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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恩怨何时了?

    花尽冲抱着玉梨儿,刚开始还能跑得快,可是没有跑出多远,就渐渐地慢了下来,似乎有些后力不续,到最后不得不把人放下来,休息一阵子。
    玉梨儿的穴道虽然没有打开,但嘴巴总算可以说话了。花尽冲站在她的侧边,他尽力斜着眼珠子,才能看到他的影子,她冷哼道:“我还以为我的迷药不管用了呢,想不到你还是中得不轻啊!哼,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像喝醉酒一样啊?”
    花尽冲似乎没有听见她在说话。
    她又接着道:“这种迷药的名字叫做‘醉香梨’是我花了十几万两银子请唐门的人专门替我配制的迷药,中了迷药的人会觉得头昏脑胀,好像喝醉酒一样,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一躺下去两三天也醒不过来,你若是想要解药的话,最好快点解开我的穴道!”
    却听花尽冲道:“就你那点迷药,就算给我当催眠药还嫌太轻了。”
    他走到她后面去,她的眼珠子快要转到眼眶外面去了,也一样看不到他的影子。
    “那你,刚才躺在地上也是假的么?”
    “不错,这叫做将计就计,否则你又怎么会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我呢?”他好像还带着微笑在说。
    玉梨儿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发作不得:“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么?”
    他说:“不,本来我一无所知,只是想找人打听一下周围的情况,但一走进你那家客店就闻到一种血腥的味道,而且我知道这一带都是野烟寨的地盘,所以猜得到那是个什么地方。”
    她说:“没错,昨天我们刚在那家客店里做了一单生意,血腥味多少还是有一点的,想不到你的鼻子这么灵。不过那家客栈在昨天之前还是个正当营生的地方,掌柜的每个月都会按时给野烟寨一些钱粮,我们也不想断了这笔收入,只是昨天那单生意实在太大,太有诱惑力,所以我们才会把那掌柜的一家给砍了。”
    “杀人越货本来就是你们的正当营生,做这种事你们自然顺理成章,而且以后你当了老板娘,在那里私会自己的情人,就更是方便得很。”
    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道:“这么一间小客店算什么?我要做的是野烟寨的老板娘,你懂么?”
    看来这女人的野心还真是不可小瞧。
    他说:“正因为这样,所以你要叫人刺杀自己的丈夫?”
    她还能面不改色,道:“正是!”
    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她又问:“你真的没有中毒?过来让我看看好么?”声音竟然变得很温柔,似乎带有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
    但花尽冲却没有走过去,他说:“我很累,要休息一下,辛苦你多站一会儿吧。”
    他果然很累的样子,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正想坐下来,忽然又听见一阵脚步声向这边走来。
    幸好来的不是别人,是花紫芫和她的师兄赵易。
    月光下,紫芫已经看出花尽冲脸色有些不妥,她紧张道:“哥,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很累?”
    花尽冲点了点头,想要坐下来。
    紫芫却一把扶祝蝴,紧盯着他问道:“哥,你要实话告诉我,你到底能不能在剩下的五天内拿出解药?”
    花尽冲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向前走了十几步,才停下来,道:“没有,六芝圣母要的那张药方我也没有,你若是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紫芫低着头,月光不能照到她的脸上,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似乎在喃喃自语地说:“对不起,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原来她在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
    花尽冲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道:“不要这样说,她虽然是你的师父,但她所做的事与你无关,这并不是你的错。”他好似又叹了一口气,接着道,“爹以前就常跟我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他自己做错的事,却要你替他偿还,我真的很想替他老人家给你一点补偿,就趁这几天时间,你有什么事可以让我做的,你赶紧说吧,就算是完我的一个心愿。”
    紫芫硬是没让眼泪流出,她摇头说:“不,我没有什么事要给你做,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开开心心活下去!”
    花尽冲微笑着点头,但这微笑的后面却隐藏着苦涩。
    紫芫俯身在地上扫出一块平地,拉着花尽冲说:“你快坐下来休息一下吧,天有点凉,我替你生一堆火,你躺下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再说,好吗?”
    花尽冲还是点头,他忽然才觉得妹妹其实很像他们的母亲,怪不得自己在她面前会变得像个听话的小孩子。
    他们起了一堆火,火并不大,但热力已经足以将露水驱逐开。
    花尽冲躺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紫芫用树叶子在地上铺了一层,他躺在上面,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入了梦乡。睡之前他还叮嘱紫芫在天亮时就要把他叫醒,到时还要带这个女人(玉梨儿)去换人。
    紫芫就这样一直坐在花尽冲的身边,替他驱赶虫蚁。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但他脸上的疲倦却丝毫没有减退,紫芫又怎么忍心将他叫醒呢?
    她犹豫了片刻,回头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的赵易,只见他点了点头,似乎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紫芫轻轻地伸出手,在花尽冲的睡穴上用力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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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哥,我哥哥他身中剧毒,我怕他此去会有危险,只好麻烦你替他去走一趟,你把这个女人交给野烟寨的人,把梦姑娘带回来。等哥哥醒来见到她回来,一定会很高兴——你见过梦姑娘一面,应该认得她吧。”对于那位能让她哥哥舍命相救的女子,她已充满了好奇。
    赵易点头,道:“放心,我认得她,当初让她落在野烟寨是因为我太疏忽,这次去把她带回来,也好让我少一点内疚。”他是个有责任心的人,虽然是无心的疏忽,却还是令他内疚不已,如果能让他独自解决这件事,会让他的良心更好过一些。
    紫芫抓祝蝴的手臂,道:“我先替哥哥谢谢你,你一路上一定要小心点!”
    赵易很郑重其事地点头,道:“好的,你们等我回来!”他决心一定不要让人失望。
    说完这句话他就带着玉梨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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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易带着玉梨儿走到客栈时,太阳还未露面。
    客店里面却已经有两个人在等着。
    可惜两个都是男的。
    一个脸色蜡黄,瘦得像只猴子,只有当你看到他眼睛里发出来的光,才敢确定他确实是个人。此刻他的眼睛泛着红光,好似昨天喝了酒,现在酒性还没有消散的样子。
    另一个倒还健实,只是眼睛比正常人少了一只。
    这两个人也就是野烟寨的大当家“残骨鹰”黄瘦肌和二当家“独眼鹰”公孙尚。
    公孙尚的大斧头提在手里,一眼便看得出斤两——没有八十斤,也该有七十八斤重。
    黄瘦肌披着件很大的披风,身体和手都藏在披风里面,也不知道他带了什么兵器没有。
    赵易问:“梦姑娘人呢?”
    黄瘦肌“呸”道:“什么梦姑娘醒姑娘?我们野烟寨没有这样的人。聪明的话你就赶紧把人给我放了!”他的手终于从披风下面伸出来,还提着一个黑色的帆布袋子,里面似乎装满了什么分量不轻的东西,摇一摇,居然发出一阵金子般动听的声音。他说:“这里是一百两黄金,把人放了,你拿着它走吧。”他将一袋金子丢在赵易的脚边。
    玉梨儿恨恨地咬着牙,难道自己就值这么一百两?如果可以的话,她一定会跑过去,一口咬断这黄瘦猴子的咽喉!
    赵易冷笑一声,道:“对不起,我不是阁下想的那种聪明人,我怕这金子会让我折寿。”他飞起一脚,竟然将那袋金子踢飞了数丈,撞在小店的墙上,袋子破了,金子一锭锭掉了出来,亮光闪闪。
    黄瘦肌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黑。
    赵易又道:“既然你们不肯把梦姑娘交出来,那这位夫人我还得带回去。”如果对方要耍什么花招的话,他知道自己肯定要吃亏,还不如尽快走人。
    黄瘦肌怒喝道:“把人留下!”他的另一只手也从披风下面露出来,手里握着一支像是短矛的兵刃,矛尖又细又长,发着寒光。他大喝一声,居然举起短矛,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玉梨儿上半身的穴道已被封住,只有一双脚还能走动,赵易站在她的右边,手里的长剑架在她的脖子上。
    黄瘦肌的矛头是向着右边刺过来的,来势凶猛,奇快无比。
    赵易已经连闪避也来不及,只好挥剑相迎。
    岂料他的剑一离开玉梨儿的脖子,短矛却忽然转了方向,向着玉梨儿的胸口刺过去。
    直到矛尖确确实实地刺破肌肤,插入身体,玉梨儿才知道,杀她的人原来竟是她一想杀的人。她张大了眼睛想把这个拿矛尖刺入她心脏的人看个清楚。一直以来,她都把他当作一个废物,瞧不起他,随意羞辱他、耻笑他,甚至践踏他的人格,但他却从未表示过抗议。他能坐到野烟寨主的位置也全都是因为她的关系——八年前,她还是老寨主“慕天鹰”的小妾,那时候她很得宠,后来老寨主忽然暴毙,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也没有指定由谁来继承他的位置。大家都极力相争,那时候黄瘦肌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厮,她却偏偏看中了他,帮他顺利登上寨主的宝座,而且依照他们的旧俗,她改嫁与他。自那以后,她就一直以恩主的态度对他,甚至从来没有跟他睡在同一个房间。其实当初她看中的正是他的软弱可欺,料定他不会背叛自己,而实际上野烟寨一直都以她为中心,寨主黄瘦肌只不过是给外人看的一个幌子而已。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到处出卖自己的色相,任何人只要对她有二心,她都会毫不手软地杀掉,就在前些日子,她发觉了黄瘦肌有些反常的举动,于是打定主意要除了他——却没想到被人先下手为强。
    黄瘦肌也在瞪着眼前即将要倒下去的人,他的脸上出现一种从未有过的愉快的表情。
    颜玉梨脸上的表情除了痛苦之外,最多的便是悔恨,悔恨自己太过于疏忽大意,一直把眼前这人当成了懦夫、废物、一条狗,一直没有太防范,所以今天才会被狗一口咬掉了自己的命。可是现在说什么也太迟了。
    黄瘦肌就这样看着她慢慢地倒下去,眼中的愉快之色愈来愈浓,到最后几乎变成了一种疯狂般的喜悦,他大笑道:“我终于杀了你,杀死了你,哈哈哈——”
    他兴奋得失态,“我早就受够了你!在你面前我连狗都不如,是个脓包,废物,今天我要把你给我的所有耻辱,所有痛苦全都还给你!还给你!”
    他拔出带血的矛尖,想要再刺下去,忽又想起什么,停下了手,把脸凑过去,低声道:“你把老寨主留下来的那笔银子藏在什么地方?它本来就属于野烟寨的寨银,如果你把它交出来,或许还能救你一命。”
    话才说完,脸上已被颜玉梨吐了一口鲜血,她咬牙冷笑道:“呸!你这只狗!休想让我告诉你!”
    黄瘦肌脸上一阵抽动,狠狠道:“好!有你这句话,就算你死了我一无所有,今天我也非杀你不可!”他举起短矛就要刺下去,却被公孙尚一把拦住。
    公孙尚又惊又急,大声道:“你喝醉了,你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吗?”
    黄瘦肌用力甩开他,用一双也不知因为喝醉了,还是因为兴奋得发红的眼睛瞪着公孙尚,道:“你滚开!我根本就没有醉过,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们——”他指了指公孙尚,又指着趴在地上的颜玉梨,恨声道,“你们两个背着我做的事,我全都一清二楚!这个贱女人,也不知道勾引过多少男人,连妓女都不如,还成天在我面前扮什么贞洁烈妇,我一看见你就恶心!”他越说越激动,“我实在已经忍无可忍,今天一定要洗清这个耻辱!”他高举着短矛。
    矛尖在朝阳下发出刺眼的亮光,正好刺到颜玉梨的眼睛,她忽然说:“等一等,我告诉你——”鲜血已染红了她胸前一大片。
    黄瘦肌果然缓了下来。
    颜玉梨开始有些呼吸困难了,道:“你先打开我的穴道,我把藏宝图拿给你——”她的气息好像越来越微弱,到最后连发音都不是很清楚,眼睛似乎也快要睁不开来。
    黄瘦肌担心再犹豫就要来不及,迅速帮她打开了穴道。
    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因为回光返照,颜玉梨的眼睛忽地瞪圆起来,一下子伸手打出去。
    她打的是黄瘦肌的胸口,而且不止是用手,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样东西——竟是一支银光闪闪的发簪,长而粗,足以充当一把杀人的利器。
    黄瘦肌忽然想起,自从成亲之日起,他就一直见她将这支发簪带在身上,却又从未见她将发簪插在头上,原来它是杀人的凶器。等他醒悟过来的时候,胸口已经结实地挨了一簪,血流得很快。
    颜玉梨拼了最后一口力气,终于替自己报了仇,她也心满意足了,嘴角还带着一丝冷笑,等不及笑完,她的人已匆匆忙忙断了气。
    黄瘦肌一刀致命,虽然心有不甘,终究也无法再支撑下去。
    回头看看此人的一生,少年时身投野烟寨,是为生活所迫。从一个端茶倒水的小跟班开始做起,给人擦过兵器,背过粮草,因为他为人处事还算小心谨慎,做事也颇认真,五年以后就做了一个小小的领事。当时他正打算好好做一点成绩出来,想让别人对他刮目相看,偏偏这时候老寨主死了,没有留下传位遗言,大家都陷入了这场争夺战中。本来主要竞争者是二当家和三当家,两人实力相当,相持不下,鹬蚌相争,得利的总是渔翁。在这场争夺战中,颜玉梨便是渔翁,等别人争得鱼死网破之时,她便以公平为借口,把山寨的钱粮命脉掌握在自己手中。她知道自己出面当家肯定会有许多人出来干涉,于是她又以公平作幌子,让全寨的人推举寨主人选。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力,她特意从地位较低的人群中找到了黄瘦肌,一路将他扶上寨主的位置,又依照古俗,首领的遗孀由他的继承人照顾收养,所以她名正言顺嫁给了黄瘦肌。而实际上整个野烟寨却控制在她的手中。至于二当家、三当家、四当家,也都是她私下里的亲信,不过这些人原来地位都比黄瘦肌高出许多,颜玉梨为了平息他们的怨气,不惜以美色相诱。黄瘦迹轰然已经习惯了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顶绿帽子却让他戴得难受,再加上种种身心的压抑,越来越使他无法忍受,表现出反抗的情绪,以至招来颜玉梨要刺杀他的动机——也就是这个动机,才引发了今日的事情。
    今日两人一死,恩怨便都了了,可是在他们身后又还有多少恩怨在上演呢?
    数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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