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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不知哪一位哲人说过:完美的事物只存在于理想之中,现实中的一切都是有缺陷的。
    国锐和灵芝在结婚之前,双方都把自己的婚后生活想象得十分美妙,因而不惜一切代价地为此追求。及至结婚以后,他们才发现,他们的生活和别人一样,也不过普普通通,并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么浪漫神奇完美无缺。有时要为钱财而发愁,有时要为柴米油盐而操心,有时为一点小事而发生龃龉……各自的缺点逐渐在对方的心目中暴露出來:国锐认为灵芝心眼小,私心重,什么事都要依着她;灵芝却认为国锐不体贴她,任性粗暴,不善解人意,因而他们之间常常发生口角。
    现在灵芝快要生孩子了,可偏偏国锐不在身边,这使她非常气恼:“明明知道我要临产了,他偏要外出,一去半个月不回来,他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再重要,还有比老婆生孩子重要?……他不能请假吗?自结婚以来,他对我冷淡了,明显的冷淡了!……他是不是在外面又有了新欢,要让我做第二个竹梅?这,我才不呢,我才不像竹梅那么好欺负……”
    她挺着大肚子到单位去打听,问办公室主任高泉生:“他去哪里了?能不能打个电话叫他赶快回来?”
    高泉生放下手中的茶杯,摘下眼睛,显出彬彬有礼的样子:“你亲自找上门来了,有失远迎,请坐请坐。”拿过洗净的茶杯,给灵芝冲上茶,慢条斯理地说:“史局长到下边检查工作去了,按预定日期,应该到回来的时候了——他走时没给你说吗?”
    灵芝在办公桌前的一把木椅上坐下,接过茶杯,肚皮快要挨着桌边,出气不匀,说:“我看你们都闲着没事,就他一个人忙。”
    引得她对面的一个干事哧哧的笑,连他正打的表格都画错了。
    高泉生开始拨电话,拨了几个县,有的县说:“还没有来。”有的县说:“到下边学校去了。”
    高泉生放下话筒抱歉地说:“你先请回吧,过会儿我再打电话问一下,让史局长亲自给你回个电话。全区十三个县,要是全走一遍,半个月时间也的确紧张。”
    张灵芝越发生气了:“你就在电话上对他说:‘你老婆快要死了!’看他回不回来。”说完,气吁吁地走了。
    一个月前,陆云地区教育局接到省教育厅文件:在第一个五年计划中,全省教育事业随着经济建设的突飞猛进,也要有一个长足的发展。要大力抓好两件事:一是普及小学教育,二是大力开展扫盲工作。两项工作要一齐抓,各区各县负责教育的领导首先要深入基层,摸清底子,然后制定出具体规划措施,以文件形式上报省厅。
    史国锐一接到文件,立即用电话会议的形式向各县教育局长作了传达,并转发了省教育厅的文件。在研究具体执行的措施时,决定由他和一名副局长并办公室两个同志一行,对全区各县的教育现状进行一次考察摸底,做到领导心中有数,再制定计划。
    本来,这事由一个副局长挂帅也行,但史国锐觉得自他上任以来,对各县教育实际情况并不十分了解,他所掌握的情况多是从会议和文字报告中得到的,他心里感到很不踏实。不深入基层掌握第一手资料,只坐在办公室听汇报,那就不能真正取得领导的主动权,即使以自己的职权发号施令,强迫下边执行,那也只能是瞎指挥。
    灵芝回到家,气得饭也懒得做,坐在桌前,两手托腮,对着镜子,流下了委屈的眼泪。镜中的她再不像以前那么娇姿艳色、妩媚动人,而是一副肿胀的灰白色的脸,像个吹胀的气球似的,连自己也感到丧气。她对自己即将逝去的青春感到惋惜,并伴随着一种失落的惆怅。她知道,这多半是因为怀孕所造成的。要是不生孩子该有多好?可是不生孩子,又怕国锐和她分心。“好吧,等生下孩子以后我要好好加强营养,恢复身体,保养好自己。”她认为自己还没有到那种花败叶残的年龄。她想起国锐那天临走时的情景:
    那天,她把饭菜做好摆在桌上,用碗扣着,等国锐回来,而国锐却迟迟不回,眼看饭都凉了。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来,她只好赌气先吃。情绪不好,吃饭味道自然就不香,该吃两碗,一碗就够了。刚要收拾杯盘,国锐急急地进了屋,歉意地和她对视了一下,从包里掏出一盒奶粉,递到她手里,说:“这是上好的炼乳,留下你喝。”说着就自动到厨房端菜舀饭。她本来要发的一肚子气就算忍了。
    忙了一个上午,国锐也实在饿了,狼吞虎咽,一连喝了两碗稀饭,再吃了两个馍,碟子里留的菜已经腾空了,又将灵芝吃剩的冷菜扯过来大嚼大咽。灵芝看着发了笑,说:“明日再回来迟就不给你剩饭了。”
    “明日?”国锐把憋在嘴里的饭咽下去,说:“明天我就要走了。”
    “到哪里去?”
    “到各县去,大概十天左右才能回来。”
    灵芝坐着的人猛乍站了起来:“十天左右?我坐月子怎么办?”
    “到时候我就回来了。”
    “万一回不来呢?”
    “那你只好赶快去附近医院。”
    “你说的倒轻松,万一去不成呢?”
    “你再不要‘万一’了,没有那么多‘万一’。一有感觉你就赶快往医院走不行吗?或者你提前就住在医院。生孩子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你根本就不懂!这是头胎,万一是难产怎么办?我看你就别去了,让其他人去。”
    “会议上已经定了,贻误工作,是渎职行为。”
    “工作,工作,好像只有你在工作,离了你,人家工作就不搞了!教育局那么多人,还有副局长,随便派一个去都行么。”
    “有些工作需要下边的去办,可有些工作非自己亲自出马不行。跟吃饭一样,别人能代替你吃吗?你不懂!——吃好了吗?那么,坐到床上歇着去,碗筷我收拾。”
    第二天早晨,当灵芝还睡得正香的时候,国锐就出发了……
    灵芝看了半会儿镜子,转过头,闷坐了一会儿,气慢慢消了,又开始现实地考虑问题:“生孩子,身边没有自己的人的确不行,万一自己送了命,一切都完了。……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说是十天左右,现在已经半个月了。说不定今天或明天就回来了,也说不定我把孩子生下他还回不来,无论如何不能再等了。”怎么办?她决定给家里发个电报,让她妹妹来伺候。
    她发电报后的第三天上午,灵芳就到了陆云。当天晚上,她就生产了,一切很顺利。
    生下了一个胖男孩,灵芝又喜又伤心:喜的是她的愿望实现了。要是生一个女孩儿,国锐一定会牵挂他先房的那个男孩。现在他心就死了。她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对孩子爱如至宝。伤心的是她生第一个孩子,自己的爱人却不在跟前。“世上竟有这种男人?他心里简直就没有我#蝴回来,我一定要和他过不去。不教训教训,他以后才把我不当人呢!”
    半个月时间,国锐一行四人,背着公文袋、军用水壶和干粮,踏遍了陆云地区的山山水水。每到一个县,他们不只听教育局的汇报,更注重于基层的调研,他们自选乡镇,深入农村,搜集第一手资料,从乡政府到刚办起的村学,乃至贫困学生家中,边走边看,边问边记。陆云十三个县,除了渭河川道全是山区,交通十分不便,边远村庄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中,近三分之一自从生下来从没去过县城,许多村学连县教育局的领导一年也去不了一两次。通过考察,发现的问题很多:个别学校有名无实,县教育局有档案注册,而实际不存在;有的缺教师,有的缺校舍、缺课桌凳;有的开了学,却没有课本,随意上课;有的学校还是私塾式的教学规程:早晨背书,中午习字,下午画图画听老师讲故事玩耍;有的学校连钟表都没有,焚香计时;校舍多不合格,教室多是祠堂庙宇,采光性很差,危房很多;各县百分之**十是民办教师,既种地又教学,农忙时停课,教师每月三、五元的生活补贴不能按时发放;学生多交不起学费,一旦学校催要就自动退学;各县青壮年中,文盲人数占百分之**十。
    面对这种现状,国锐感到问题十分严重,要完成省教育厅提出的各项任务,面临的任务非常艰巨。身居城市,高高在上,感觉当领导是一种荣耀,一深入基层,体验一下山村的艰苦生活,了解一下民众的疾苦,才感觉到自己责任的重大,才觉得有负上级的重托,对不起党和人民。
    这天,他们走完了最后一个县的最后一个乡,刚回到县教育局,在局仅有的一间客房里休息,准备下午开个总结座谈会,第二天驱车返回陆云。
    就在这时,史国锐忽然同时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陆云地区教育局办公室主任高泉生直接打来的,说他爱人有病,叫他赶快回去,如万一回不去,请给家中回个电话;另一个是该县教育局长田平乐从张家沟乡政府打来的,说该乡赵家堡村初级小学发生人命事故,请他一同去事故现场。看来下午的总结座谈会是开不成了。既然会议开不成,他就可以立即返回,由副局长代他去参与事故处理就可以了,两名干事也说他家中有事,想早点回去。在两难之间,国锐作了郑重考虑,对随行人员说:“人命关天,我得亲自下去看看。”事不宜迟,他们立即骑牲口向张家沟乡进发。
    赶到出事地点,天已快黑,赵家堡初小一个小小的校园里,人挤得水泄不通,哭声撼天动地,有几具小孩尸体躺在地上,许多人还在用镢头铁锨挖掘。原来学校正处在一个山崖底下,由于连降暴雨,岩缝被雨水越冲越大,一大块岩石滚下,砸在正上课的三年级教室的房顶上,房整个砸塌,上课的老师和二十三名学生压在下边,现在救出十六个,三个重伤,其余全部丧命,七个还没有刨出來,即使刨出,也肯定不会活。挖掘的人已经筋疲力尽,家属个个呼天抢地地哭,有的往岩石上撞。旁观者则发议论,说是山神显灵,大发怨怒。原来这座教室正是占用的山神庙,为了做教室,把原来的泥像搬掉了。说的人振振有词,听的人信以为真,于是群众中有大骂乡村领导的,有骂县教育局的,说干部出坏点子,害了村民。
    国锐他们赶到现场掌握情况以后,先竭力稳定群众情绪,由乡政府暂时拿出资金,安慰遇难家属,处理后事,并如实讲明事故发生原因,抵制谣言,破除迷信,提高认识,以防意外事故发生。在这种情况下,群众总是信赖上级领导,听说地区教育局长亲自前来,说明上级对这一不幸事故非常重视,大多数群众的情绪很快就安定下来了。地区和县教育局领导为处理此事,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到县以后,史国锐又电示地区教育局办公室,用电话向全区各县通报了赵家堡初小发生的严重事故,同时指示各县通知各乡镇对所属各校校舍认真进行一次检查,如发现危房或地势不安全的校舍,该维修的维修,该搬迁的搬迁。
    回到地区,他先向负责教育的副专员李济伦把这次视察情况作了口头汇报。他把全地区的中小学大体分了三大类:第一类是教学设施齐全,师资稳定,教学秩序正常,这约占百分之三十;第二类是校舍比较合格,主要课程能正常开设,但师资力量不足,约占百分之四十五;第三类是校舍不合格,或没有固定校舍,教师不能专职,三天上课,两天关门,甚至个别学校有名无实。 全地区目前存在的主要问题是,教学设备差,师资水平低,教师数量不够,教师待遇低。全地区小学百分之八十是民办教师,他们每月三、五元的津贴也不能按时拿到。因此,加强教师培训和适当增加教育经费是当务之急。扫盲任务更是艰巨,解放以来,各乡镇青壮年学习文化的积极性普遍很高,但许多乡村找不到扫盲教师,个别边远山区的乡村领导还不知道扫盲是干什么。
    李济伦是从山西老解放区抽调支援大西北的革命干部,名义主管教育,而自己几乎是个文盲,只知道耍枪杆子,工作极左又非常主观,听了史国锐的汇报,他竟不以为然,反以批评的口吻说:“我们**搞革命,历来靠的是发动群众,大打人民战争,动不动就叫穷,就向上伸手要钱,这完全是右倾保守思想,也是剥削阶级思想的残余。你调查研究的积极性是好的,但主导思想不对,应该再好好学习,加强改造。”
    史国锐气得无话可说。回到家中,灵芝已是产后的第五天,还躺在床上。她妹妹在厨房做饭,听见说话声,过來问:“哥,你回来了!”
    国锐见大人小孩都安全,又转怒为喜,抱起婴孩儿,又亲又笑。
    灵芝本来要发脾气,可一看丈夫风尘仆仆,见到孩子又是那么喜乐,一肚子气也就消了。
    由于房屋窄小,灵芝的妹妹住了几天就回去了,那几天国锐晚上一直住办公室,灵芳走后他才搬到家里,又当保姆又要上班,忙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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