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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整修一新的城郊公园,白色卵石铺就的林荫小路上,一对情侣正在悠悠散步。他俩肩靠着肩,手牵着手,那悠闲惬意的情态,简直忘了他们周围世界的存在。天气是那样的暖和,春光是那样的明媚,太阳也专为他俩照耀着似的。他们盘山绕水,穿花踱柳,款步而行,好不温馨。且有一个小宝宝,骑着一辆儿童三轮车,在前头为他们开路,他两条胖腿用力蹬一蹬,又转身朝后望一望,高声喊道:“爸、妈,你们走快点,我不等了!”后边两位似乎没有听见,仍在说他们讲不完的情语。原来这正是史、张二位。知道情由的人不免要为之扫兴,内心不禁要问:他们的情沟是怎么填平的?
    那天晚上,他们冒雪回家,天已经黑透了,涛涛已在邻居家睡着,灵芝把他抱过来,放在他的小床上,盖好被子。
    国锐这时妒火中烧,让灵芝脱掉衣裤,查验了一番,才放了心,怒气泄掉了一半。不料,这样一来,倒勾起了史国锐的**,他催灵芝赶快做饭,越快越好,他现在是双重饥渴。
    灵芝下了一把挂面,放了些洗净的菠菜,国锐呼噜呼噜连吃三碗。饭后碗碟也没顾得洗,两口便上了床。这一夜,他们的木板床咯吱咯吱一直响到半夜。
    第二天是星期日,二人睡到早饭时才起床。拉开窗帘,瑞雪初霁,暖日临窗,外边是一片银白色的世界。
    灵芝对镜梳妆了一番,出去买了几条鲜鱼,一点木耳,一斤韭菜,一斤豆芽,好好做了一顿米饭,给国锐滋补身体。国锐自然无可挑剔,十分受用。
    国锐用筷子捣开一条鱼肚,夹了块白亮鲜嫩的鱼肉放在自己碗里,忽又想起先一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心里又不好受,斜睨了灵芝一眼,说:“昨天下午我要是再去迟一点,你两个可就受火了。”
    灵芝只顾吃饭,没有理他。
    国锐自讨没趣,又丢了一句凉腔:“花样饭还是香,一样的饭吃一吃就腻了。”
    灵芝放下筷子,正色说:“你别以为我不懂你的意思,我不是牲畜,我知道我丈夫是谁。昨晚我把啥都对你说了,你也看过了,你别那么自讨没趣好不好?你无聊不无聊?我们应该好好过日子,再不要惹人耻笑,我真是烦透了!”
    按国锐原来的想法,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现在经灵芝这么一说,反而显出自己是个心胸狭窄,吹毛求疵的小人。他脸刷地一红,半会闪不上话来。
    灵芝的话对他是一个提醒。自从他甩掉带着自己亲生骨肉的原配妻子,和名声不好的张灵芝结婚以后,别人对他的生活作风就有所褒贬。现在再为这些许小事惹起风波,别人会对自己更有看法,自己的前程就会受到影响。自己正在而立之年,前程似锦,青云直上的时候,在这些儿女情长的琐事上纠缠不休,就只能因小失大,作茧自缚。
    那件事便不了了之。
    此后,张灵芝对国锐也不似以前那么苛刻了,她自己在行动上也更加检点,在生活上对国锐也比过去关心。国锐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夫妻关系比原来和谐多了。但张灵芝的旧病并未除根,她和军分区老许照样密来暗往,只是比过去更加谨慎小心。国锐在家时,她按时上下班,从不差迟。国锐出差回来,她把饭菜做好,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似在专心等候。家常事务,也不用国锐操心,在生活上尽量投其所好。国锐一旦出外,她便如鸟脱笼如鱼得水,尽情寻欢。有时事后她也扪心有愧,想思悔改,可几天不见老许,又内心发痒,坐卧不宁,身不由己。时间长了,别人仍有议论,只是国锐再无察觉,以为灵芝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洗心革面了。
    这天是“五一”节,各单位都放假。陆云市唯一的公园披上了节日的盛装。国锐和灵芝先一天就约好今天要去游园。二人兴致极高,天气也极助兴。国锐着一身深蓝色毛料中山装,衣襟敞开,露出雪白的衬衣,精神焕发,步履悠然。张灵芝穿一件鲜红色上衣,蓝色紧裤,红丝袜,浅口黑皮鞋,脸上略施了一点脂粉,带着一股清香气味。二人走在一起,灵芝比国锐略低一指,显得十分般配。她左臂挎一网兜,里面放一件编织物和几根编织用的竹签,更见其文雅。涛涛着一身海军服,三轮车里还坐着一个洋娃娃。
    他们从早晨八点就进了公园,先绕园游了一圈。十点多,他们在临湖的一家饭馆就餐。饭后,涛涛到假山上玩去了。国锐和灵芝要了一壶茶,对着湖山款斟慢饮,舒气和神。湖那边,层峦叠嶂,高柳夹堤,堤上游人往返,姹紫嫣红。国锐触景生情,口占一绝:
    眼底层山翠,
    胸中起丘壑。
    扶摇九万里,
    壮志不可夺。灵芝拿出网兜内的衣物编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停下手中的活计,问国锐:“你们单位的职工住宅楼快修好了,你不能给咱申请一个单元?你是地区中级干部,应该优先。”
    国锐笑道:“傻蛋,现在不是追求享受的时候,住房差一点有什么关系?人要有远大的志向,要有宏伟的抱负,要想着为国家、为人民多干些事情。过早的追求享受,就会玩物丧志。”
    灵芝撇嘴一笑,不无讽刺地说:“我可没有你那胸心壮志,可我也不是贪图享受,我只讲实际,我们该得的为什么不得?还有一点,就是我想换一个安静点的地方,现在住的院子太嘈杂。咱们那些邻居,怎那么爱说三道四,好像吃了饭没事干,专门打听别人,说别人的坏话。真是吃自己的猪食,拱别人的墙根。”
    国锐一边开导,一边旁敲侧击地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邻居爱说什么,让他们只管去说。肚里没冷病,不怕吃西瓜,他们能伤你一根毫毛?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自己要走端行正。”
    灵芝脸一红,低头一边织着,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有些话叫人不由得生气。你不知道那些嚼舌根的,说话多么难听。”
    国锐很不高兴,他呷了一口茶,望着远处,再没吭声。
    灵芝又说:“我父亲来信说要一百元看病,我这里只有四十,你再添六十,我好寄去。”
    国锐眼皮一沉,说:“上月才寄去一百元,怎么现在又要钱,咱又不是摇钱树。”
    “不想给算了,说那么多难听话干什么?”灵芝脸上显出愠色,“我父亲也不是月月问你要钱。”说着,起身要走。
    国锐硬拉她坐下,说:“咱这月钱实在太紧,我想给你买一辆新自行车,旧的我骑。我没一辆自行车不行。你一定要寄,那自行车就暂时要不买了。”
    “自行车迟买几个月能行,可病不看不行,我父亲的病你知道,全靠药养。你说,生儿育女为了啥?”
    这话正说在国锐的心里,他接上茬说:“你说的对,但为什么过春节我给家里寄几个钱,你就翻脸了?”
    “你父亲每月七十八十,还要我们的钱不成?你是见我给我父亲寄几个钱,心里就不舒服。”
    “我父亲一月七八十块钱要养活五口人,弟妹几个都在上学,钱够紧的。”
    “你不要给我算你家的陈年老账了。你要不愿给,我下个月凑齐再寄,这总可以了吧。”
    国锐缄口不语,可心里仍在愤愤不平。
    国锐还有一桩心事:他和竹梅离婚以后,料想竹梅很快就会改嫁,谁知她一个人在家靠务农养活孩子,这反倒使他有了牵挂。一个在陆云工作的同乡告诉他,竹梅过的日子很苦,春月买化肥没有钱,在各处借。还说他的儿子小刚已经上学了,在村上念书,很野。国锐听到这些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想以资助小刚上学为名,寄几个钱去。这些想法他几次要和灵芝商量,怕灵芝不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因此,他只好从自己每月的烟钱里挪腾出几个给小刚寄去。钱收到了,小刚给他来了信,信中有错别字,但话语还写得通顺,信中有责备他的口气,这使他更加难受。
    灵芝见国锐注视着湖面在想什么心事,揣摸又是为钱的事生气。近来灵芝很爱猜摸国锐的心事,并尽量容忍,不似以前那样把关系弄得很僵。
    灵芝有意停住编织,把头靠在国锐肩上,小声呢喃道:“我小肚子现在还疼。”
    “疼什么?怎么疼?”国锐显出一脸的认真。他怕灵芝又怀孕。
    “昨晚你太用劲了。”
    国锐笑道:“还不是你叫我用劲。”
    灵芝红了脸,紧紧抱住国锐的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远处传来锣鼓的响声,有人说,公园西南角在演戏。涛涛从假山那边跑过来,嚷着要看戏去。二人也来了兴致,领着涛涛,随人流向西南方向走去。
    西南角舞台前面坐着许多观众,看过去,只见黑压压的许多人头。原来西安易俗社秦腔剧团“五一”节在这里公演。剧目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登台的都是些名角。开场锣鼓响过之后,随着悠扬的管弦乐曲,人物陆续登场。国锐他们到得迟了一点,只能在离戏台较远的地方寻个位置观看,唱词多听不清楚。不过这是传统剧目,剧情国锐已很熟悉,由于演员技艺超绝,观众越看兴趣越浓。
    当演到《同窗》一幕时,国锐不禁回忆起中学时代和竹梅一块上学的情景。竹梅常常背过她哥哥,把她带的点心水果之类悄悄塞到国锐手中。他俩虽不在一个年级,校园里却经常见面。有时,国锐将竹梅领到校外的山上去溜达,那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初恋生活和舞台上的表演竟是一个情致。国锐看着想着,想着看着,眼前不见了舞台上的人物动静,竟全是他和竹梅两个了……
    “这学期念完,我就不上了。”国锐和竹梅坐在操场边的一颗大榆树下,竹梅从书包中掏出一块洁白的新绸手帕,放到国锐手中。
    “怎么不上了?咱们初中毕业了业,要到外县去考高中,将来还要上大学。”国锐拉住竹梅的手,盯着竹梅,要从她眼睛中看出究竟来。
    “你还不知道,我们家的生活全靠那一盘水磨。近来为磨坊的墙基和张家打官司,家里积攒的几个钱都送给衙门了,我哪再有钱上学?”竹梅清澈明亮的眸子中显出忧悒的神色,“你和我哥好好念吧,只要你……”竹梅说不下去了,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花,低头抚弄她的衣襟……
    “你怎么了?从来没见你流过眼泪。”灵芝推了国锐一把。
    “这戏太感动人了。”国锐如梦初醒似的,身子左右移了移。他坐在一个水泥墩上,屁股感到很不好受。
    灵芝信以为真,心中很惬意,觉得国锐还算是一个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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