己是上官仪的孙女儿。这才几个月的功夫,竟然想不起来了。可见祖父在皇帝心中未曾留下更多的印象,只不过是先被利用,后被抛弃的一颗棋子而已。
这样一想,难免心中别扭,再加上本就有些看不上李治,婉儿也就装个糊涂,只是瞪大了眼睛装作懵懂无知,并不接话。
倒是裴美人在一旁掩面而笑:“圣上难道是真的忘了?”说着一双媚眼转向李治,含了千回百转的情谊,脉脉道:“圣上上次见婉儿还是在臣妾的房里……”
李治听她这么一说,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她所指的房里是这紫鸾殿的内室,更是有些摸不到头脑。嘿嘿一乐,也不想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毕竟,日渐衰退的记忆力是李治最不喜欢面对的事情之一。
“朕瞧着这孩子也很是聪慧有礼,放在旭轮身边朕也放心了。”李治握住裴美人的手,轻轻地拍了一拍,“还是爱妃会教导人,身边调教出来的都是这样忠心护主。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懂得为皇室分忧,还有琦云,都该是受了爱妃的熏陶,才会这样为朕解忧啊……”
婉儿听他这话说得别扭,这事情本来和裴美人没有任何干系。琦云今日自请接替自己为太平祈福,也该是昨晚受了母亲的点拨。而自己更是和这紫鸾殿扯不上什么牵连。也不知道是这皇帝糊涂,还是裴美人有意诱导。
不过就种种表象来说,皇帝如此说倒也合乎常理。裴美人刚刚说的含糊,说上次见到自己是在她的房里。她不解释清楚,皇帝自然而然就以为是在这紫鸾殿,这样一来就好像自己是紫鸾殿出去的人一样。而琦云,更不用说,日日夜夜服侍在裴美人身边,她什么都不用说,自然就捡的个天大的便宜。
婉儿也是许久未曾见过裴美人了。此刻座上皇帝正与裴美人浓情蜜意,自己倒也得出功夫来仔细打量起裴美人。
只见裴美人上身是水蓝的对襟襦,内衬锦白的裹衣,上绣几多并蒂莲花栩栩如生,愈发衬得面色白皙,水嫩透亮。颈间一圈鎏金如意锁,锁上中间镶了一颗白里透着玫瑰红的珍珠,颗粒饱满,色泽光润,一看就是极为稀罕之物。嫩粉色的石榴裙恰到好处地垂在嫩粉色的鞋面上,好不娇俏妩媚。要不是那隆起的腹部,还真忘了这已不是年少芳华的怀春少女,而是圣眷日隆的高宗宠妃了。
这宫里头人人都知道皇帝喜欢娇嫩的色彩,水蓝、嫩粉、碧绿。只是这些颜色倒是更适合未经世事的少女,而这些后|宫中心机深沉的女子穿来,其一,并不能彰显皇家气度;其二,也有些矫揉装嫩的嫌疑。
裴美人也算是费尽了心思来讨皇帝的欢心。这本无可厚非。
只是婉儿见她只顾着跟李治情深缱绻,而把自己晾到了一边,不免有些心寒。再加上她方才暗里利用自己在皇帝面前讨巧,对自己却是不闻不问,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别扭。
昔日自己口口声声情真意切唤着的裴姨母。如今看来,竟与自己前世所见的那些为了皇帝的恩宠而争得头破血流的后|宫女子没有任何区别。那些日子里,她对着自己的嘘寒问暖,珍视疼爱,现在看来竟仿佛不曾存在过。
婉儿跪得久了,腿上的伤又有些要发作起来的意思。先是隐隐地疼,未几,又猛地一下针刺般的几乎疼到骨头里。
可皇帝和裴美人都没开口让她起身,也只能强忍着。疼得厉害了,双手不禁紧紧攒起,指甲死死地扣紧肉里。可即便如此,手上仍不觉疼。身上的所有神经仿佛都跑到伤腿上去了。不一会儿,婉儿便觉得后背像被水洗了一样,浸透了衣衫。
就当婉儿快要承受不住,几欲晕厥过去时,裴美人方才想起她似的,悠悠道:“呀,圣上切莫一味的夸赞臣妾了。婉儿也是要赏一赏的。”
李治几乎要忘了婉儿的存在,听裴美人一提,才惊觉殿上还跪着个小人儿。忙转过身,正对着婉儿挥挥手道:“没错。你先平身,告诉朕你想要什么赏赐?”
婉儿腿上疼得厉害,强撑着站起身来,这一站更觉得腿上锥心刺骨的疼。可皇帝问话又不能失礼,更何况今天这一遭可是关乎自己未来命途。自己在这世间重走这一遭,唯一所求就是希望能与旭轮白首与共,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又怎能让它从手心里溜走?
于是咬紧了牙关,手上更用力的攒了起来,佯装无事地平静有礼:“奴婢承蒙皇恩,得以服侍在殷王身侧,定当恭谨克己,用心侍奉。能为皇家效力,是奴婢三世修来的福气,奴婢再无所求。”
“你这小娃儿倒是懂事!”李治哈哈一乐,颇为赞许。
婉儿刚要松一口气,以为自此就能与旭轮朝夕相对了。
哪知裴美人朱唇轻启,一句话重重地击碎了自己长久以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