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惧怕婚姻
我并不是一个在婚姻里极端索取的女人,尽管这种索取存在于一种合理的范围之内,既没有违背传统道德,也没有违背人性伦理,更没有违背观念准则。
裸戒的疼痛促成了我在婚姻里的一种自弃性行为,并成为我心性中一个永久的缺憾,同时也成为我日后离开老公的一条非正当理由。
我不是老公的最爱,老公的最爱不是我,这是裸戒给我的准答案。一个男人无视对一个女人的郑重承诺,一个女人看不到一个男人的真心付与,这种婚姻的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确切些说,我是为了抚慰母亲一颗疼痛的心,才在二十七岁这年的初雪中,狠了狠心把自己嫁了出去。此前,我一直向往独身生活,在为独身生活所做的长期准备中,我的心性始终停留在初始积聚的亢奋里。我喜欢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的状态,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守着自己的灵魂慢慢变老的过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惧怕婚姻,恐惧婚姻生活所带来的一切变化,恐惧变化所带来的漂移振动。用一个女人的青春,去面对一个男人的一世生活,在本质上和监守自盗没有什么差别。
在整个中学时期,文学所带给我的,除了正面的影响之外,还有负面的因素。在消极的后婚姻心理作用下,我一直冷眼旁观婚姻里的人来人往。我看不懂婚姻里的人,看不明婚姻里的事,看不透婚姻里的情和爱。后院小木屋里那个在婚姻之外心魂游荡的女人,和母亲为了这个风流女人的存在,不断在自己的婚姻里歇斯底里的叫喊声,无疑成为我在具有成人自主意识后,羁绊着我在问婚道路上的一道行为障碍。
在心理上,我恐惧男人,这种情绪导致了我对男人心性本能的疏远。二十四岁之前,我对男人的认识仅仅停留在远距离的视觉感应上,所有美的、帅的,标致的,只是停留在过眼的层面上,养眼而已。我自始至终不敢走进男人的内心,我怕看男人,远胜于看自己。男人的复杂在于男人的简单,男人的简单在于男人的复杂。二十四岁之前,我一直坚持自己看自己。
二十四岁那年的夏夜,南京街里街外平静的剖面,初恋情人打破了我坚闭的处女情感之门,在爱情的和风细雨中,我开始小心翼翼地接受生命中出现的第一个男人。男人是忧郁的男人,每次约会都会带着一身服装厂的毛衣衣子,很伤眼球。
男人喜欢写诗,喜欢用一种怜惜的眼光看着我,喜欢在山西路军人俱乐部那个空旷的野地里和我频频低语。男人的眼睛很小,笑起来有两道细细的缝隙,不是很迷人的那种。街面上,这样的男人很多,不起眼,不夺目,他永远不属于知性的那种。
在长长的四个月时间里,我一直无法看清楚男人的真实面目,我只知道男人在夜色朦胧中不断地恳求着要我,在我最终献出自己的初吻后,我仓促地逃离了男人的欲望掠夺。
初吻,是一种没有任何感觉的疼痛。在所有那些散发着油墨馨香的文字喧嚣里,吻是飘魂的激情灵动,然而,我的初吻自始至终没有这样一种漫溢的无言与感动。
在下关小桃园那个月色氤氲的夏夜中,男人在送我回家的路上,突然停止了正在进行的脚步,面对着月光,柔柔地捧起了我青春亮丽的脸庞,将自己的唇轻轻地递了上来。
银幕中的男人和女人,在激情的吻含相拥里,一直是幸福地紧闭着双目的,完全是一副彻头彻尾的超现实陶醉的忘我神情。我无数次地想象过我的初吻,甚至详细计划过它在醉生梦死中的激烈程度。我一直期待着在爱里生,同时也期待着在爱里死。
在千年等一次的悲壮中,我疼痛地付出了自己处女的香吻。当我努力闭上自己的双眼,试图享受爱的及至神韵时,遗憾的是我终于残酷地发现,自己对吻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在初恋情人的吻含中,我机械地重复着唇与唇的翻滚,舌与舌的搅动。我仰视着天上的明月,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情爱应该有一种颤动,如月光泻下的身影,是两个灵魂的息息相通,但绝不是月光下如此这般的无动于衷。
我是一个固执的女人,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裤带是一个女人的象征。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可以无条件地接受物质的贫穷,但绝对不能接受裤带的松动。在捍卫裤带的过程中,我处心积虑地为自己疼痛过。在初恋男人独居的小屋里,我无数次地为保全自己的处女身做频繁而惨烈的挣扎。
在争夺处女权的斗争中,理智一直遥控着我,我无心这样的得到,自然无意这样的付出。我坚持把自己的第一次,完整地给付真正婚姻意义上的那个男人,除此之外,侥幸不是男人遭遇我处女之身的一种理由。
当爱最终化为一种无爱的感觉,在一种随意中积聚升腾,我望着男人十八平方米的小屋,无力地松动了自己的手。在选择放弃的过程中,我找不到延续和启动情感再生的任何借口。
分手的那天,男人没有说分手。男人象堵墙,横亘在我的面前。山西路军人俱乐部那片茂密的水杉树林里,男人没有吻我,而是将我的身子轻轻地抵在墙垣上,并猛地一下提起了我泪流满面的下巴,很久很久,男人一直保持着这个固定的动作,没有松开他的手。
我要出远门。男人忽然说。
回避的逃脱。我说。
男人最终松动了捏紧我下巴的手,在黑夜中跟随着我走到车站。夜来的风积聚着,有一丝疼痛的暗香在流动,我含住眼泪,挥了一下手,算作告别。
夜南京岑色的氛围中,街道在沉睡中述说着千年轮回的生死故事,当记忆终于定格为千古绝唱,忧伤的我开始寻求一种沉痛的解脱。
玄武湖碧绿如荫的草地上,中山陵肃穆如帜的山道中,栖霞寺红枫浸染的镜湖边,都成为我疗伤的疼痛出口。
一个女人的一生,能够爱多少次,一个女人的一生,可以死多少回,有多少爱能够重来,又有多少爱可以重遇。我不知道,每天我无止境地重复翻阅记忆,在重温旧梦中品茗男人曾经留下的体香,在抚摩自己光洁的肉身中,驱散男人故去的氤氲之气。
初恋的深刻在于初次遭遇,初恋的疼痛在于初次的醇情,初恋的难忘在于初次的付与。初恋,是我的一生难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