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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用我的命赎你的罪

    天亮时分,花尽冲又敲开如忆的房门,她看来容颜憔悴,想来一定彻夜未眠。花尽冲却神色如常,他说:“如忆,解毒的办法我已经有了,想请你帮忙。”
    如忆一喜,问道:“我能替你做什么,赶紧告诉我,无论什么我都可以做!”
    花尽冲的办法就是:用银针插在人体三百余处穴位上,再把人放进木桶内蒸煮一个时辰,将人体内的水分都蒸发出来。但人体的水不能一次性蒸干,否则会因缺水而死,所以还要准备一桶干净的温水,人蒸到一定程度就要浸在温水中补充水分。这样毒性虽然不能一次性蒸出,但只要反复几次,毒性就会越来越淡,直到彻底清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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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历了惊险、绝境、生机,重又回到了洛阳,正像如忆的心情那样,从痛苦、绝望、挣扎、喜悦的变化中又变回了当初的忧虑。她忧虑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她的六个姐妹,不知道她们现在哪里,蛊毒之苦一定让她们受尽了折磨,盛花宫主的解药就在她手上,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她们,帮她们解除痛苦的折磨。
    洛阳城看来却和一个多月前没有什么变化。鸡鸣巷里那个小屋还是没有上锁,里面的东西也还是按原来的样子摆放着,只是上面多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如忆的失望已不用说出口,花尽冲可以从她的脸上就看出来。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他们到附近一家旅店投宿。恰好这家旅店生意兴隆,楼上楼下客人来往不断,人生嘈杂。花尽冲本来想另寻一家清静一些的客栈,但如忆却执意留下。
    后来花尽冲才发觉,从她房间的窗口望出去,刚好能看到鸡鸣巷的入口。于是他不再反对。
    等花尽冲出了房门,如忆便站在窗边看外面的行人。
    街上很热闹,做买卖的吆喝四起,赶车骑牛的大呼小叫,如忆却好像听不到这些,她只听见一阵悠扬清越的琴音穿透嘈杂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她的耳朵里面——也许因为她是个喜爱音律的人,所以才能在杂乱的声音中分辨出这并不是很响亮的琴音。
    琴声似乎出自这家客栈的某个房间,弹的好像是梅花古曲,琴声音质奇美,弹奏者的琴艺更佳,犹在如忆之上。
    如忆忽然很想见见这位知音人士,于是走出房门,挨个寻觅。最后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了下来。直到一曲弹完,她才轻轻叩门。
    门开处,有人惊讶地站在那里,似乎忘了走出来,也忘了让人进去。如忆以为这是在梦境之中,居然不敢作声。两个人都呆呆地立在门口,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好大一会儿,屋里传出的一个声音才将她们惊醒过来。
    如忆这才相信自己没有做梦,喊道:“姐姐,真的是你们吗?”
    开门的是竟是六姐摇月,里面弹琴的人却是大姐梅雪。
    原来自从那次在剑庄失散以后,她们六个人便再也没有聚到一起,先是如忆和西怜失踪,接着愔愔也不知去向,再后来是杜殊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听说家中二老都有重病在身,她便急着赶回去服侍双亲。这一个多月来,梅雪、萧萧跟摇月都一直未离开洛阳城,特意留在此处打听失踪的姐妹们的消息。前些天,萧萧无意中听到石家的仆人在暗地里议论他们府中一位姨太太,听描述,很像是失踪多日的西怜,于是她回来跟梅雪商量了一下,决定当晚亲自到石府去探个究竟。梅雪担心她的安危,本来不答应,但她偷偷地去了,却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她们猜想,萧萧肯定是被石家的人当作盗贼之类的抓起来了,两人想混进去救人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如忆听完她们的诉说,说到救人,她又想到了花尽冲。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带给他麻烦,几次差点让他丢了性命,这次是否再要找他帮忙呢?她有点犹豫不定。
    如忆忽又问起:“那五姐姐呢?有没有她的消息?”
    梅雪忽然叹了口气,有点无奈,道:“她,她是石家的女儿,也是独木道姑的女儿——”她似乎有点不忍心说下去。
    如忆对人家的身世倒不是很在意,只是追问道:“那她现在人呢?”
    摇月接着道:“独木道姑已经死了,她还在守着孝。”这个往日没有任何忧愁,微笑总是挂在脸上的女孩子似乎也变了不少,变得忧虑,变得沉着,也变得成熟了许多。
    人的成长是一个痛苦的历程,因为成长就是要你去接受一些你原本不愿接受,甚至无法接受的事。从不接受到接受,这中间的过程,经常会给人的心里造成一种压力,一种困惑,也因此才使人觉得痛苦。人就是在这些痛苦经历中慢慢走向成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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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愔愔此刻正在高府。她守墓只守了三天。那三天有个人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给她端水,给她送饭。但她却连一粒米也没吃,一滴水也没喝。她只坚持了三天,便累得昏迷不醒了。醒来时便发觉自己已经到了高府。
    高云还是片刻不离地陪着她,替她请了大夫,煎好药,亲自喂她喝药。刚开始时她也拒绝吃药,但高云却始终没有放弃安慰她,劝她吃药。最后她终于开口了。
    她说:“你这样做,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
    他却说:“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因为我这样做会让心里安慰,心里高兴,这就可以了。”
    她便开始不再拒绝了,因为这世上总算还有人在关心她,还有人在乎她。
    有一次吃药的时候,她问起:“如忆还是没有消息吗?”
    高云摇头,说:“我不是一个好大哥。”
    愔愔有些奇怪地望着他,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
    他似乎犹豫了好久,忽然说:“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愔愔吃了一惊。
    他解释说:“我本来也该姓梦,只是生错了地方,所以才姓高。”
    至于他到底是怎样生错了地方,是他一生中最不愿提起的事。
    愔愔不忍问他,只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不想隐瞒你。”他停了一下,接着道,“这是我第一次对人说起我的真实身世,也是最后一次——你,会不会因此看不起我?”他望着愔愔,生怕她真的会点头。
    愔愔的脸色依然很苍白,眼中依然空洞,仿佛什么事什么人都与她无关,只有咳嗽,才会使她脸上微微地起一阵变化——但那却是痛苦的神情。
    她用手捂住嘴咳嗽了一阵,脸上渐渐有了一丝红晕,却也是病态的那种红晕。好一会儿,她才能开口说话,她说:“我没有这个资格。”
    她的意思是说她没有资格瞧不起别人。
    然而谁又有资格瞧不起别人的出生呢?
    高云终于放心了,等她呼吸平缓些,他又把药端到她的面前,说:“药快凉了,你快点喝了吧,待会儿带你出去走走。”
    愔愔喝完药,也许是心情变得有些好转,便和高云说起了如忆的事,说到她们在寒山谷相处的日子,直到如忆的失踪。
    高云听后略加沉思,然后就对愔愔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不在别处,就是高府后院那个佛堂下面的密室。
    可怜的高夫人一直还以为这个地方隐秘无比,除了阎王土地和她自己以外,连当年的高老爷也不知道,却原来只是自欺欺人,
    高云指着地牢中一个蓬头垢脸,形销骨立的人影,说:“她就是梦云天的妻子,也是如忆的母亲。”
    愔愔从不关心江湖中的事,她也不会知道这个人形贵样的影子就是当年令众生颠倒的醉月仙子。仙子与鬼怪原来真的可以存于一体。
    牢中人看见有两个陌生人进来,问道:“你们是谁?”
    愔愔回答她说:“我们是如忆的朋友,来看看你。”
    牢中人听到如忆的名字,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紧张道:“如忆?我的女儿?她现在哪里?过得好不好?”牢中人显得异常地激动,双手紧抓着铁门,似乎想将手臂般粗大的铁柱子抓碎为止。她眼中的神色一言难尽,好像高兴,又好像伤悲;似乎企盼,又似乎害怕,满脸都是不敢置信,却又尽显哀求。
    她高兴的是可以听到女儿的消息,伤悲的是自己仍是阶下囚,企盼的是能见亲人一面,却又害怕亲人不愿相认,不敢相信眼前的人说的是真的,但又在哀求能够多听到一些关于如忆的消息。
    愔愔刚想把情况都告诉她,忽听身后有人大喝道:“你们都给我滚出去1
    高云知道这是他母亲的声音。他依然像平日那样毕恭毕敬地回头,喊了一声:“娘——”
    谁知这一喊却被付青梅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
    付青梅从来没有这样打过她的儿子,打完之后自己又有些后悔,但又不能收回。她沉声道:“逆子!竟敢背着我做这样的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高云木然立在那里,不像平日那样惶恐不安,也不说一句话。
    付青梅不禁又有些生气,但她也不忍再打他。刚好旁边还有一个人可以让她出气,于是她转身就要一掌打在愔愔的脸上,却被高云拦住了,他说:“娘,你不能怪她,是我带她进来的。娘,其实我已经进来这里好几次了,我是偷偷跟着你来的,我还听见了你说的那些话,所以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难道你还要再瞒着我吗?”
    付青梅有些愕然,她手一甩,道:“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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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夫人给她的少爷“训话”时,别人自然不能在旁边。她问:“你知道的到底有多少?”
    高云回答说:“娘所做的事,要想人不知,除非——”
    “住口!”付青梅整个人晃了晃,一手撑在桌脚上,似乎有些发抖,把桌子上的茶杯震得惶惶不安。她脸色微白,紧咬牙齿,也不知是怒、是惊,还是害怕,她说,“你什么也不知道!你要是知道就不会这样说!”提起当年,她还是忍不住激动,“你要是知道那个狐狸精当年是怎样勾引你爹,我们母子被抛弃在外面,受了什么样的苦;你要是知道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在外面是怎样被人唾弃、被人欺凌;你要是知道这世上人心有多险恶、人言有多名可畏,你如果真的什么都知道,你就不会这样说,你就应该恨那个害你没有爹的人,恨所有看不起我们母子的人!”说到最后,她早已泪流成河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这样痛哭流泪。
    看着母亲那满脸的悲苦,高云也不觉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这样指责自己的母亲,尽管她曾经做错了很多事,对不起很多人,可她却从来都是那么爱他,为他费尽了心血。
    “娘,对不起,孩儿不该让你生气,孩儿知错了。”高云跪在地上。
    付青梅抹干眼泪,舒了一口气,说:“好了,这件事也不怪你。”她将高云扶起,语重心长地说,“娘只怕你被石家的丫头迷住心窍,石雕龙的为人我很清楚,他这种人是养不出什么好儿女的,你最好还是不要与她来往。”
    高云从来在母亲眼中都是听话的孩子,娘的意愿他从来也没有违背过,但这一次他却似乎不愿听,他说:“愔愔虽然姓石,可是她跟石家的人都不一样,愔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娘你过一段时日自然会知道。”
    “读书人都是虚伪的!”付青梅冷哼道,“她终究也是石雕龙的女儿,别忘了你也是梦家的后人,就是她爹害的梦家家破人亡,他怎能不提防你找他寻仇?”
    “上一代的恩怨早已经过去,是娘太多心了。”
    母子的谈话终究还是不欢而散了。
    也就是因为这次的不欢而散,才造成了一个可悲的故事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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