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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史国锐去世的通知书一个月后寄到了史国锐的家乡,送到大队部。当时,于顺虎正好在大队部,他第一个看了通知书,高兴得直拍手,连声说:“好!好!树倒猴儿散了。”
    通知很快送到史国锐父亲史清哲的手中,这时,他已经退休半年,在家闲居。史清哲以他县政协委员的资格在生活上受到一定优待:每月凭粮本可以从粮站买十八斤面粉、四两食油,凭供应证可以从商店买一条香烟和半斤茶叶。这些商品当时一般百姓根本买不到,史清哲内心便有一种优越感,但他语言谨慎,从不外露。为了不让别人沾他的便宜,他和老婆分开做饭,每次他先做,他做之后老婆才添水给她和涛涛做。老婆喝食堂那碗清汤,涛涛还要沾她的光,她和涛涛肚子饿得难受,便煮点晒干的野菜,间或用国强从黑市弄来的面烧点糊糊充饥。
    史清哲看完通知书,没有立即告诉老婆,他攥着那张盖有酒泉长城劳教农场公章的信纸,坐在躺椅里,闭着眼睛,直到天黑。当老婆端着煤油灯要添油点灯时,他才用低沉平缓的声调说:“你过来,我给你说一件事。”
    老婆端着煤油灯来到老伴跟前,涛涛跟在身后。从老伴深沉的眼神和过分平缓的声音中她感到事情非同小可。她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老伴,两双目光聚焦在一起。
    “你到外边去!”史清哲突然将脸转向涛涛,用手指着门外说。
    涛涛感到奇怪:“天黑了,我到外边干啥呀?”看着爷爷严厉的眼神,他不敢违抗,不过也没走远。
    “我说了,你可不要过于难受。”看着涛涛出去以后,他又给老婆打了一下预防针。
    老婆预感事情不妙,她尽力压抑着内心的惊慌,小声说:“什么事?你快点说。”
    “国锐——没了。”
    “啊——天爷啊!”老婆一屁股坐在地上,一灯盏煤油打翻在怀里,放声嚎啕大哭:“增发——我的儿呀……”
    哭声四邻八舍全都听见了,又全都装作没听见。其实,这一不幸的消息当天就传遍了全村,有人吃惊,有人惋惜,有人拍手……不管怎么,史国锐的死在史家庄全村引起了震动。解放以后,史家庄的人把史国锐看做他们村上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有人骄傲,有人愤恨,有人嫉妒。当史国锐刚定为右派分子的时候,史家庄同样震惊了一番。不过,当时有人幻想他过一两年就又上台了。现在总算灰飞烟灭了。
    当天下午,村子里就这件事街谈巷议时史清哲家还平平静静,邻居们都感到诧异。直到晚上,史清哲老婆一爆发,他们才放心了。
    史清哲老婆一哭,涛涛从门外闯进来,也莫名其妙地哭起来。涛涛一哭,涛涛祖母更为伤心,哭着哭着,好像气断了,史清哲急忙给老婆捶背。老婆呕出一口浓痰,接连一阵咳嗽,又没气了,半晌才又猛地发出一声,犹如山崩地裂。
    遇到这种情况,邻居一般要来劝一劝,表示一下情意。可是,今晚四邻都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动静,仿佛史清哲家发生的事情他们一无所知。
    哭了一个时辰后,史清哲首先喝住涛涛,把涛涛拉到炕上,涛涛不敢再哭,也哭累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史清哲又把老婆拉起来,劝道:“不要哭了。”老婆却还在忍不住地抽泣,史清哲又像哄小孩似的连声说,“不要哭了!我说你不要哭你就不要哭。”他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镜,用手指拈了拈镜片,又戴上。借着窗外的星光,老婆以为他伤心流泪了,自己又止不住地哭出声来。
    史清哲给灯添了油,点着,重新坐在躺椅里,像在讲台上给学生讲几何证明题一样,一字一顿,慢条斯理地说:“这信我前半日就收到了。我把他的整个一生回忆了一遍,我认为这完全是他自作自受。我把他从小养活大,供他上小学,上中学,又上大学,直到他工作,当了地区领导,我没有沾他的光,也没有花他的钱,没指望靠他。要是他和竹梅不离婚,也许不会有这样的结果。要是他不和张灵芝结婚,也可能不会有这样的结果。要是他不去酒泉,也可能不会有这样的结果。他不听人劝,一意孤行,你说这能怪谁?”
    老婆对史清哲向来至诚至信,百依百顺,经老伴这么一说,也就止住了哭声,用袖口抹着泪,心慢慢地平静下去了。至于以后想起来间或流泪,也只能背过老头子。
    不过,自这噩耗之后,史清哲精神逐渐萎靡,来人无话,一天到晚只是低头闷坐。不过半年,他也就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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