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史国锐去世的当天夜里,远在天边的张灵芝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在文川县解放小学,史国锐来找她,说他升迁了,要到很远的地方去赴任,特来与她作别。和初恋时一样,国锐身着深蓝色中山装,留着偏分,英俊潇洒,仪态万方,使她倾慕之至。但她内心有一种负疚感,要与国锐说话又不好意思说,正在为难之时,她突然醒了。睡在她身边的许德胜正鼾声如雷,满屋震响。窗外银河璀璨,夜色如洗。
梦境将时光拖回到十年前,使她不由得回忆起和史国锐初恋时的景况。那时,她是多么单纯#糊刚认识史国锐,他俩是那样情意绵绵,形影难分,一日不见,如隔数年。他俩正处在青春时代,那是多么幸福啊!
与许德胜结婚以后,她的生活变了。许德胜开始对她很有感情,结婚以后就慢慢淡漠了。再到后来,就对她越发冷淡,而她对许德胜的依赖性却越来越强。她感觉在许德胜眼里,她只不过是一个性工具而已,使用时毫不疼惜,用过后弃如敝屣。尤其使她痛心的是,许德胜又另有新欢。曾有一次,许德胜竟明目张胆地将他本单位的一个年轻女职工领到家里来,当着她的面互相**,使她大受刺激。为了和老许结合,她抛弃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牺牲了自己的家庭,到头来却如此悲惨,她实在难以忍受,但又毫无办法。许德胜牢牢地控制着她,动不动就挖苦训斥,甚至骂她婊子。她气得出走几次,走后许德胜也不找她,最后还得自己回去。这种忍屈受辱的生活使她又眷恋国锐。国锐一心爱她,可她不能很好地珍惜这种爱,而是走火入魔,让许德胜钓了鱼。国锐被打成右派,正需要她关心照顾,她却将他抛弃。这样一想,她也就部分地容忍了许德胜,将就着和他过日子。
这天晚上,许德胜回家来,气色不好,说话颠三倒四,口中喷出的气散发着浓烈的酒味。她忍着气,听了一会儿收音机,许德胜的儿媳走后他俩就上床睡了。她钻进许德胜的被窝,想让他摸摸自己,说说话儿,知道他一天在干什么,想什么,她在他心中有多少分量。但许德胜情绪暴躁,急急忙忙就要干那事。在干的过程中,她感觉许德胜不是自己想干,而是为了应付她才干,干完之后就翻身睡去了。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孤独,越想越后悔,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到后半夜刚一睡着,就做了这梦。醒来后百感交集,伤心不已,不由得前前后后反复回味,觉得对不起国锐,不能自我原谅,于是伤心得哭起来。
一九六零年春荒时节,张灵芝想回一次娘家,将这事和许德胜商量,许德胜喊叫生活紧困,没有路费,不想让她去。她再三解释,说父母亲年纪都大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许德胜才勉强同意。当时,河南百姓,尤其是农民,生活确实十分紧张,不少人逃亡东北和新疆。但许德胜所在的糖业烟酒公司情况要好得多,张灵芝上路时所带的礼物几乎全是食品。
她千里迢迢一路奔波到了娘家,才知父母亲全都饿死。当时,全村三分之一的人都饿死了。她家房屋破败,家中无人,没有落脚之处。她到父母亲坟头痛哭了一场,然后到了妹妹灵芳家,从灵芳口中才得知史国锐已经去世,她心里更不好受。她带着礼物进门,但灵芳夫妇对她十分冷淡。灵芳全家都是农村社员,家中寒酸,吃住都不方便,她住了两日就离开。
她的最后一站是要看看她的儿子涛涛,这是重中之重,也是她来此的主要目的,只是不便向许德胜说明。她原来曾想把涛涛带到郑州去,几次和许德胜商量,许就是不同意,第三次下最后通牒说,要是她把涛涛带去,她就别想再进他家门。因此,她只要见涛涛一面,安慰一下自己早晚牵挂的心就行了。她将所带食品只留给灵芳少许,大部分要给涛涛。
怎么见涛涛呢?她不能直接进涛涛家门。想了再想,只能通过邻居将涛涛叫出来,在外边相见,这事绝不能让涛涛奶奶知道。邻居想尽办法总算把消息传给涛涛,只给涛涛说有人想见他,并没说明是谁。涛涛一到邻居家,一见是他母亲张灵芝,转身就走,灵芝拉也没拉住。邻居阿姨再去劝说,涛涛干脆说他没有母亲。这话使灵芝大受刺激,但她不能怨恨孩子。没有办法,她只得将礼物留给邻居,让邻居转给涛涛,她怏怏返回郑州。
邻居将灵芝所放的食品给自己留了一些,一些送过去,涛涛坚决不要,说他饿死也不吃没来头的东西。
回郑州以后,灵芝精神状态一直不好。一九六三年,她自感身体不适,到医院一检查,诊断是子宫癌,手术后活了一年多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