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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天黑了,小刚成了一只无所依傍的小鸟,回到自己的小窝,坐在土炕上,思念着离家远去的妈妈,回想起妈妈在家的日子,心里十分难受。
    竹梅离家半个月了,一去杳无音讯,是死是活不得而知。小刚没有母亲,失了魂似的,不知如何是好。家里失去了温暖,学校又放了寒假,白天,天气再冷,他也不愿在家里呆,他宁愿在外面墙根下晒晒太阳,祈求太阳公公给他一点儿温暖,要不,就到铁路边去扫点煤屑,晚上把炕烧热,使他少受点寒冷,或者在巷道里和娃娃们玩耍,来度过一天无聊的时光。有时,他一个人到野外去,偎依在冬天大地母亲的怀抱,这时,觅食的小鸟会来和他一起玩耍,雪褥下的小草会告诉他春天快要到了,清清的南河水会给他唱一曲流泪的歌……可是,一到晚上,他再能到哪儿去呢?他只好又回到房子。可他实在不想进这个家啊!一到家他就不由地想念母亲,一听见有人在巷道里大声叫他们的孩子,他就伤心地哭泣。他坐在门槛上望着树上的鸟巢,望着远处茫茫的田野,直到眼前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才进屋去,坐在炕上,心里更加孤寂。
    竹梅走后,王阿姨来看过小刚几次,小刚有时也到王阿姨家去玩耍,顺便打听一下妈妈的消息。可王阿姨毕竟有她自己的事情,不能常招呼小刚,小刚也不好意思常到她家去。
    夜阑人静,外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小刚孤单单一个人坐在炕上,不想睡,也害怕。他多么希望能听到一点声音,多么希望妈妈突然出现在门口,叫一声小刚!“妈妈,世界上有谁比你更辛苦、更可怜?又有谁能抚平你心里的伤痛?你心里的痛苦又能对谁诉说?妈妈,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能回来?你走时,连一条烂毡也舍不得拿,给我留着,怕我受冷。我在家还有热炕,你在外边有热炕睡吗?晚上你怎么过夜?你有胃病,一受冷就疼……”小刚实在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吓得不敢脱衣服,和衣躺着,不知什么时候,瞌睡虫爬上来,就睡着了。
    等了好多天,还不见妈妈回来,小刚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他要到罐子山去寻妈妈。主意一定,他又反悔,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他独自一人从来没出过远门,罐子山在哪里他都不知道,怎么能一个人去瞎闯呢?想到这里,他又把心收回了。可是,心一退缩,他又烦躁不安,觉得刚刚点亮的一盏希望的蜡烛又被自己吹灭了。他想起自己晚上做过一个梦,梦见妈妈睡在冰上,肚子疼得翻滚,不住地呻吟,旁边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他束手无策,吓得只是大哭,他哭醒了,心乱成一团,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听人说梦见冰不好,是不是妈妈遭了什么大难了?他心急如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一定要去找妈妈,那怕走到天涯地角也要找见。
    天亮不久,还没到早饭时候,小刚来到食堂,见到香云:“香云姐,我要到罐子山去看我妈,求你给我领两天的干粮。”自那次竹梅数落了香云以后,香云一下子变好了。她没有通过食堂管理员,就给小刚领了五个玉米面发糕,小刚拿回家来。他把炕上铺的毡用绳子捆好,玉米面发糕用纸一包,塞进毡筒里,房门用一把老铜锁一锁,就兴致勃勃地上路了。
    他顺着村边的水渠一直向南走,上了铁路,顺铁路又向西走。这段路他熟悉,可是一到玉石镇火车站,他就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正在为难的时候,马路上走来一个拾粪的老人,小刚迎上前去,叫了声“爷爷”。老人停住脚步,浑身上下打量小刚,以为他刚下火车。
    “爷爷,到罐子山去走哪条路?”
    “罐子山?你到罐子山去干什么?”
    “看我妈。”小刚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啊呀,罐子山远着呢!”老人话里的意思是“你还是不要去了。”
    “我知道远着呢。爷爷,可我一定要去。我妈她……”
    老人看这小娃有这么大的决心,就拉小刚蹴下,顺手拿个小柴棒一边画一边说:“你过了铁路,顺着山下那条路一直向南走。走到尽头就有两条岔路,你走靠河的一条。走一走,河上就有一座桥。过了桥,再走,就上山了。到山上,你再打访。”
    小刚说了声“谢谢。”背起行李就走。他心里豁然开朗,劲头十足,恨不得一口气赶到罐子山。
    走了一个时辰,回头望去,玉石镇、史家庄已经遮在云雾里了。往前走,眼前是陌生的道路,陌生的村庄,陌生的人群,他心里十分孤单,十分悲凉,心想,但愿这路今辈子只走这一次,他再也不想走这么偏僻的路了。
    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难走,窄到几乎没路可走的地方果然正像老爷爷说的,在一个只有四五户人家的村子旁边,路分成了东西两条。他听老爷爷的话,走上了靠河的一条。南河在这里变成了一条溪流。河上有一盘东倒西歪的水磨,一个老太太刚从磨坊门里出来,舀了半碗河水,蹴下洗脸。碗里连一只手也放不下,她用几个指头蘸着水洗,洗了手又洗脸。洗脸时,顺便用水把两鬓的头发抿了抿,算是梳了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干手帕,揩了手脸。那手帕已经很脏了,也不用水洗一洗,又塞进怀里了。他看着老太婆的一举一动,心里特别难受,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母亲,又急急忙忙赶路。
    过了溪水桥,要上山的时候,他又渴又饿,实在走不动了。小溪旁边有一眼泉,冒着热气,他想在这儿歇一歇,吃一个玉米面发糕,喝一口泉里冒出的热水,再继续赶路。
    小刚刚放下行李,拿出发糕要吃,忽听身后喊:“拿贼!拿贼!”他转过身,只见从山掌上跑下来三四个跟他一般大的男孩,手拿着棍,跑到跟前,把他围住。小刚连声求饶,说:“哥哥们,我不是贼,我是从远路来看我妈的,请行个好,放我过去。”他们中的一个说:“不行,把你的馍馍给我们吃。”小刚说:“我只有这一个馍馍,还要走很远的路呢,饶了我吧。”另一个说:“要不,把你背的毡放下。”小刚哭了,说:“毡是给我妈背的,我家只有这一条毡,可怜可怜我吧。”他们说:“不行。”说着举起棍就要打。小刚心生一计,连忙跪下,说:“我再一次来,一定拿许多馍馍,给你们一人一个。”那几个小家伙才高兴了,其中一个领头的问:“你什么时候再来?”小刚说:“再过两三天。”“好,放他过去。”领头的一放话,小刚背起行李赶快就走,泉水也顾不得喝了,心里说,这才是个鬼地方。
    山路崎岖,雪很滑,两边是悬崖峭壁,南河在这里变成了一股泉水,清湛湛的,流在沟底。小刚口渴难耐,但那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了。
    走到山顶,眼前是一片开阔地,雪地上有人走过的斑斑脚印,远处传来轰隆轰隆的响声,隐隐约约看见几面红旗。小刚就朝那个方向走去。
    他眼前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都在搬运矿石。在这蚂蚁般的人群中,要找一个女人非常困难,更不要说找自己的母亲。
    小刚正在为难的时候,山峁上出现了一个人,跳着两只桶,向这边走来,小刚注视着,那人越走越近,小刚看见像个女人,心想,是不是母亲。他心里一阵惊喜,走近一看却不是他母亲,又很失望。那女人拐了个弯,朝另一个方向走了。他跟上去,来到一眼山泉跟前。女人放下担,拿瓢往桶里舀水,问小刚从哪里来。小刚说明来意,女人说:“你跟我走。”小刚一下子高兴起来,等女人把两只桶舀满,他拿起担说:“阿姨,我替你担。”女人接过担说:“你还小呢,这一担水你能跳动!还是我来。你跟我走就是了。”小刚只好满心欢喜地跟在后边,他只盼望早点见到妈妈。
    他们来到一孔土窑洞前,担水的女人朝里大声喊:“大嫂子,你后人看你来了!”
    小刚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竹梅系着围裙搓着面手从里面出来了。一看见小刚,抱住就哭,惹得那女人也落泪。
    “谁叫你来的,路这么难走,叫人不放心!”竹梅用围裙揩着泪说。
    “你走了,你知道我放心吗?”小刚边哭边说。
    “妈,回去!”小刚拉住竹梅的手,央求道。
    “我的娃,妈能回去吗?”竹梅伤心地说。
    “你不回去,我也就不回去了。”
    “你今天不要回去,明日再回,啊!”
    竹梅见小刚不答应,又说:“小刚,妈在这里给人做饭,也好,省得在村里受人欺负。”
    一听这话,小刚才宽心了,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
    “你走了半天路,连饭也没吃,这里有一碗剩下的拌汤,妈热一下你喝。到了饭时再吃饭。”竹梅给小刚热拌汤。小刚看他妈的脸色比在家好一些,他话也就多了,给他妈说这说那。
    汤热了。小刚喝了汤,又吃了两个发糕,这时,他才感到全身累得要命,真想在窑洞炕上睡一觉。
    晚上,小刚和他妈睡在窑洞里,他回想在家想念妈妈的情景,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最幸福的人。
    “妈,我不回去了,我帮你做饭。”
    “不回去怎么能行?快开学了,你还要念书。”
    “在学校天天劳动,能念什么书?”
    “不管怎么说,念总比不念强。再说,家里门户也要紧。我在这里还好,你就不用再操心了。晚上把门看好,在家多看看书,听见没有?”竹梅在被窝里给小刚一件一件叮咛,生怕小刚记不住。
    天亮了,竹梅又忙起来,烧水,做饭,那位阿姨又忙着挑水,送饭。小刚也给他妈帮忙。
    吃了饭,竹梅说:“小刚,你早点回去,再迟了我就不放心。”可是,小刚总是磨蹭着不想走。
    竹梅见小刚衣服、鞋都烂了,拿出针线缝补。小刚看着他妈穿针引线,心里一阵阵难受,忍不祝旱:“妈,让我再住一天嘛!”
    竹梅停住针线,看着小刚的脸说:“妈也舍不得你走,可现在口粮紧张,你要是不回去,大家就有意见了。”
    小刚只好回去。
    竹梅给小刚装了几个馍,让小刚把毡带回去,怕他在家受冻。小刚不带,说他背不动,竹梅只好留下,又再三嘱咐他晚上把炕烧热。
    “路太远,再不要来看我了。过一段时间要是能请了假,我就回去。”
    小刚连声应着,恋恋不舍地出了窑洞,对他妈说:“妈,你可要保护好身体,要是心口疼,就用热灰暖一暖。”
    竹梅说:“我知道。我说的话你记住了么?”
    “记住了。”
    竹梅把小刚一直送到坡前,捧住小刚的脸蛋亲了又亲,看着小刚一步步走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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