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蝼蚁也能沐春风
“你这妮子倒会躲懒!”婉儿不知昏睡了多久,被这一声尖利的叫声惊得醒转过来。
只见司制司的崔宫人双手叉腰,一脸怒气的站在床前:“昨天一天也不知道跑到哪儿疯玩儿去了!”又指了指窗外,“这都日上三杆了,还要我来叫你去做功课么?!”
婉儿平日里受了这崔宫人不少气,都忍下了。可昨日郑氏溺毙的事情宫里传的沸沸扬扬,这崔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如今她明知如此却还到这儿兴师问罪,说是去做功课,分明就是给司制司里这些老人儿们打杂受欺负的。
婉儿心里气恨得不行,回嘴道:“崔姑姑来这里做什么?算算日子婉儿今日该换到司宝司里习教,莫不是姑姑换了司属婉儿不知?”
“你……”崔宫人一时气结,想不到该如何说辞,心里一恼,抬手向婉儿脸上打去。
“啪”的一声清脆,婉儿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意料之中,平日里也是受惯了的。婉儿素来乖觉,可现下不知怎的心里再不想低声下气的委屈下去,捂着半边红肿的脸,厉声道:“人都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如今我也算是司宝司的人了,如果需要教训自有上头管教的人教训。姑姑是觉得我好欺负还是赵司宝好欺负呢?”
崔宫人一个激灵,恨恨地看着婉儿说不出话来。
这赵司宝可是宫里出了名的泼辣户,尤其护短。她自己司里的人事,从不容他人置喙,否则无论那人多大的面子都要驳了去。尤其如今尚工局尚工前不久请旨欲告老还乡,这空出来的位置倒要在赵司宝和乔司制二人里选出一位,司宝司和司制司近来很是有些势同水火的意思。
崔宫人不想多生事端,可还是忍不住啐了一口道:“你那短命的娘怎么没带你一块儿死了干净!”扔下这句话便甩门而去。
婉儿恨得咬牙切齿,直想把这面目可憎的崔宫人生吞活剥了。无奈眼下自己只是区区幼小宫婢,孤苦无依,心里暗暗起誓,等到来日大权在握,定要这崔宫人把今日的话都塞回肚子里去!
床边放着一根通体暗红的楠木拐杖,是昨日太子让人一并带来的。婉儿心头一暖,觉得有个人在远处牵挂着自己,不管是出自什么原因,总是好过自生自灭无人问津。
照理说今日二圣均应在鲁国忠烈夫人府上守灵,一时半刻不会回到宫中。婉儿腿伤虽重,却知机不可失。如若不趁今日去打探母亲下落,只怕再没机会知道真相。
裴美人正侧卧在榻,闲来无事翻着手上的一卷诗经,羊脂玉般的玉手上涂了丹蔻,发髻随意挽在鬓边,很是慵懒惬意。
“美人倒是好兴致。”绮云在一旁剥了个橘子给裴美人递了过去。
“难得清闲。还不好好享受一番?过两日恐怕又不太平了。”裴美人笑着接过,朱唇轻启,轻轻一咬:“近来想酸的想得厉害,这橘子吃着也没什么味道了。阿丑呢?还没回来么?”
“这才去了两个时辰,美人这药要三个时辰的慢火煨着的,别人去又总不放心。美人跟前有奴婢在呢,有什么吩咐奴婢也是一样做得的。”绮云瞧着裴美人额头上冒出细密汗珠,体贴地拿起锦帕在她额上擦了一擦,“这炭火烧得也太旺了些。”
裴美人垂眸浅笑:“不碍事的。太医说我体内yin寒,要注意保暖。热些好。”
绮云还是有些不放心:“奴婢去拿些水盆来,免得燥热。”
绮云一出了殿门,便看见一个熟悉的小身影被人远远的拦着,有人一个推搡,那小身影一下没站稳,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住手!”绮云忙喝住那些个不长眼的宫人,急急地赶了过去。
“云姨……”婉儿腿上本就带着新伤,刚才又不慎跌倒,此刻脸色惨白,想说的话竟疼得说不出口。
绮云看得心疼,忙让人将婉儿扶至内殿。
“婉儿?!”裴美人本想着这几日婉儿或许回来自己这里问询郑氏的事儿,可没料到婉儿竟会狼狈如斯,看了也不禁心疼,“这是怎么弄的?绮云,快传太医来看看!”
绮云慌慌张张地跑去叫了太医,不多时,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太医挎了个旧木药匣子进了紫鸾殿。
裴美人眉头微皱,有些不满道:“太医署没人了么?怎么圣上不在宫里便小瞧了我们这里?”
那老太医也不悩,只是按部就班的给婉儿把了脉,又看了看腿上的伤,捋着胡子悠然道:“昨日新伤已然伤了筋骨,微臣昨日已经嘱咐过太子殿下要这位小姑娘好生休养。”
裴美人一听太子殿下,面色一变,看向婉儿的神情便有了几分深意。
琦云不知哪里来的机灵劲儿,掌里捧了几锭整金就要往那老太医的手里送。“今日麻烦张太医了,日后紫鸾殿中少不了事情叨扰您,奴婢在这里先代美人谢过了。”
谁知那老太医却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美人的身子自有太医院专职的太医调理。今日这位小姑娘的伤,一开始便是我诊治的,已经属我分内之事。这些东西我断不能收,还请姑娘你去给我拿些笔墨就好。”
琦云一时没反应过来,仍是愣在原地。还是裴美人笑着圆了场:“琦云原想着给婉儿用些好药,如今看来倒是她多虑了。琦云,还不下去拿了笔墨让张太医开了方子?”
婉儿腿上虽疼,可还是分了心思在屋内个人上。瞧着裴美人气定神闲的样子,十有八九自己的母亲该不会是外界所传的那般溺水身亡。不然,虽说前一次母亲与裴美人生了嫌隙,可这么些年的情谊,裴美人不可能做到如今这般若无其事。
“小姑娘,你如今年纪虽小,可却不该不懂事理。昨日嘱咐的那些禁忌你若再不放在心上,你这腿就怕要落下恶疾了。”老太医语气里分明的怒其不争却偏偏让婉儿无论如何都当不起真来,只是装作乖顺的点了点头。
可谁知那老太医仿佛窥到婉儿心思般,叹息一声道:“果然是一个脾气的。”细不可闻,可婉儿离得近,听得真切。
婉儿不知这老太医意指自己与谁一个脾气,但他既是在东宫给自己看过的,想必他便是东宫的人。
这样一想,心不禁快跳了几下。
老太医后来也就没多说什么,只是写了方子嘱咐婉儿按时喝了,注意休养便告退了。
“琦云,你今天怎么请得动张太医呢?素问张太医医术高超,在这宫里只给二圣和太子诊病。本宫也只闻名,今日差点闹了笑话。”裴美人脸上一红,显然是因为先前自己以貌取人小觑了张太医。
“奴婢方才去太医院叫人,说殿里的小侍女腿伤到了。不知怎的,张太医就问起伤者的年龄伤况,然后偏说是他的病患让奴婢给他领来……”琦云嘴一撇,不以为意道,“本以为借今日之机可与这张太医走得近些,谁知那老……”
琦云素来性格直爽,裴美人怕她出口不逊,忙打断道:“婉儿的伤有他医治着本宫也就放心了,只是……”
婉儿见她欲言又止,猜想着她定是好奇自己如何德蒙张太医的诊治。可她既然不直问,自己也就懒得说。
裴美人本想着婉儿童言无忌的说出什么,可见她此刻仍是紧抿了双唇不发一言,忍不住只好直问道:“婉儿快告诉姨母是谁让他给你医腿的?”
不知怎的,婉儿心底生出一阵厌烦。本以为这些年来裴美人对自己很是有番情谊的,可眼下自己腿上受了伤,若她真是关心自己,第一件事要问的该是怎么伤的,然后便是一番嘘寒问暖。可眼下,裴美人问的居然是与自己伤病毫不相干的是谁让张太医给自己医腿的。
后|宫人心向来都是如此,婉儿心里一阵凉意,原来这几年竟是自己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