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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荒野伊人影

    影子背着花尽冲在山林中穿梭了一阵,仿佛见远处有一点灯光,径直朝灯光的方向奔去。
    灯光渐近,原来竟是一个挂在树上的灯笼。
    偶尔有丝凉风吹来,树上的灯笼轻轻摇晃着,地上的影子也跟着轻轻摇晃着,看来似乎连大地都有些摇动的感觉。
    树下面有两个人,一个是头发微白,穿着黑色衣服的老妇人,她正闭目盘膝坐在树下。站在她身后的少女身着白衣,面容清秀,而且性格温顺。少女的手中拿着一根拐杖——当然,这拐杖不是她的。
    拐杖的主人便是坐在地上的六芝圣母。她眼睛还未张开,已经听见远处的脚步声,说:“易儿回来了。”
    这句话让她身后的少女一阵紧张,一双明亮的眸子紧盯着前面黑暗处。
    不多时,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灯光的范围内,她轻呼一声:“师哥!”
    等身影走近了,才看清他背上还负着一个人。
    来人将背上的人放下来,大家便看到了昏迷中的花尽冲。
    少女看到花尽冲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显得异常担心,再一探他的脉象,眼泪忽地滴落下来。她跪着爬到六芝圣母面前,哀求道:“师父,我求你救救他,不要让他死,你要芫儿怎么做都行!”
    六芝圣母没有张开眼睛,也没有动,她说:“我本来也不想他死,可是他却执意不肯将那张药方交出来,我一气之下给他吃了‘白骨索名丹’,原想逼他把药拿出来自救,谁知他竟然宁死也不肯拿出来,这是他自己不想活了!”
    少女道:“也许,也许他真的没有那张药方——”
    六芝圣母忽地睁开眼,很肯定地说:“不可能!花怜病研究了一辈子,我就不信他会毫无所获,而且我还听说他用自制的药救过一个中了‘残宵断魂毒’的人,能解百毒的一定就是这种药。”
    “‘残宵断魂毒’是七十二毒第二名,连当年配制出此毒的‘残云仙子’都未能研制出它的解药。花怜病的解药既然能解此毒,想来也不是寻常的药。他用毕生的精力研究出来的药方,不留给他的后人,难道还能带进棺材里去么?”
    每次六芝圣母提到“花怜病”这三个字时,少女眼中都会闪过一抹敬意,一抹痛苦,似乎很想说点什么,却又总是说不出来。她回头望了一眼花尽冲,更加难过不已,她咬了咬牙,说:“师父若是可以让他醒过来,我相信我一定可以问出真相。”
    六芝圣母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又从她的布囊中拿出一个小药瓶,这次拿出来的是红色的药瓶,交给少女,说:“这里面只有一半解药,你给他吃下去,半个时辰后,他就可以醒过来,只要在七天之内服用另一半解药,他就不会有事,但这另一半解药,我决不会这么轻易给他,明白了么?”
    少女点了点头,接过了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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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尽冲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他睁开眼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茅屋的竹床上,站在床边的本应是如忆,却换了一个似乎从未见过面的少女。
    少女见他醒来,惊喜万分,道:“你可醒了,感觉还好吗?”
    花尽冲发觉眼前的人似乎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问道:“你是——”
    少女望着他,喜忧参半,道:“我是紫芫,是你的妹妹啊!”
    在花尽冲的记忆中,妹妹留给他的印象依然是那个只有五岁大的小女孩,可爱而且听话,他从小就喜欢这个妹妹。当年爹爹丢下妹妹,带着他远走蜀地那件事,是他有生以来最难过的一件事。尽管和妹妹分开了十几年,但妹妹小时候的样子依然清清楚楚地留在他的脑海里,此时一见这个清丽的少女,却有些不敢相认。
    过了好一阵,花尽冲才开口,道:“紫芫,这么多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过得还好吗?”他很高兴,却笑得有些无力。
    久别重逢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紫芫却眼含热泪,点头道:“我很好,只是一直都想念你和爹爹——”
    花尽冲想起已故的亲人,也不禁难过,他说:“我们也一直想念你。”
    紫芫擦着眼泪道:“师父已经告诉我,爹他——”
    花尽冲拉着她的手,就像小时候把她惹哭了,然后去安慰她时一样,他说:“不要太伤心,现在你更应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才对,以后不论遇到什么困难和麻烦,记得找我,因为我是你哥哥!”
    人世间最古老、最纯朴而且永远不变的并不是爱情,也不是友情,而是这份亲情,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恩情,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是从人一出生的时候便开始存在的,日复一日地积累下来,直到死的那天为止,世上又有哪一份感情能与之相比呢?
    紫芫不住地点头,却又说:“可我还是很担心,你身上的毒只解了一半,七天之内,如果没有另一半解药的话,就会,就会——”
    就会怎样已经不用她说出来,花尽冲很明白,但他却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反而笑着说:“放心吧,我死不了的,今天不死,七天以后也一样不会死,相信我,你知道我从来不骗你的。”
    花尽冲的笑从来都是让人一见就会相信的那种。
    紫芫终于破涕为笑。
    这时花尽冲已经问起了如忆,“昨天晚上和我在一起的那位姑娘呢?她是不是也在这里?”
    紫芫没有见过如忆,所以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什么姑娘?我没有见到啊,昨晚是我师哥把你带回来的,我没有看到还有什么其他人。”
    花尽冲再也笑不出来,不禁皱了一下眉头,道:“你师哥现在人在哪里?”
    门外正有人一脚跨进来,道:“是找我么?”
    这人便是昨晚将花尽冲从山洞中背出来的那个“人影”。他长得高大剑憾,一看就是能吃苦耐劳的人。
    紫芫每次一见到这位师哥,脸上总会泛出一种异样柔和的光,她说:“这就是我的师哥,他姓赵。”
    花尽冲即刻便想起叶一青曾跟他提起过这个人,他抱拳道:“花尽冲多谢赵大哥对舍妹一直照顾有佳,冒昧问一句,令尊可是‘铁剑先生’赵老前辈?”
    那人惊喜道:“在下赵易,‘铁剑先生’正是家父,有缘识荆花兄,幸甚幸甚!”当提到“铁剑先生”这四个字时,他脸上的神采似乎特别明亮些。
    花尽冲道:“一个月前,在下有幸在洛阳见过赵世伯一面,不知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自从将洗髓丹交给赵飞来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尽管这样,他对老父这位朋友的信任却是没有丝毫改变,因为他坚信自己的眼光。
    赵易的神采却变得黯淡了,说:“实不相瞒,家父自从十五年前离家以后,我到现在也未见过他老人家。前些日子回到家里,听家母说他人在洛阳,我去了一趟,却仍未见着他,也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花尽冲道:“半个多月前我带着令妹船玉到洛阳,只因在下被其他事耽误了,没赶上见到世伯,我还以为他跟着令妹一起回了嵩山,如果没有回家的话,他有可能跟叶一青大哥去了昆仑山。”忽然又问,“赵兄回家可曾见到令妹?”
    赵易不禁神色紧张,道:“听家母说,舍妹偷偷离家出走,说是去洛阳寻找家父,到现在也未回去,家母甚是担心,所以嘱咐我出来一定要找到她,但我已经找遍了整个洛阳城也没见到她的踪影,请问花兄可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花尽冲忽然握紧了拳头,好像恨不得给谁一拳似的,他说:“真的很抱歉,当日令妹是跟我一起到洛阳的,是我没有看祝糊,这件事我得要负责,现在我们尽快回洛阳去找她!”原来他要打的人是他自己。他还补充说,“但是有一个人在下决不能把她丢下。赵兄,你快告诉我,昨天和我一起在山洞里的那位姑娘呢?她有没有跟你一起来?”
    “这个——”赵易显得有些歉意,道:“因为之前师父要我把你一个人带过来,我怕那个姑娘跟来,所以把她打晕了,现在还在——”
    他还没有说完,花尽冲已经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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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山洞里已经不见了如忆的身影。
    从种种迹象来看,花尽冲走后,山洞里似乎来了不少人,而且都带着兵器——因为洞里的石头上残留了好些兵刃刮过的痕迹。
    山洞里原来只生了一堆火,现在却留下好几堆灰烬,而且还有许多野兽的皮毛,似乎有人在这里搞过什么野味大聚餐的模样。
    花尽冲在洞里仔细地搜索了一遍,竟在地上捡到一个白色的木牌,赫然正是如忆一直带在身上的她母亲的牌位。
    如此可以判断,如忆是被人挟走了——否则她决不可能轻易将这个牌位丢下;还有一点是,挟走她的人很有可能是一伙山贼或强盗——这些可以从山洞内留下的种种痕迹中看出来。
    赵易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无意间做了一件这么大的错事,如今道歉也已经没有用了。
    花尽冲似乎也根本不想听他说什么,转身奔出了山洞。
    紫芫已从她哥哥的神色中知道这个叫做“如忆”的女子是一位多么重要的人物。但她不想因为师哥犯的这个错误令哥哥难过,也不希望师哥因为这个过错而内疚不已。她安慰赵易说:“师哥,这件事不能怪你,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意外,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把人找回来,应该没事的。”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很担心,她担心的不仅是找人难,更担心的是花尽冲体内的毒素尚未解除,若是耽误了治疗的时间,只怕——
    紫芫追出山洞外面,却已不见了花尽冲的身影。她大声呼喊,却听不到回应,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觉身后有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一股温暖的力量霎时传遍她的全身。
    赵易走到她的面前,说:“我们赶紧去找人吧,人是我弄丢的,我一定要将她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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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瘦肌这个人就跟他的名字一样,面黄肌瘦,脸上没有四两肉,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到三百里以外去。
    但就这个人,人缘却好极了,他一共有三百四十八个兄弟,没有一个不喜欢他,没有一个不敬仰他。
    因为他就是“野烟寨”的大当家。
    “野烟寨”其实就是一个土匪窝,拦路抢劫就是他们的正当营生。
    野烟寨的能手不少,但黄瘦肌的武功却不是很好,他能有今天这个位置并不是靠他的手上功夫得来的,他是一个很大方,很义气的人,宁肯自己三天饿肚子,也不愿兄弟一餐没饭吃——于是直到今天,跟着他的那班兄弟个个都已经养得瞟肥体壮了,只有他一个人依然面黄肌瘦。只要是他的东西,他都会毫不吝啬地拿出来让大家分享,银子也好,位子也好,就连老婆也一样,即使有人当着他的面色迷迷地盯着他的女人,他也决不会生气。
    天下间这么讲义气、这么大方的人早该死绝了,偏偏留了这么一个,还当了个强盗头儿。
    黄瘦肌人虽然长得瘦了点,但运气却很不错,兄弟三四百人,个个叫他大哥;老婆一个,还是远近几百里闻名的大美人,人称“一树梨花压海棠”颜玉梨;而且就在昨天,他还逮到了一只“大肥羊”,狠狠地发了一笔财——一个男人若能像他这样,有位子、有银子、有女子,实在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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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倒霉的是“铁牙镖局”的第一镖师岳持平,此人号“铁手神腿”,自十七岁入镖局,三十六岁之前从未遇到过被人劫镖的事,铁牙镖局第一镖师这把椅子他总算还坐得踏实。今年他三十六,刚好是本命年,乡下有个风俗说本命年要在腰上系一跳红腰带,是为了避免犯冲煞,他本来不是个迷信的人,但奈何不了他老婆一直在他耳边唠叨个没完,只好把红腰带系上了。前两天还未出门的时候,他老婆还到庙里上香替他求了一支签回来,他打开签文看到的第一句居然是“出门遇煞星”,他气得一下就把签文撕得稀烂,至于后面还有一句写的是什么,他一点看下去的心思也没有。
    原本以为这些都只是那些讨饭吃的瞎子胡乱捏造出来的鬼话,谁知道这次出门还真的遇上了鬼。
    这次押的镖是一批古董,从蜀地运到洛阳去交货,听说这批货里面有当年唐玄宗皇帝逃命时从都城带到蜀中去的宫中古玩物,价值连城,所以大家都特别小心。两天前,镖车行至山道中,忽然从前面跑出来一个神色慌张的女子,说前面有山贼挡路,要大家改道而行,还要求押镖的人把她带着上路。
    岳大镖头盯着这个女子横竖打量了好几回,虽然也很美貌,却怎么也不像传说中的那种狐妖,对她的话将信将疑。经过再三考虑,他还是决定改道,但对女子提出的要求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省得惹来麻烦。
    要去的拦也拦不住,要来的逃也逃不了。昨天下午天将黑的时候,他们投宿在一家小客店里——当然,镖车进去之前,他们已仔细地检查过这间客店。费用虽然贵了一点,店里生意也不太好,但店主人总还像个正经的生意人。
    可是刚睡到半夜,忽然从外面闯进来一伙强盗,而且还是专门冲着这趟宝物来的,结果五辆镖车被劫走了四辆,剩下一辆是用来装行李和粮草的车,值不了几两银子,所以才幸免一难;三十八个护镖的兄弟,死了三个,伤了十八个。
    这便是岳总镖头的人生第一大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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