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待得春风再起时
婉儿心思一转,便扑朔着大眼,乖觉道:“是大哥哥,婉儿昨日在荷花池旁不甚摔断了腿,是大哥哥叫人给婉儿看了。”
裴美人见着婉儿这副样子,猜想婉儿定是年幼无知,错将太子当成了寻常人。这样一想倒松了口气,开始关心起婉儿的伤来:“你这腿怎么摔的?姨母瞧着很是心疼。”
婉儿心里一个冷笑,既然大家都在做戏,那便做下去好了。于是小嘴一扁,几欲哭了出来:“他们说阿母在荷花池溺水了……姨母,你快告诉婉儿,阿母真的出事了么?”婉儿伸出小手,紧紧地拽住裴美人的衣袖,泪水恰到好处的滚落,滴滴yin湿了裴美人绯红的袖口。
“婉儿……”裴美人见着婉儿这个样子不是不心疼,虽早已想好了说辞,可如今见了婉儿带泪的小脸,心底也是狠狠地疼了一下。
绮云见裴美人犹豫着没开口,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在一旁轻抬衣袖拭了拭眼角,哽咽道:“婉儿,你阿母已经不在了。”
婉儿见绮云做得生硬,心里便有了打算。于是转眼间双眸便噙满了泪,乌黑闪亮的眸子闪烁了点点晶莹,直直看向裴美人,好似要看到她心底最深处。
裴美人被这目光看得极不自在,便避开婉儿的视线,垂眸看向自己用金丝绣了富贵牡丹的鞋尖儿。
“美人,药好了。”一个女声低沉粗噶,就像及经久未用的风匣拉动起来吱嘎吱嘎的让人听着难受。
婉儿还未来得及看见那人身材样貌,却听见杯盏落地的清脆响声,一个靛青的身影一闪便退到了屏风外面。
婉儿觉得蹊跷,待看到裴美人脸上的细微表情,瞬间便有些明白了。
“阿丑你怎么笨手笨脚的?耽误了美人进药你可担待得起?”裴美人犹愣在一旁不知如何反应,倒是绮云厉声教训道。
那边好半天没有响动,裴美人轻叹了一声道:“罢了。阿丑也不容易,还要养家。本宫也就不再追究了。”
“还不快去弄了新的来?”绮云性子急躁,见那边还不出声忍不住转到屏风外呵到。
“是,奴婢这就下去。”那粗噶之声许是受到了委屈惊吓,不知怎的竟有些哽咽之音。
婉儿想着这绮云也是初到紫鸾殿,就算是裴美人的旧部得以重用,也不至于在其他宫人面前如此的嚣张跋扈。
外间虽传郑氏落水而亡,可婉儿直觉事情定不是看上去的那样。虽说今次的很多事情照前世都有所不同,可毕竟时至今日,很多人的生死都是注定的。比如魏国夫人、洛颜,这些人前一世便是薄命的,这一次也不例外。而母亲虽算不得高寿而终,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无辜枉死。
母亲一定还在这紫鸾殿中!而绮云和裴美人本来好好地,可偏偏对这阿丑态度古怪,想来这阿丑定是和母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婉儿明白,自己不能明着相问,她们既然已经一口咬定母亲落水而亡,那定然是有着不让自己知道真相的顾虑。
正想着,那粗噶之声又起:“奴婢自当尽心尽力服侍美人,只望美人不要负了奴婢当日所托。”
心中猛然一疼,婉儿几乎肯定,这声音粗噶名叫阿丑的婢女就是阿母!阿母与裴美人之间该是做了某种交易,而自己的平安喜乐就该是阿母所求。如今阿母避而不见定是有她自己的道理,自己也不必强求。只是阿母声线素来清扬婉转,怎的才两日的功夫就变成如此样子,而为何又改了名字叫阿丑,那日荷花池旁溺毙的红衣宫婢又是谁?
婉儿越想越不明白,忽地一双温暖手臂围上了自己的肩头。
只听裴美人柔声道:“方才张太医给婉儿开了方子,阿丑你一并拿下去煎了药吧。”虽说是对着婉儿,可分明是说给另两个人听的,“圣上不知何时回宫,婉儿也不便在我紫鸾殿里多作停留。绮云,等下叫几个稳重的送婉儿回去。”
婉儿本意是借着伤势想要在紫鸾殿多逗留一段时间,好探查出母亲的下落。如今既然知道母亲已经化名阿丑留在裴美人身边,虽还有些谜团未解,可总心也总算放下一半,其他事从长计议也好。
琦云也不含糊,不一会儿就找了几个看上去稳重老实的宫人抬了架子把婉儿送了出去。
婉儿被人抬在架子上走得远了,却隐隐觉得身后总有目光黏着在自己身上。心里一暖,鼻头眼角却觉得酸涩起来。母亲不愿出来相见定是有着她的难处,自己不知内情也不好鲁莽行事。今后只得小心翼翼,保得自己平安也好让母亲放心。
这个冬天极冷,婉儿的腿上也是反反复复。多亏了太医院的张太医极为上心,每隔几日就派了药童来查看婉儿的状况。倒是紫鸾殿那边没什么动静,倒好像是和婉儿丝毫干联都没有似的。
裴美人的肚子渐渐大了,皇帝也对她更上心起来。每夜留宿在紫鸾殿中,冷秋殿那里很少去了。武皇后每日帮着皇帝处理着朝堂政事,倒没怎么将裴美人专宠之事放在心上,反倒是大度的又擢升了裴美人的父兄。
这期间宫里又出了一件大事,好巧不巧倒也让婉儿赶上了。
之前鲁国忠烈夫人杨氏薨,二圣同去杨氏府上悼念了两日,同去的还有几位皇子和将满六岁的太平公主。之后二圣和皇子们陆续回宫,倒把太平留在了杨氏府里,只因杨氏生前最挂在心头的就是她这个小外孙女儿,太平对这位外祖母也很是有感情。武皇后便让太平留在杨氏府中为其守孝百日。
而同留在杨氏府中为其守孝的还有杨氏的外孙贺兰敏之,也就是故去魏国夫人贺兰敏月的亲弟。
太平年纪幼小,又头一次独自离宫住在外宅,头些日子因着外祖母的离世伤心哭泣,可终究是小孩儿心性,没出几日便觉得厌烦无趣了,吵着要回宫。
可二圣已经下了旨意并已昭告天下,让公主为其外祖母守孝百日,如今日子未满,堂堂大唐公主如若做不到仁孝岂不为天下人耻笑。所以无论太平如何哭闹,武皇后就是不肯松口让她回宫。
只是一直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办法,太平年纪尚幼,玩心很重。武皇后便命司宝司连日赶制些奇趣的玩意儿送到杨氏府上。
皇后的旨意一到,司宝司便忙的不可开交。婉儿虽然腿上有伤,可毕竟是个小婢女,没人看重,依旧每日需要来到司中劳作。
婉儿手巧,又时常有些新鲜点子,再加上和太平公主年纪相若,这给太平公主制造小玩意儿的活计便少不了她了。
婉儿前世与太平也颇有些交情,对太平的喜恶也很是了解。太平喜欢浓烈的色彩,所以那些小玩意儿上便都上了极重的彩,大红翠绿浓金,很显天家威仪。
司宝司忙了数日,总算是弄了些像样的小巧玩意儿。赵司宝一向要强,为这事儿很是有几分不眠不休的架势,如今眼见着自己司里做出的东西精致有趣,定能讨得公主皇后的欢喜,脸上反倒有些神采奕奕起来了。
“这个金针七巧锁做的巧妙,公主定是喜欢的。”东西就要送到杨氏府上了,赵司宝拿起这些物件一件件仔细看着,恐怕除了纰漏。
直到确认所有东西完好无缺,赵司宝灿烂笑道:“这几日大家也辛苦了。这次活计做得漂亮,上头定少不了赏赐。”顿了顿,看向婉儿,笑得和煦,“等下婉儿便随我一起去鲁国忠烈夫人府上,你与公主年纪相仿,陪着公主玩闹一下也是好的。”
婉儿万没想到这一世竟会这么早就能见到太平,竟有些无措起来。
赵司宝见着婉儿大眼扑朔,一脸的茫然无措,不禁笑道:“趁着这次机会带你出宫走走,怎么高兴傻了?”
婉儿这才回过神来,笑出两洼漂亮酒窝,甜声道:“婉儿谢过司宝。”说着又作出一副小女孩儿的兴高采烈样,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腻歪。
重生的这一回,还不到七年的光景,婉儿却觉得身心俱疲。无奈自己心智成熟,如今却要委屈在这幅幼小躯壳里,诸事不便。每每还要违了自己心愿去做旁人眼中这个年纪该有的形态举止,真的是别扭的不行。
对婉儿来说,太平公主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存在。前一世的那些个恩恩怨怨不知多少都是由这个骄纵公主而起。婉儿既感念她在几次危难之时的相助,又怨恨她不知有意无意的拉远了那个人与自己的距离。最终,自己横死宫中,却连那个人最后一眼也没见到,这其中,太平起了怎样的作用不得而知。
如今,自己竟有机会得见幼年太平。这究竟是福是祸犹不可知,但或许,很多事情自此便能有转机。
如此一想,婉儿便定下心来:去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