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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血满乾坤

    船玉提起拳头,往前面那张可恶的嘴巴上狠狠地送了过去,仿佛要将自己近来的所有积郁和愤怒一股脑儿掏出来,全都塞到那张嘴巴里去。赵大小姐是会发脾气的。这些日子来,她所遇到的不顺心的事太多,在她心里积压成了一团怒火。谁叫这死小子不知死活,偏要往人家的火山口上撞?
    其实这个叫做“鸭蛋”的小叫化子也没有怎么得罪人家赵大小姐,只不过在跟同伴争抢地上的几个铜板时不小心踩了赵大小姐一脚,嘴里还骂了一句“死人!”若是在平时,船玉也许不会跟她计较,恰好这几天她怒火满腔,正想找个人来发泄一下。这个小叫化子踩了她一脚本来已经够让她恼火,谁知他嘴巴还不干不净地骂人,她就更觉得可气了——难不成你小叫化子还想欺负人么?
    于是船玉就让那张骂人的嘴巴上立刻开出一朵花来——是红色的。
    可没想到的是,她的拳头还来不及收回来,其他的乞丐居然一下子调转头来,好像争抢地上的铜板一样争着跑过来打她。她哪里会知道,刚才那一拳头竟然了打到了丐帮的头上,差点没有被人大卸了八块。
    幸好这时候有人来救了她。救她的人仿佛是来自天上的仙女,很漂亮,不但自己能飞,还可以带着船玉一起飞。
    船玉被带到一个鲜花盛开的地方,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地方。闻着扑鼻的香味,似乎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烦恼、委屈,还有愤怒。船玉好似一下子又回到了嵩山,回到她掏鸟窝的那棵大树下,回到了她的小茅屋。她高兴地在鲜花丛中乱蹦乱跳。
    前面果然有个屋子,却不是茅草屋,而是一个漂亮的楼阁,就像仙宫一样。带她到这儿来的那位仙子指着楼阁,道:“进去吧,里面有人在等你。”
    “等我?”船玉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一位住在仙宫楼阁里的朋友。于是她快步走了过去。
    她的脚敢跨进去,还没站稳,已经听见一个声音道:“客人来了?”这声音一下子让人联想到神殿上面的王母,威严、高贵、神秘中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香气缭绕的大厅里不见人影。船玉张望了好一阵,才发觉原来声音传自厅内一个白色晶莹的珠帘后面。船玉走到珠帘前边,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进来吧。”
    船玉一掀开帘子,便看到一个高贵优雅的女人正坐在一张桌子旁边,看她的衣着打扮也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她本来在欣赏着桌上的一盆水仙,帘子一掀开,她的欣赏的目光便由水仙移到了船玉的身上。她微微抬手一指旁边的位置,道:“坐。”无论她的眼神,她的动作,都从高贵中流露出一种柔和的魔力,让人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但船玉却好似没有任何感觉,随随便便就坐了下来。
    优雅的女人问道:“听说,你的家在嵩山,是吗?”她的语气也很柔和。
    船玉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
    优雅的女人一笑,道:“只要是我想认识的人,天下没有人可以瞒得了我。”莫非真的是无事不知的神仙?她又问,“你说说,外面的世界好不好?”
    一想到在外面所受的种种苦,还有一次又一次的上当受骗,船玉就忍不住要哭出来。她说:“不好不好,外面一点都不好,到处都是骗子和强盗,我恨死洛阳这个鬼地方,恨死那些人!”
    见船玉要掉泪的样子,优雅的女人递了一条手绢给她,安慰她说:“唉,现在的世道就是这个样子,越善良的人就越是受人欺负。”一顿,又说,“你若是信得过我,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那里没有人会欺负你,那里到处开满鲜花,比这儿的花还要多,那儿还有很多你的姐妹,她们都会对你很好,你去了一定会很喜欢。”
    船玉正在抹着鼻子,听到最后一句,她忽然想起了绣屏,那个曾经被她看作同甘苦共犯难的好朋友,最后居然也出卖了她。她一下子心有感触,忍不住的悲愤。她“腾”一声站起来,将手里的手绢丢在桌上,大声道:“什么好姐妹,好朋友?全都是骗人的!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我再也不要上你们的当!不要再来骗我!我恨你们!”
    她大喊着冲出帘子,冲出外面,将那个神仙的居所远远地抛在后面,却抛不下她心里的阴影和烦恼。
    帘子后面那个优雅的女人走出来,看着船玉远去的背影,眼神却好似仍在欣赏着她的水仙一样。会飞的那个仙子走过来,问道:“要不要把她追回来?”
    优雅的女人摇了摇头,很有把握地说:“不用着急,时候到了,她自己会找上门来。”
    船玉的心情糟透了,连视力也受了影响,居然看不见前面有条河,一不小心就踩了进去。河流虽然不急,但她一下子措手不及,差点就沉入了水底。
    还好她命中注定不会在这条河中丧命,所以救她的人马上就出现了。
    救她的不是别人,就是沿着这条河寻找“腻河草”药的花尽冲。“腻河草”是一种治疗湿疹的草药,其生性喜湿,所以一般都是沿着河床生长。今天早上花尽冲替一个湿疹的病人看完病之后,便来到这河边寻找“腻河草”,谁知他尚未找到草药,却意外发现有人落水。
    船玉本来心里就难过,受这一惊吓,简直有点愤恨,睁开眼睛一看,救她的人居然就是当日把她丢在洛阳的花尽冲,委屈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连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举起拳头就往人家身上打。
    花尽冲料想她离家出走的这段日子,必定受了许多磨难、许多委屈,而这一切都跟他的疏忽有关,当初若不是他轻意将人丢下不管,也不至于她今日这么狼狈。所以任拳头打到他的身上,他也没有躲避,没有阻止。
    船玉一面挥洒着拳头,一面痛骂道:“你这个大坏蛋!大混蛋!大骗子!我恨你!恨死你!”其实她真正恨的人并不是花尽冲,而是那些欺骗她欺负她的人,只是她找不到自己要骂的人,只好随便找个人来发泄、诉苦。等她的气消了以后,她就抱住花尽冲,大声地哭,将心里所有的委屈、愤恨,全都哭了出来。
    花尽冲怎么忍心去阻止她?
    等哭完了,船玉才问花尽冲:“我爹他到底在哪里?你说的那个破地方我去了好几次也没见到有人影,为什么要骗我?”
    花尽冲道:“你爹他出了远门,可能到昆仑山去了,这几天大概就会回来,我们回去再等几天,如果他再没回来,我一定带你去找到他。”
    船玉摸着自己的鼻子,嘟哝道:“还要等啊?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回家了,好想回去看看我娘,你还是送我回家吧。”出门这段日子她终于明白了家是一个多么好的地方,也只有家里的人才会真正地关心你对你好。她决定这次回家以后一定好好听娘的话,做个乖女儿。
    花尽冲答应了她,但为免失之交臂,他还是带着船玉去了一次鸡鸣巷那个破屋子里。顺便还要去跟如忆道别一声。如忆有她的姐姐照顾,他已经不用再担心,他现在的任务就是要把船玉安安稳稳送回家去。
    可这次他们刚走到那小屋门口就意外地听到屋里有人声传出。船玉一听,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她最近做梦的时候就老是听见这个声音。“娘!”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大喊起来。
    她的话音刚落,里面就有一个人走出来。
    “原来真的是娘来了!”船玉一下子又变得像麻雀一样,飞扑到母亲的怀抱,依然像个撒娇的孩子。
    赵夫人陈氏对失踪的女儿本是又气又担心,后悔自己平日对她管得不严,心里打算着等找到了船玉,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可是现在一见到船玉,她又什么都忘了,关心早已替代了责备。
    慈母就是这样,即使自己的儿女再顽劣,见她在外面吃了苦头,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还能舍得责备呢?
    赵飞来也从屋里走出来,他笑着看着船玉,对这个分离了十多年的女儿,他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但为人父母,哪能不疼爱自己的儿女,他说:“玉儿,你都上哪里去了?这么久不回家,害得你娘好担心。”华山一战以后,他就去了嵩山,按照叶一青说的地方找到了他的妻子,可是儿女们却都不在家里,妻子正为女儿失踪的事忧心如焚。他们也猜到当日船玉一定是偷偷跟着花尽冲去了洛阳,于是夫妇两人一路找回了洛阳,正因找不着人而担心时,花尽冲又将船玉带回了这里。
    船玉十多年不见她的爹爹,发觉她比原来老了许多,老得几乎都有点认不出了,她说:“爹,我还要问你呢,你这一个多月都到哪里去了?我来了好几次也没看见你。你不知道我在外面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陷害呢!”她将自己的遭遇告诉大家,当说到她在石家的遭遇时,陈氏的脸色都变了。她知道娘是这个世上最关心她的人。
    船玉忽然想起一件事,说:“娘,你说是不是很巧,石夫人的名字刚好就跟你的名字一模一样,而且我看过她的画像,长得也很像你,我怀疑她是不是你的姐妹。娘,你到底有没有姐姐或是妹妹啊?”
    陈氏却不回答她,反而追问那位跟船玉成亲的石家二公子的情况。
    船玉笑着说:“他呀,有点傻傻的,不过这个人还不坏。娘你别担心啦,我又不是真的嫁给他,傻不傻也不是你们家亲戚,管他呢。”说到这里,她忽然发觉娘的脸色很苍白,于是停下来问,“娘,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陈氏眼睛有些失神地望着地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船玉叫到第三声,她才猛然醒过来,像要掩饰什么似的,道:“没什么,只是听了你的遭遇,娘很难过。”她垂下头去抚平船玉的衣角,却抚不平自己那起伏不定的复杂心情。
    赵飞来在跟花尽冲说着叶一青的事,忽然回头看了妻子一眼,不禁皱了皱眉。
    花尽冲隐约觉得他们有什么秘密不愿让人知道,又不好问起。
    黑夜,一个黑色的影子,仿如黑夜的精灵。
    黑影在石家的后院外面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估算院墙的高度,然后便一跃而起,整个人影隐没在院墙内。
    “隐珍阁”是离正堂最远的一个建筑物,楼下是个幽静的小花园。听说这里曾经是石老爷某个小妾居住的地方,后来那个小妾不知什么原因死了,下人们害怕碰到传说中的鬼魅,不敢靠近这个园子半步,主人们却早已将这个不起眼的地方遗忘在九霄之外,于是这里便渐渐成了一个荒园。
    也许是为了印证传说中的鬼魂显灵,近来这个小楼上每到晚上都会有灯光传出,于是胆小的人们只要见到这个园子便远远地绕道而行了。
    黑影翻了几道院墙,最后就落在这个园子里。这人没有蒙面,竟是七姝中的梅雪。
    园子里种的多为木本,长得比较高大,梅雪刚走了几步,就发现这些树木居然好像动了起来,似是落入了一个阵法之中。但她只是冷笑了一声,继续往前面走。走了百余步,依然没有走出阵法当中,却见前面有一个很大的假山。她毫不犹豫就走了过去。可是她一靠近,假山居然也移动起来,而且一个分成两个,两个分成四个,四个分成八个……后来变成了无数个,仍在不停地旋转,把人困在其中。梅雪却不理会这些,自顾自地按照自己的步伐走着。也不知她到底清不清楚这个阵法的厉害,居然一下子一直走到了阵法的中心去。要知道陷在这种阵法中时越走就会越深入,越深入就越难走出来。
    梅雪一停下脚步,就看见前面有个人影坐在地上,好像是在打坐休息。她用随身的火折子点着了火,这才看清坐在地上的人竟是萧萧。
    萧萧被火光惊扰,睁开眼睛一看,不禁大喜:“姐姐,你怎么会来这里?”她看来一脸疲倦,身上似乎还有伤。她拿起放在地上的剑,却发现剑鞘已经不知去向。她站起身,脸上的惊喜已变成了黯然,她看着四周的假山,担忧道:“现在怎么办才好,这个假山群里面不知道布置了什么阵法,我用破解九宫八卦的方法也没法子破开它,我已经被困在这里好几天,只要人一动,这些假山就跟着也动起来,我试过几次想闯出去,都没有成功,反而弄了一身的伤,现在连姐姐你也进来了——”以前在寒山谷的时候,独木道姑将破解九宫八卦阵法的步法教给她,是为了让她出入山谷办事方便些,她也就只是记着那一套步法,至于其他的,她就一无所知了。
    她们没有动,假山也就没有动。梅雪举起手里的火折子,看了看四周的假山,说:“这是九曲飞星阵法,如果你的步伐没有走对,就会产生一种幻觉,以为周围的东西都在移动,只有用‘九曲回廊步’才能破解得了。”
    萧萧想不到她能看出其中的奥秘来,有些惊讶地望着梅雪,问道:“姐姐你也学过这些阵法么?能不能破解?”
    梅雪微微点头。看来这位博识多才的姐姐是真人不露相啊。
    萧萧又说:“可是我预感这几天蛊毒就要发作,不敢随意用力,万一遇到石家的人打斗起来,恐怕我们的毒性就要发作得更快。”
    梅雪忽然想起来,从衣袋中掏出一颗红色的药丸递给萧萧,道:“这是如忆从盛花宫为我们带回来的蛊毒解药,你快点吃了,待会儿好出去。”
    萧萧还想问问如忆的近况,但那药丸已经到了她的嘴边,她只好先把药吃了。
    梅雪不等她再问什么,说:“我们现在出去,你只要在跟在我后面,按照我的步法跟上来就行了。”她拉着萧萧的手,找到假山群的中心部位,找到朝南的方向,向前迈了九个步伐,每个步伐看来都是一样距离,然后再转向左边迈开九步,又转向右边、前边、后边——一共换了九个方向,每次都是迈出九步,每一步距离都是一样,决不会多,也不敢少。
    萧萧紧跟在她后面,踩着她的脚印前行。说也奇怪,按照她这种步法走出去,周围的假山居然丝毫也没有移动——也就是没有产生幻觉而已。等她们走完了九九八十一步之后,萧萧回头一看,假山群已经在后面百步之外。
    梅雪抬头一看,前面的小楼上传出来一片灯光。萧萧说:“西怜就在里面,那天我已经看见她,正要喊她的时候,忽然就有人来了,我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没想到却误入了那个假山阵。”梅雪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示意她不要出声,侧耳细听了片刻,忽然一跃上了小楼。萧萧跟着上去。
    小楼里,温雅的小厅里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经久不散,柔和却不失明亮的灯光下有两个人正在悠闲地下棋。
    石传风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每次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自己总能表现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为了在给她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他从不在她面前发脾气,就像一个真正的君子。那条习惯被他用来鞭打别人的鞭子也已经被他收藏起来。每当情绪不好的时候,只要能见到这个女人,他不必再用鞭子发泄也能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奇迹。
    梅雪一跃上小楼就已经是站在小厅的门口,她开口说:“石公子好雅兴啊。”
    石传风手里的棋子将落未落,停在半空之中,皱眉道“你是谁?”
    西怜闻言回头一看,惊喜地喊道:“姐姐,你怎么来了?快些进来吧。”
    这时候萧萧才出现在门口。
    石传风一惊,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弄翻了手里的棋坛,棋子落在地上。
    “你,你破了我的九曲飞星阵?”前两天萧萧被困在阵中时,他还亲自去看过,以为她定然逃不出去,也就没怎么理会她,想把她困死在里面,现在才发觉实在是大意。
    梅雪冷笑道:“区区一个九曲飞星阵你认为能难得了几个人呢?”
    这时萧萧走进来,想把西怜带出去。石传风却拦祝糊:“你不能带她走!”
    萧萧哪会听他的?一掌劈过去,想逼着他让开。
    石传风侧身避开,却从身后的桌上抓来一把棋子,一甩手打了过去。
    还是站在一旁的梅雪伸手快些,她人未到,衣袖已经拂了过来,只是轻轻地一扫,全部棋子就被她轻易地卷入了衣袖中。
    连萧萧和西怜都不觉吃惊,因为她们一直见到的都是那个举止文雅,不太喜欢习武的大姐,却不知道她的武功居然超出她们的想象那么远,伸手竟然如此迅速,只怕能比得上她的老江湖也没有几个。
    石传风见来人不好对付,连忙回身去摘墙上的剑。
    他的位置距离墙壁还有一段距离,就在他奔向墙边伸手快要握住剑柄时,有人已经抢先一步,将锋利的剑锋放在他的脖子上。
    梅雪手里拿的是萧萧的剑,也许因为没有剑鞘,所以出手特别快。
    石传风的手就停在距离墙上的剑柄五寸之外。
    梅雪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剑,冷哼道:“这把剑上面有机关,你想叫人来,是吗?”
    石传风惊疑地望着眼前这个黑衣女子,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自从小楼建好之后,这把剑就一直挂在那里,没有人能把它取下来,因为它是固定在墙上的,但剑柄是可以转动的,里面藏有一个机关,只要机关旋转,就能让前院的护院听到一种警报,他们就会前来相救。这个秘密除了它的主人以外,别人是不可能看得出来的。这件事石传风对西怜都没有提起过,却被眼前的黑衣女子一语道破,怎么不叫人惊讶?
    梅雪依然冷冷地道:“你大概不知道这座楼是谁建造的。”
    但凡古宅,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做一番修补粉饰,石家的宅子在二十年前曾修过一次,听说当时还特意请了建造大师梅千山主持监工,除修补加固旧宅,还另外加建了几座楼宅。这座小楼也就是那时候加建的。
    这件事石传风是知道的,所以他更加惊异地望着梅雪,道:“梅千山!你和梅千山是什么关系?”
    “这个你不必知道。”梅雪冷笑一声,道,“你只要把我们送出这个宅子,我保证不会少你一根头发。”
    石传风犹豫着,心里一番思考,决定不能这么轻易放她们走,留下她们或许还有一点用处,用处就是——暂时还是先不考虑这个问题吧。现在自己落在人家手上,不能来硬的,他想要一个两全的办法,这时他把目光转向被吓坏了的西怜。
    西怜见她们一见面就打起来,实在搞不清原委,想阻止却又阻止不了。她见梅雪用剑对着石传风,害怕姐姐伤了他,连忙上来替他求饶:“姐姐,你一定是误会石公子了,他不是坏人,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帮我,照顾我,我们,我们已经是很好很好的朋友,请你不要伤他。”
    萧萧拉祝糊,道:“四妹,你不要被他蒙住了眼睛,他决不是你所看见那样的人,他在欺骗你!”
    至少到目前为止,石传风在西怜心目中还是一个很完美的形象,她不想有人损坏她眼中最完美的人。她说:“你们根本不认识石公子,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总之,他决不是坏人,你们相信我!”
    石传风见此情景,估计这手里拿剑的女人一定不敢杀他。他便故意装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大声道:“西怜,我不会让你离开这儿,就算她们杀了我,我也决不会让你离开半步,你要相信我!”
    他那样英勇无畏的样子,更加触动了西怜的痛处。她忽然跪在地上,哭道:“姐姐,你们走吧,我留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你们回去跟其他人说声对不起,西怜以后不能再跟她们一起了。”
    萧萧气得跺脚:“四妹,你这是干什么?鬼迷了心窍么?”她指着石传风骂道,“他是一个阴险的小人,表面对别人很好,暗地里是想利用别人,你什么人不去喜欢,偏偏要喜欢他?”剑庄大乱之后,她听说有人趁乱从那里抓走了人,她一查便得知是石传风所为。她想到西怜她们也许是被他抓去了,于是一直暗自留心观察这个人,几次冒险夜探石府,才终于发现西怜被藏在这个小楼里,对于石传风的秘密她多少也了解了一些,至少知道他是怎么样一个人。
    西怜却不相信她的话,她说:“不,你们根本不了解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是坏人。”
    爱情能够蒙蔽人的眼睛,这句话是没有错的。
    萧萧气得跺脚,忍无可忍道:“你知不知道他是,他是天阉,他根本不是男人!”
    所谓天阉,就是天生下来的太监,虽然看起来像个男人口,实际上是不男不女。
    石传风仿佛一下子被人捅到了心脏,脸色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他愤恨地瞪着萧萧,大声道:“你胡说!”
    见到这种可怕的眼神,萧萧不禁后退了一步,道:“这是,是我听你们家的奶妈李婆婆说的。”关于人家的生理缺陷,她本不想说出来,她不是喜欢揭别人伤疤的人,但刚才一时气急,居然就说了出来。
    石传风的眼睛在灯光下看来好似要点着了火,他怒吼一声,居然不顾脖子上的利剑,挥掌向萧萧打过去。
    萧萧一个疾退,跳出了房门,她不是胆怯的人,但看到那双通红的眼睛,心里却忍不住一阵骇然。
    梅雪哪里容他伤人,手中长剑轻轻一带,石传风的脖子上立刻就多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西怜一见这情形,深怕石传风死在梅雪剑下,一下子扑过去抱住梅雪,大声道:“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这辈子除了他,我谁也不会喜欢,求你不要杀他!”
    她扑过来的那一瞬间,梅雪的手不禁抖了一下,石传风反便趁机从她的剑尖下逃了出来。但他没有去追杀门外的萧萧,而是一转身伸手抓住了西怜,将她一把拉了起来,拉到他的面前。与此同时,他的手指疾点她的晕穴,西怜整个人便落入他的怀里。
    石传风的出手也不慢,梅雪想要出手相救已经来不及。
    他的愤怒转眼间变成了冷笑,道:“阁下若是不担心伤了令妹,手中的剑随时可以刺过来。”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无视最爱的女人,甚至拿她去交换——这一点,大概是遗传自他的父亲。
    梅、萧二人投鼠忌器,梅雪将手中长剑一抛,道:“你这个无耻之徒!你想怎样?”
    石传风道:“也不想怎样,只是既然你跟梅千山的关系非同一般,想请你帮个小忙。”他常常都是这样,为了利益,他可以不愤怒、不伤心,甚至连尊严和面子也可以不要。他看了看怀里的西怜,似乎正睡得香,他继续说,“当年梅千山造剑庄藏剑阁的机关,至今无人能破,而唯一的秘匙焦尾琴下落不明,你既然能一眼识破我这小楼的机关,想必对藏剑阁的机关也至少了解一二,所以想要劳烦你走一趟,破解藏剑之门。”刚才他身处险境中尚不肯放她们走,目的也就在于此了。
    萧萧瞪大了眼望着梅雪,她越来越觉得这位姐姐是个神秘莫测的人,却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有法子破解机关,倘若没有法子,西怜岂不是就要落在这个小人的手上?她一阵担心。
    梅雪犹豫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估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把握,还是考虑要不要用这个代价作为换人的条件。
    石传风道:“你若是一时间想不到办法,可以回去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告诉我一声,只要开了藏剑阁的门,我会将令妹完好无损地交还给你们。”他就是有这个本事,明明是威胁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却像是自己在委曲求全似的。
    梅雪望了一眼西怜,道:“把西怜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石传风看了看梅、萧两人,道:“除了西怜,你们两个我可没有把我能留得住。再说,西怜住在这里已经很习惯了,她也习惯了有我照顾,没什么不放心的。”
    萧萧忍不住开口道:“你这种人怎么能够令人相信?”
    石传风神色一冷,道:“你们有条件不相信我么?”
    没有,有人质在他手上,即使不相信他,也得找他说的去做。所以她们只好离开。
    叶一青本该早几天回到洛阳,却因为路上发生来了一点意外——青城派的恶道长居然带着他的门徒前来“报仇”。
    原来要跟叶一青抢剑的那几个青城派弟子自从上次输了以后,觉得很丢脸,一直对那件事耿耿于怀,想找机会报复叶一青。恰好这次被他们得知叶一青从蜀境路过,便暗地里叫人跟踪着。甚至想要偷袭,却没有成功(幸好昆山白帝发现得及时,让叶躲过了一劫)。
    那帮青城败类见叶一青身边还有高人,情知打不过人家,于是就回去搬救兵。那恶老道本就是个护短的人,听了他徒弟的几句馋言,便认定了叶一青是个大祸害,带着一般人马气势汹汹地跑下山来。恶老道虽然已经到了眼睛老花的年纪,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坐在叶一青旁边的昆山白帝,知道这小子有靠山,惹不得,所以立刻就换了一张笑脸迎上去,就像一个好客的主人一样上前招呼他的客人。请他们住最好的客房、吃最好吃的斋菜。事后他告诫他的徒弟说:“你们在外面谁都可以招惹,有两种人却千万惹不得。一种是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人,一般他们都是性格有点古怪的高人,只要你在他面前说了一句让他不高兴的话,他抬手就能要了你的命;还有一种就是像他的徒弟醉月仙子那样的人,”他的眼里有些遗憾,又有些庆幸,“幸亏你们迟生了二十年,否则要是遇上她,这辈子就要完了。”
    要是这些人都早生二十年,当年他被醉月仙子耍得满地爬的糗事就没有人不知道了——这才是他最庆幸的。
    解除了青城老道这重障,唐突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青城镇去看他那帮兄弟了,于是他没有跟着叶一青去洛阳,但他们都有约定,两人的友谊不会因为暂时的分开而断绝。
    佳人因为有师命再身,不敢离开师父半步,所以也就得跟着去洛阳。但唐突一走,她就觉得好生冷清,虽然两人在一起总是吵吵闹闹,但那也是一种情趣,她忽然怀念起那段日子来。
    又是个宴客的日子,剑庄仿佛又回到了昔日的气派,昔日的热闹,连宾客所说的祝语也跟昔日一样。
    “祝愿庄主福禄双全,年年如今日,岁岁似今朝!”
    但今日的庄主已非姓梦,也不是姓严。
    剑庄三易其主,今天终于落在了石雕龙的手里。他坐在那张雕花的紫檀木椅上,有一种心愿了却之后的满足和怅然。既然是完成了一个心愿,满足是理所当然的,但为什么会怅然呢?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知所以然。
    石雕龙今天请客的目的是要广告天下,让大家都知道今日的剑庄已经姓石,而且理由绝对充足。
    “这剑庄本是梦家的产业,石家与梦家乃百年世交,如今梦家落难,梦氏传人长天兄不知去向,我姓石的理应帮他守住这份家业。希望长天兄早日归来,石某定然将剑庄双手奉还。”这是石雕龙在宴会上所做的一番义正词严的发言。
    原本打算着接受一番赞许祝贺之类的话,谁知他的话音刚落,忽听一人道:“若是梦长天永远回不来,那剑庄岂不是就永远都是属于姓石的所有了?”
    说话的人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来,素衣长髯,显得很有精神,虽然他已将锦衣华服脱去,但人们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就是做了八年剑庄主人的严振严老爷子。在人们的印象中,他一直显得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可是今天他的精神状态却似乎出奇地好,甚至比八年前还要好。
    石雕龙不禁皱眉,道:“你?你这话似乎暗含着什么意思,难道是你——”
    严振忽然一指石雕龙,道:“不是我,是你!八年前你就已经将梦长天杀死了!我亲眼所见!”
    众人一片恐慌。
    石雕龙拍案而起,怒道:“你不要诬陷别人!八年前是你用计谋将剑庄从梦长天手里骗走,杀他的人是你,不是我!”
    严振冷哼道:“自古以来,只有正直的君子才会遭人诬陷,你这种人也配得上说‘诬陷’这两个字吗?”他长叹一声,道,“当年我是受你蛊惑,一时糊涂与你同流合污,才会做出那些卑劣的事情,不过今天我已经想明白了,为了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我一定要将事实告诉大家,你我都是梦家的罪人!”
    众人的目光一齐望向石雕龙。
    石雕龙忽然大笑两声,指着严振道:“你以为你的话会有人相信么?石家与梦家的百年交情,岂容你挑拨?你这么说不过是想继续当你的剑庄主人,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你的诡计。”他望了望众人,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但随声附和的人却极少,大多数人都是抱着一种看戏的心态,并随时准备着做一个得利的渔翁。
    石雕龙又道:“即使你当初是赢了梦长天,你将剑庄占用了八年之久,难道这还不够么?梦家几代人的家业,岂能因为一场游戏就送与他人?我今日将它收回,代为保管,也是情义之中的事。”
    严振冷笑道:“你把人杀了,然后在打着‘情义’的旗号抢占人家的东西,有你这种朋友正是三生有幸!”他脸色一冷,道,“可我今天偏不让你如意!不管剑庄将来属于谁,我决不能眼看着它落在你的手里!”
    石雕龙忍不住怒火中烧,道:“姓严的,你去而复返,无非就是舍不得藏剑阁的宝物,好,今天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着,你有本事就来拿!”他一拍紫檀木椅的雕花靠背,差点就把整个椅子打得碎裂,“只要你过得了今日这一关,往后这张椅子就属于你姓严的,姓石的再也不会多过问半句!”说话的时候,他又望了望众人,看到底有多少人会支持他。
    荆楚帮帮主顾阿这次也出场了,他看了看石雕龙,又看了看严振,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道:“剑庄已经是无主之业,迟早也要另觅新主,我看这样吧,既然今天来的诸位都是江湖道上的朋友,不如就在此处设一个比武台,让大家上台公平竞争,到最后谁能胜出,就可以作为剑庄的新主,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第一个称好的便是北极仙翁楚银松,一个多月前他来剑庄给严庄主祝寿,当晚庄内大乱,他想乘机暗访藏剑阁,不想却中了别人的埋伏,结果那天他受了重伤,之后就一直留在洛阳养伤,前几日伤势刚刚恢复,忽然又有人给他下帖子,请他到剑庄喝庆功酒,所以他又来了。
    顾阿的主意一提出来,让在座的每一位都有了一个当家作主的机会,这个主意当然不会有人反对。
    顾阿又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这么说定了,为了公平起见,我荆楚帮作为公正方,不管男女老少,要想上台比武的,跟大家说一声,只要按照比武规矩行事就行了。”他倒是聪明,坐在一旁看别人打架,自己不动手,等别人都打累了,他在从中捞一点渔利,那是再便宜不过的事了。
    石雕龙瞪着他,道:“顾阿,哪个允许你这么做了?这是由你放肆的地方么?”
    顾阿是仰仗着大家的力量,道:“石庄主这话就不对了,剑庄既不属于阁下,也非属于在下,无主之业,大家可以公平争取,在下依各位的意思而行,谁想做剑庄的主人,就要各凭本事,有何不妥?”他故意喊人家一声“庄主”,有一种说不出的讥讽的味道。
    北极仙翁楚银松也跟着道:“石雕龙,你想一个人独自霸占了剑庄,恐怕说不过去吧。”
    众人也跟着起哄。有人说:“石老爷要是担心自己会输,不如干脆就退出这场比武好了。”
    石雕龙在众叛亲离的情形下也不敢一意孤行,只得冷哼一声,道:“既然这是大家的意思,石某也无话可说,那就辛苦顾帮主主持大局,石某敬你一杯!”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倒满了酒,轻轻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中指蜷缩,忽然用力弹出,酒杯被弹得飞出去,看似平稳,好像有人在杯底托住一般,然而夹带的劲风却将三尺之内的杯盘碗箸都扫落在地。
    酒杯飞到顾阿的面前,他暗叫糟糕,估计以自己的实力接下这杯酒定然要受内伤,可是如果不接,这个公正人只怕就要就要另觅他人。
    他还没有下定决心的时候,已经有人替他出手。
    出手的人正是严振,他没有接酒杯,只是轻轻推出一掌,将酒杯推了回去。道:“既然石庄主有心招呼客人,这杯酒就应该先干为敬!”他推出这一掌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被迫散开一丈外。
    石雕龙哼道:“今日阁下还算是此间的主人,这杯酒应该由阁下先饮!”
    他举掌相迎,两人的内力相当,酒杯被两人的内力夹在中间,忽进忽退,摇晃不停,杯中的酒早已洒在地上,但他们却已经停不了手。高手相争,实力相当,所用都是力余千斤的力道,任何一方只要稍为松懈,都会被对方的劲力打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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