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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张

    夜,是那样的静,又是那样的冷……
    竹梅一个人坐在房子里,守着一盏孤灯,内心很难平静。她一会儿低头沉思,一会儿瞅着灯焰,默默出神,一会儿又把目光移向周围的四壁……
    这房子已经很旧了,顶棚和墙壁叫烟熏得发黑,房顶吊着的一串串煤烟絮子,随着流动的冷气在幽灵般的飘动。墙角柜底下不时有窸窸窣窣的响声,也许是老鼠在作怪。几样破旧的家具和自己家中的相差无几,只是炕上的铺盖还比较厚软,因为这地方出产棉花。炕也烧得热,炕上两床被子,只暖了一床,另一床叠放在炕角。院门房门已经关好,本来竹梅可以睡了,但她不想睡,她心里装着许多事,白天没时间考虑,现在可以静静地想一想……
    竹梅在大哥家住了四天,大哥对她很热情,并给她出主意想办法,而大嫂和侄女对她有些生分,人前问寒问暖,劝她吃喝,背过身就嘴噘脸吊,气很不顺。竹梅是个细心人,也不爱看人的眼势。她觉得住在大哥家有许多不便,天天从食堂领饭吃,一人一份,虽够吃,但也不宽裕,增加她一个人,人家就得少吃一点。大哥、侄女和女婿天天都在地里干活,不吃饱不行。睡也不方便,上下左右房子倒不少,却大都分给了贫下中农,大哥只占着三间,大哥大嫂、侄女女婿各占一间,还有一间做厨房,她和大哥大嫂挤在一个炕上,也不方便。从她本人来说,虽说是投亲,其实是逃难,来时也没有带多少礼物,自觉气短,就不好再住下去了。
    离周家寨七八里远有个村子,叫颉家堡,在周家寨西北方向,那里地平,土质也好,全是水地,社员生活比周家寨宽裕一些。村上有个光棍名叫颉牛,年近四十,略识几个字,当着生产队保管员,家中无老无小,只他一人。他东邻家的一个女子出嫁在周家寨,名叫颉梅。这颉梅耳勤嘴快,待人热情,爱多揽事。她得知竹梅的消息后,先打听了竹梅的底细,再和颉牛那边通了气,方来这边介绍。那女人两片薄嘴皮能说会道,在那边说竹梅人样好,知情达理,手脚勤快,家里活儿样样精通,提上灯笼也难找到这么好的对象,要不是挨饿,请都请不到咱地方来。在这边又说:“我那牛哥既能说又能写,还会拨会算,为人老诚厚道,你一去就是掌柜的。方圆几十里,哪再有这么好的茬口。我说了不算,你去一看,你俩见面一谈就知道了。万一壶打不成还有白铁在呢么,你大家说是不是?”
    竹梅的侄女首先插言:“姑,你可千万别错过这个好机会。咱这村子旱地多,水地少,苦焦。”
    竹梅的大哥盘腿坐在炕头只咕嘟嘟吸水烟,不搭一言,他老伴用胳膊肘将他一推:“你给个声唦,她姑等你一句话呢!”
    豫田鼻孔冒出两股青烟,脸转向竹梅:“竹梅,这是你自己的大事,要你个人拿主意。”
    竹梅不好意思,脸一红,低声说:“大哥,你在这里人熟知底,还是你定夺吧。”
    竹梅大嫂又一再向老伴递眼色,豫田才说:“那你就去看一看吧,不行就回来。”
    “大嫂,你说呢?”竹梅面对她大嫂,想听一听她大嫂的意见。
    “我跟你大哥的意思一样,你先去看,能行就定了。不要瓜地拣瓜,拣得眼花,拣来拣去,拣了个生瓜,叫人家笑话。”这话说得不雅,在座的人都笑了,竹梅更难为情。
    颉梅把竹梅领到颉家堡,先安置在她娘家,自己过去告诉她牛哥,叫他赶快换一身新衣服,把胡子刮一剐,房子院落整理整理。
    她牛哥一时手忙脚乱,新衣服也不济手。颉梅只好把她亲哥洗过一水的一身罩衣拿过来让她牛哥套在旧棉衣上。一切凑合停当,颉梅过来请竹梅。
    竹梅一进院门,院子挺宽敞,旧房有四间,都是瓦房。颉牛个头不高,身体壮实,说话瓮声瓮气,有点结巴。竹梅的口音他听不太懂,有些话只是乱应承,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吃了水蜜桃一般。
    颉梅把竹梅领到中间正屋,骑着门槛朝外喊:“牛哥!”
    颉牛磨磨蹭蹭进到房子。颉梅对着二人寒暄了几句,自己就借故抽身。
    颉牛不说话,蹲在地上,靠住桌腿,只拿眼睛瞅竹梅。竹梅穿一件浅蓝色大襟棉袄,下穿一件薄棉裤,外套一件黑单裤,绷得紧紧的,显得单薄身细,剪发头,瘦脸,棱骨分明,模样端庄。颉牛瞅了半天,心里说:“这模样咱村上还没有。”
    竹梅叫他愁得不好意思,只好把头转过去,看炕角墙上的一张年画。那画大概有六七年了,画上的**脸笑得像个活菩萨,右手举得高高的,对**城楼下向他喊万岁的人民群众致意,五颜六色的气球在天空飘飞。竹梅想起刚解放时她家里也有这样一幅年画,回想那时的情景却有一种隔世之感,再体味眼前的景况,真叫人觉得有些虚幻。眼前这幅画由于年深日久,画面已叫烟熏得焦黄。
    颉梅端茶进来,把青瓷壶放在桌上,摆了两只茶盅,说:“牛哥,有椅子你不坐,蹲在地上多不好看。”就出去了。
    颉牛倒了一盅茶,端到竹梅眼前,说:“你喝茶。”
    竹梅双手接住,放在炕墙上。
    颉牛退到身后的木椅上,闷坐了一会儿,心七上八下的。人,颉牛着实是看上了,就怕人家不情愿他。想说话,却又找不到一句合适的。想了半天,冒出一句:“你甭嫌咱穷,咱这里家家都一样。”
    竹梅问:“你当保管几年了?”
    颉牛这下觉得有话可说了,兴奋起来,说:“当干部七八年,当保管两三年。咱不想干,群众硬选呢么,想辞辞不脱咯。”他自觉说得很得体,把头上包的白羊肚手巾朝上揪了揪,露出整个冬瓜形的脸,从怀里摸出旱烟锅子,伸进油渍渍的烟布袋要挖烟,不知想起什么,又装在怀里了。
    “你娶过屋里人没有?”竹梅学着当地人的口语问。
    颉牛脸红了,说:“你不晓得,咱这里女人缺咯。前几年娶了一个河南女人,睡了两晚就跑了,连我三面新的一床被子也偷走了。偷走去求,嘿嘿嘿……”说着连连摆头。
    竹梅觉得颉牛是个憨厚人,又想自己是个逃难的,只要有个落脚之地,男人稳实宽厚就行了。
    竹梅自我介绍说:“我有个娃,名叫小刚。今年十一岁,男人跟我离婚时法院判给我的,娃一直跟我,我来时要带上,这一点你愿意不愿意?”
    颉牛迟疑了一下,连声说:“能成能成,有娃好。是男娃还是女娃?”
    “男娃。”
    “好,好。”想了想说,“到这里可要姓我的姓。”
    “到这里就是你的娃,自然要姓你的姓。”
    “行,行,没啥说的。”
    竹梅也再没有什么话可说,觉得事情就可以这样定了。她又忍不住一阵心酸,扑簌簌掉下泪来。颉牛一看竹梅流泪,又慌了,他不理解竹梅的心情,以为竹梅不情愿又不好说。
    “颉梅!颉梅哪里去了?”
    颉牛跑出去找颉梅,没找见又回来,急得团团转,心里胡思乱想:“你说的我不是都答应了么#旱实在的,你带个娃来,我倒不嫌,可咱还要再生,现在口粮紧,怕把我挣死都养活不过——就这,我都答应了,还不是为了你啊!你还叫我咋呢嘛?有啥话你说么!”
    这时,食堂开饭了。颉梅过来,请竹梅到她家去吃饭。r />
    颉牛把颉梅叫出去,嘟嘟哝哝说了些什么,颉梅进来,小声问竹梅:“你情愿不?这可是好相,嫂子!”
    竹梅说:“那就这样吧。”
    颉梅又出去,颉牛忙问:“咋相?行不?”
    颉梅说:“好哥哩,你算是有福的人——成了!”
    颉牛立时高兴得忘了东西南北,本来要进厨房拿盆子,却钻进柴房去了。
    颉梅故意大声说:“走,嫂子,到我家吃饭去!”
    颉牛反应过来,跑出柴房:“颉梅,你——咋能到你家吃饭么?这不,我领两个人的饭就行了。”他跑进厨房,拿了盆子出来,又进正屋,对竹梅说:“你甭走啊!我给咱领饭去。”
    颉梅进了正屋,说:“嫂子,那我就不强求你了——牛哥,你把嫂子招呼好!”说着,拿白羊肚手巾在颉牛脸上甩了一下,往肩膀一搭,扭身出去了。
    一会儿,颉牛把饭领来,是玉米红薯粥,他先拿细青瓷碗给竹梅舀了一碗,又给自己用“福”字大老碗舀了满一碗,把一碟油烫辣子和一盘红萝卜丝摆在竹梅眼前,说:“别做假,吃饱!”
    颉牛特别高兴,觉得今晚这饭特香。竹梅一碗没吃完,他噗哧噗哧一老碗早吃完了,把碗往桌上一墩,等竹梅。
    “你快吃啊,咋这么慢腾腾的,是饭不香还是你不敢吃?”
    竹梅呷了一口红萝卜丝,说:“饭香着哩。你先给你舀。”
    “哎,我是怕你不够了。”说着又给自己舀了半老碗。
    这时,竹梅也吃完了。竹梅自己要盛,颉牛抢过竹梅的碗,泼泼淹淹舀了满一碗,叫竹梅没法端。颉牛说:“先吸上一口。”
    竹梅噗嗤笑了。她为颉牛待人诚实而感到高兴。
    吃过饭,颉牛争着洗碗。碗筷收拾停当,恰好颉梅又过来了。竹梅说:“我该回周家寨去了。”
    颉牛一听乱了手脚,抢着说:“甭走甭走,天黑了,到哪达去?咱的炕大,被子有的是。”
    竹梅脸红耳赤,不好意思。颉梅转过脸偷偷地笑。笑完后用手巾抹抹嘴,转过身,说:“嫂子,你真的别走了。你就睡在我那边,咱说说话。明个咱一同到周家寨去。”说完,又对颉牛使眼色。
    颉牛会意,忙说:“你家里人多,又添了你,你嫂子就不过去了。我给咱烧炕去。”说着就往外走。
    竹梅执意要走,颉梅硬拉住。竹梅把布袋提上,颉梅硬夺下放在桌上;竹梅又拿上,如此再三,颉梅只好喊颉牛。
    颉牛正在烧炕,忙扔下推耙跑过来。颉梅说:“嫂子执意要走,你看咋办?”又转过身对竹梅说:“天真的是黑了,要是早,让牛哥把你送一送。”
    颉牛脑子转了个弯儿,说:“要不,你睡在咱家,我到保管室去睡,这总能行么?”
    竹梅想起大嫂和侄女送她时说的话,也不好意思到大哥家去了。她反复斟酌,最后想,既然颉牛到保管室去睡,那就按他说的办吧。
    村上人听说颉牛娶了个外处的媳妇,晚上都跑来观看,闹腾到很晚,才陆续走了。颉牛把炕扫了,将被子拉开,他夹了一床被子,到保管室去了。竹梅关了大门,又关了房子门,坐在炕上,对着油灯,想她经过的事情,唏嘘不绝。
    炕热得很,外边刮着寒风。竹梅想,颉牛是个老实人,再看看他这烟熏火燎,空空落落的房子,快四十岁的人,半辈子连个媳妇也没有,心里着实觉得可怜。天这么冷,不知道保管室有炕没有,心里又挂念起他来。又想着将来过日子,在吃穿方面要多关心他,把这个家弄得热热和和,心里又高兴起来。
    炕太烙了,她下炕去压火。一开房门,一轮好大的圆月悬在天空,把个地面照得明如白昼,院墙、柴垛、大树都蒙着一层白纱,梦幻似的撩人,这让她又回想起过去……
    国锐和她闹离婚的那天晚上,月亮也是这么圆,这么亮……从那时到现在,她走过了一条多么艰难、多么漫长的路啊#糊面对明月,站了许久,才又回到房子。
    不知什么时候,院墙外边站着几个人,都是本村的光棍,跟颉牛是伙计。得知颉牛娶了媳妇,他们心里越发空虚,商议今晚来闹洞房,借此打发这漫长的冬夜。他们商定等媳妇睡着以后,悄悄撬开房门,把衣服抱走,看他俩明天怎么下炕。颉牛一定知道谁干的,会来讨要,到那时,便少不了几斤点心。他们再趁势张扬一番,叫媳妇没脸见人。
    他们计划得非常周到,可是等了几个钟头,房子里灯老亮着,叫人没法下手。二狗小声说:“咱看去,莫不是两人点着灯干呢!”几个捂住嘴笑了一阵。
    大概已经交过夜了,他们冻得受不住了,在村边场里抱了些麦草,点着烤了一会儿火,又踅过来。这时,房子灯熄了。他们怕人没睡着,又在墙外等了一会儿,才悄没声地从院墙上爬进去,溜到房子门前。雷生用镰刃片轻轻拨开门闩,蹑手蹑脚溜进去,正在摸衣服时,把竹梅一下子惊醒。竹梅坐起,大声问:“谁?”雷生捂住鼻子跑出房子,几个人在院子里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竹梅睡时根本没有脱衣服。
    他们看见房子灯亮了,又都跑进去,一看,只有竹梅一人在炕上坐着。
    黑蛋问:“我颉牛哥呢?”
    竹梅没好气地说:“到保管室去了!”
    几个光棍笑着嚷道:“上当了!上当了!”一齐朝保管室涌去。
    一进保管室,房子灯亮着,颉牛裹着被子,蹲在冰冷的炕上抽闷烟。雷生在颉牛背上猛捶一拳,说:“好我哥哩,你咋把我嫂子一个人丢在家里,你独自在这里活受罪?是你不敢挨她,还是人家不要你?”
    颉牛很委屈,说:“人家硬要到娘家去,我留不住,只好搬到这里来。”
    二狗说:“看看看,你真是太老实了。人家头一个晚上,怎好说跟你睡一个炕么?你要聪明一点!像你这样,人家反要怪你不懂事,说你是二杆子,人家就不跟你了。”
    颉牛刚才独自一个也正想这事呢,二狗这一点拨,他更加明白了,说:“现在回去,怕人家睡了。”
    黑蛋说:“没呢,我刚从你家来。”
    颉牛一听火了,把旱烟锅在黑蛋光头上狠敲了一下,问:“你黑天半夜跑到我家干啥去了?”
    二狗说:“你别怕,我嫂子好好的,在家静静等你呢!”
    颉牛这才哈哈笑了:“想吃我的点心——没门!”
    “吃点心事小,媳妇走了,你干哭没眼泪。”二狗说。
    颉牛想:“伙计们说的在行。”他越想越难受,起身就往回奔。
    到了家门口,大门从里边锁着,他对着门缝往里一看,正房的灯还亮着,越发认为伙计们说得对:“可不是,媳妇点着灯在等我呢。”就啪啪啪打门。打了半天,里边连声气都不给,他只好从墙上翻过去,回头给墙外的伙计们说:“你都会去,明日我保准给你们称三斤点心。”他便轻手轻脚走到正房门前,小声叫:“哎,开门!是我。”
    里边传出声音:“你是谁?”
    “哎呀——就是……你听不出来吗?那几个贼回去了。是我,开门!”
    里面不给声。
    “我——颉牛。快开门!”
    “我睡下了。有话明日再说。”
    “不……不是,保管室冷得很,我取一件衣裳。”
    竹梅犹豫了。她坐起来问:“你的衣裳在哪里?”
    “在大柜里。”颉牛由于激动,全身在发抖。
    竹梅从炕对面的大柜里翻来找去,寻见一件烂棉褂,拉出来,抖了抖,错开门缝,刚要把棉褂塞出去,不料颉牛将门一推,站在了脚地。
    竹梅把门开大,意思是叫他出去。颉牛却往炕上一坐,拿被子盖住腿,说:“我暖暖脚,保管室一冬没住过人,把我冻硬了。”
    竹梅不好意思再上炕,只好站在脚地。
    颉牛坐在炕上,瞅着竹梅:“上来。站在地上不冷?”
    竹梅站着不上炕,也不说话。她等颉牛把脚暖热,再让他走。
    “上来么,炕热得很。”颉牛紧一声慢一声地催。竹梅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儿,竹梅说:“你还是到保管室去吧!你要不走,我就走。”竹梅说着,就要往外走。
    颉牛跳下炕,双手去搂竹梅,竹梅已经跳到当院。颉牛顾不得穿鞋,追了上去。
    竹梅手脚麻利,已经开了大门。
    颉牛在后边穷追不舍。
    竹梅在前头只跑不歇。
    巷道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谁家的狗惊动了,汪汪叫个不停。
    距离越拉越大,颉牛知道自己追不上了,在后边喊:“我不撵了!你停下。”
    话音刚落,忽然脚底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哎呀一声,蹲在了地上。
    竹梅只是不顾一切地跑。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侧脸一看,路边一个窗户里亮着灯,她到跟前大声叫门。门开了,她一头扎进去,转身关了门。原来这是一个五保户的家,一个孤老太婆深更半夜还在灯下嗡嗡纺线呢。
    颉牛一拐一瘸来到五保户门口,叫了半天门,没有叫开,只好一个人蹭回家去。
    正房里灯还亮着,颉牛到灯下一看,右脚掌上一道半寸长的口子,血糊糊的吓人,用手一摸,里面扎一块青瓷片,他用钩针慢慢挑出来。血流得更厉害了,他急忙找了一团棉花塞住,用布裹紧,直到天亮疼得没有合眼。
    第二天早饭时,颉牛从食堂领饭回来,照例领了两个人的,把饭放在桌上,用抹布盖好,拄着棍到五保户家来叫竹梅。一见面先给竹梅赔情道歉:“昨夜个不知怎的,我头脑不听使唤了。这都是那三个贼戳弄的。你回去,饭我已经领来了,咱先吃饭。我跟他三个毕不了。”
    竹梅问:“你脚怎么了?”
    颉牛眼泪顿时流出来:“都是我的不对,你不要上气。这是夜里在路上叫瓷瓦扎的,不要紧,过两天就好了——回去吧,啊!”
    看着颉牛一副可怜相,竹梅心软了,扶着颉牛,一步步走回家来。
    正吃饭的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突然闯进来,自称是颉牛的亲姐,颉牛也以姐呼之。那女人一进门就不三不四地破口大骂颉牛:“牛儿,半辈子没娶上媳妇就把你急死了!什么人你都往家里收揽。上次那个河南女人把你的铺盖都卷了,你还没经见#糊来一个证明也没拿。你知道她是什么人?”
    颉牛放下碗,一个劲地劝说:“姐,你声小点,人家咋没底细?她哥就在周家寨。”
    “她哥在周家寨,她没在周家寨。周家寨的光棍多的是,要是有根有底的好女人,就出不了那个庄。好女人能到你跟前!”
    竹梅再也坐不住了,再解释,那女人只是不听,把竹梅只往外推。颉牛拉住竹梅不让走,颉牛姐又撕扯颉牛。
    院子里站了许多人,有劝颉牛的,有劝颉牛姐的,有为竹梅辩屈的。
    这时候,要是颉梅在场就好了,她会把问题说清楚。可是,颉梅一早就回周家寨去了。她走时还到颉牛家大门前,拍了几下门,里面没有反应。她以为颉牛和竹梅睡着还没起来,心想事情准能成,就径自走了。谁知道会有这样节外生枝的事情。
    颉牛姐想将来把她的老二过继给颉牛,占颉牛这院房屋。这主意打得早了,因此,她打心底不愿让这事成。
    竹梅想,这样下去,日子也过不好,不如早走。于是说:“大家都别吵了,我走就是了。”说完,布袋一提,头也不回,一径出了门。
    颉牛在后边大声喊:“你别走!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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