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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为难

    盛花宫有史以来最隆重的待客礼仪,便是由宫主设宴并亲自招待来宾。
    能享受到这种待遇的人并不多。
    而花尽冲就是其中幸运的一个。
    盛花宫主看了看桌上的美酒佳肴,道:“实话跟你说,我已经十多年不曾好似今日这样招呼过任何人。”
    花尽冲无限荣幸,道:“宫主此番盛情,实在是在下三生有幸!”
    迷花仙子笑了笑,道:“我喜欢别人在我面前说实话!”她看着花尽冲,问,“你在江湖中一定听到过许多关于我的传言吧,今天不妨说出来,我很想听一听。”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简单,可是却着实叫人难以回答。
    因为别人若是当着她的面,将她的坏话说一遍的话,她肯定会生气;但如果编一套谎话骗她,她也绝不会高兴。
    花尽冲笑着回答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据在下所见,宫主是一位至信至义、心存仁爱,而且与世无争的奇人。”
    他用“所见”来代替“所闻”,的确不失为他的聪明之举。
    迷花仙子道:“你说其他我倒是不反对,只是这‘心存仁爱’该怎样解释呢?”
    花尽冲道:“宫主对无情的草木尚且心存怜悯爱惜之情,又何况是其他呢?”
    迷花仙子道:“难道你没听说过,与盛花宫作对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下场的吗?”
    花尽冲道:“有时候,以杀止杀也是一种办法。”
    虽然他认为用杀来止杀并不是个好办法,但有些时候,有些情况下,他只能这么说。
    迷花仙子轻轻摇头,道:“其实我不喜欢杀人,我喜欢折磨人。”她说,“所以这二十多年来,从不曾有一个人敢像你这样擅自闯进来——特别是男人。江湖中人人都知道,被盛花宫抓住的人没有一个可以舒舒服服的活完下半辈子。”她盯着花尽冲,说,“这个问题你难道没有考虑过吗?”
    她的目光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变成一个囚牢,将别人永远囚禁在里面。
    花尽冲不慌不忙道:“这个在下虽然也知道,但有些时候,坐以待毙还不如舍命一搏。”
    迷花仙子道:“看来你好像很喜欢赌。”
    花尽冲道:“不,我并不喜欢赌,特别是这种生死大事,只不过世上有些事根本由得自己作主。”
    迷花仙子道:“据我所知,你和那位如忆姑娘也只不过是萍水相逢,你甚至连人家的身世背景都不清楚,就宁愿为她这样舍命一赌,不会后悔么?”
    到目前为止,花尽冲并不知道迷花仙子与如忆之间的关系。
    花尽冲道:“在下交朋友可没有习惯特意去打听人家的身世。”
    迷花仙子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有一种欣赏的语气,她说:“我现在才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跟你下那一场赌注。”
    ——她本非爱赌之人,一生甚少与人赌过。
    “我一直觉得你跟别的男人不同,看来我果然没有看错!”迷花仙子用一双闪亮的眼睛盯着花尽冲,道,“你不仅聪明,沉着,还有世故集于一身,我更欣赏的是你甘愿为你喜欢的人去做你本来不想做的事。”
    即使花尽冲听到有人骂他奸诈狡猾、六亲不认,也不会比这句话更令他愕然。
    ——为自己喜欢的人?
    这个问题着实吓了他一跳。
    但他表面上还是一副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道:“有劳宫主多次夸赞,多谢多谢!”
    迷花仙子道:“你既然能够赢我,我便应该赏你。”她一笑,又问,“你猜我会赏你什么?”
    花尽冲道:“宫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浪迹江湖,实在不宜被身外之物缠绕身旁,宫主就不必破费了。”
    迷花仙子笑得神秘,道:“这次你错了,我赏你的可不是什么身外之物——这份大礼还是你自己带来的,我想你一定会满意。你不想猜猜吗?”
    花尽冲道:“在下前来麻烦宫主,却没有准备任何见面礼,说来愧疚!”
    迷花仙子叹了口气,道:“男人再聪明,有些东西却还是猜不透——比如说,女人的心思。”她终于坦白了说,“好吧,我就直接告诉你,这个大礼就是梦如忆——怎么样?能令你满意吗?”
    这次才是真的吓了花尽冲一跳,她说:“宫主这是——”
    迷花仙子道:“我想成全你们的好事。要知道,盛花宫自建宫之日起,还从未有人在这儿办过这样的好事,我算是为你们破例一次。”
    花尽冲还从未遇到过这样令他不知所措的事,道:“这事宫主问过如忆姑娘么?”
    迷花仙子道:“我用不着问她,她绝不会反对——我想你也不会吧?”
    在这里,盛花宫主想做任何事从来都不需要向别人征求意见,只要是她打定了主意的事,别人即使敢说反对,也绝不会有任何效用。
    花尽冲道:“可是,万一在下不能接受这份赏赐呢?”他试探着说。
    迷花仙子的脸色“唰”地变了颜色,连声音也变得阴沉冷酷,道:“我最恨这种男人,一开始对女人海誓山盟,装得好像心甘情愿为她付出生命,一旦把女人的心骗到手之后,就什么都不管不顾,形如陌路。这样的男人我见一个就想杀一个!”看她的样子,仿佛是她曾经深受其害过。说到最后一句时,简直已经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
    花尽冲即使敢在老虎嘴里拔牙,也不敢在她面前再说一个“不”字。
    他只好改口道:“这件事在下自然求之不得。不过,至少还是要跟如忆说一声,毕竟这也关系到她的终生幸福。”
    迷花仙子的脸色稍稍平和了些,道:“这件事我自然会跟她说。”她用一种咄咄逼人的目光盯着花尽冲,道,“不过,你要是敢在我面前心口不一,敢对如忆心存二心,我不会让你下半辈子好过!”
    她说完这话便起身离座而去。
    剩下花尽冲一个人独自苦闷地喝着酒。
    屋子里有一个牌位,牌位前点着三根香。
    牌位是醉月仙子的灵位,香是迷花仙子点着的。
    如忆跪在灵位前,足足跪了一柱香的时间。迷花仙子的话还在她耳边萦绕:“三支香烧完后我会叫人进来再点三支。你就好好跪在这里,好好想清楚,要怎样做才对得起你死去的娘,没有想好之前不许起来!”
    怎样做才对得起死去的人?
    难道就一定要用仇人的鲜血和生命来祭奠亡灵才算尽孝吗?
    “晴雪洞”里面果然没有雪花,而且还很干燥。
    洞内很久之前似乎住过人,还残留着一些破旧的瓦钵和陶罐。
    叶一青很快就生了一堆火,将虎皮割成小块,放进瓦钵内,不一会儿便煮熟了。
    吃完虎皮后,两个人的体力都恢复了很多。沈襄急着要将雪灵芝带回去救他的妻子,所以便立刻动身回去了。
    叶一青本来要送他一程,可是沈襄却不肯,执意要独自下山。叶一青只好将身上的地图和那件貂裘赠给了他,叮嘱他一路小心。
    然后叶一青就转身进入山洞深处探险,寻找那个传说中的“寒冰池”。
    越往里面走,光线就越来越微弱,温度却越来越冷。
    大概从洞口进去有二十丈远,洞壁便开始变得矮小局促起来,甚至狭小处只能让人俯首贴在石壁上缓慢前行。
    叶一青想起上次在寒山谷遇到的那个迷宫,心里不禁仍有些害怕,犹豫了片刻,想到师父交代的话,决定还是进去一试。
    又走了十多丈,前面的通道上出现了一堵用石块垒叠的墙,将通往里面的道路阻断了。
    阻断通道的石块很大,而且嵌入了两边的石壁,叶一青使尽了力气也不能将石块推动。他这才记起临走时师父交给他的那把玄铁宝剑的——倘若有它在,要削开这些石头岂不容易?可惜现在宝剑落入了别人手中,他后悔也已经无济于事。
    因为光线不足,所以看不清楚那些石头的具体样子。叶一青想到把洞口的那些枯木拿进来,在石块旁边点起了一堆火。
    只见挡道的是两块巨大的石头,上下层叠着,两边都陷入了石壁,简直算得上堵得密不透风了。
    叶一青把火堆点亮,照亮了整条通道。然后拿出身上唯一一个小小的匕首,用力挖起石壁来。
    ——因为石块嵌在石壁上,不能移动,只有将旁边的石壁再挖深一点,才有可能将石块推动。只要将其中一块石头推动一些,能让人缩着身体进去,便可大功告成。
    叶一青一直不停地挖着,似乎有两个时辰那么久了,上面那块石头终于可以推动了。于是他试探着往里推动了些许,刚想试试看能不能把头伸进去,突然听见“轰”一声巨响,整个山洞好像要被炸开一样,晃了几晃,不知是什么碎屑物从石缝中飞溅出来,落在火堆里面,火势立刻也摇晃起来,还一闪一闪的,似乎就要熄灭。
    叶一青被这一震,振落在地上,他爬起身来,抬头看他刚才推动的那块石头,只见上面出现了许多裂痕。他伸手随便再一推,巨石立刻变成了碎石,纷纷落在地上。
    里面是一个并不算太大的洞中洞,怪石嶙峋、形态万千,仔细一看才知道那些根本就不是石头,而是冻结了的冰块,但此刻已有些冰块开始融化,冰尖上有水珠一滴滴地落下来。
    最引人注目的是洞中的一个池。池上面也冻结了一层冰,冰上面坐着一个头发雪白,双目紧闭的老者。但见他身体僵硬,嘴唇和脸色几乎是同一种颜色,仿佛是一具刚刚从雪窖里解冻出来的死尸。
    洞里面到处溅落了许多冰块,靠近洞口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滩水——是因为叶一青在外面起的那堆火将冰块融化了的缘故。
    老者正在静坐调息,他的呼吸由一开始的微弱不均匀慢慢地变得平缓顺畅起来。他的脚上拴着一条铁链,另一头却掉入池中,被冻结在冰块里面。
    叶一青并没有听师父提起过这个老者,因此并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叶一青像往常那样,必恭必敬地问老者:“请问老前辈,你座下的可是寒冰池?”
    老者没有应他,依旧闭着眼继续调息。片刻,忽见他双手交叠反转,同时整个身体在冰面上旋转了一圈。似乎凝聚了一股真气,猛然向前一推。
    叶一青只觉一股强大的压力向他横扫过来,他抵挡不住,被重重地摔在洞壁上。坚硬的冰尖差点就刺破了他的皮。
    冰上老者一下子张开了眼,可是大概因为他的眼睛闭得太久,刚张开来那一刻好像什么也看不见,眼中空无一物,甚至连光线也进不了他的眼睛里面。
    他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问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叶一青从冰屑中爬起来,仍旧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晚辈叶一青,是奉了师父之命前来寻找寒冰池——想必前辈座下这个定是寒冰池吧?”
    老者却不回答他,反问道:“你师父是什么人?找寒冰池做什么?”
    叶一青道:“家师人称‘铁剑先生’,姓赵名讳飞来,不知老前辈怎么称呼?”
    老者的眼睛里面立刻亮起一股寒芒,他用一种让人听来只觉得毛骨悚然的声音,道:“你是赵飞来的徒弟?真是好极了!”他忽然疯狂般大笑起来,笑声将洞壁上的冰块也振落下来。他忽又止住笑声,盯着叶一青,道,“你过来!”
    叶一青仿佛一下子看见了小时候幻想中的那种妖魔鬼怪,不觉后退了半步。
    老者盯着他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看起来既像在笑,又像在打量某种弱小可怜的动物。他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一青摇了摇头。
    “我就是你的祖师爷昆山白帝,你师父就是我的徒弟!”说到“徒弟”两个字时,他有点恨恨的样子,继续说,“可惜他却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忤逆之徒!”他朝叶一青招了招手,“你过来,我要看看清楚你是不是个好徒儿!”
    叶一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真的是——”
    “祖师爷”这三个字他从来没有听师父提起过,现在要他说出来也有点困难。
    老者用一种责备的目光盯着这个可怜的小动物,道:“怎么?你不相信我?连祖师爷你也不想认吗?”
    叶一青吞吞吐吐道:“可是,可是师父并没有提起过——”
    倘若真有这么一位祖师爷,他相信师父不可能不告诉他。
    老者的目光又变得痛恶起来,冷冷道:“他哪还有脸提起我?他怎么敢在自己的徒弟面前提起那些背叛师门的罪行?他根本就没这个脸!”他的目光一闪,又聚集成了两点,“他叫你来这里做什么?”
    叶一青道:“来找寒冰池中千年不化的寒冰。”关于洗髓丹的事,他再三考虑后,决定还是不说为好。
    老者道:“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可以削铁如泥的兵器?”
    叶一青又想起那把宝剑来,如实道:“临走时师父交给我一把玄铁宝剑,可惜在路上丢了。”
    “什么?”老者暴怒起来,想站起来,才发觉自己的双腿连一点知觉也没有,哪里还动得了。他咒骂道,“该死!可恨!逆徒!这双腿果然被毁了!”他仿佛要将怒气全都迁怒到叶一青身上,大声道:“你赶紧去把弄丢的宝剑给我找回来!给我斩断这条金刚铁链!否则我要你的命!”他用力一拳击在冰层上,飞溅起无数碎小的冰屑。
    唐突没能逃脱并不是因为有一条绳子拴在他的身上。
    说句良心话,如果他一心要逃,那条绳子对他根本起不了丝毫作用——只要他微微一抬手,眼前这个年老力薄的车夫就能躺下去。
    但他没有这么做,还故意让赶车的大叫大喊,就是想把护花仙子引过来。
    这样一来,也就等于把逃跑的机会让给了车厢里的佳人。
    等他做完这个伟大的决定之后,又忽然后悔了,连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么英勇无畏、舍己为人的——可是这时候赶车的已经大喊出声,他再想逃也来不及了。
    他只好安慰自己说:既然她曾经救过我一次,这次就当时还她一个人情吧,免得将来吵架的时候,因为自己欠她一个人情而必须心甘情愿地吃她嘴上的亏。
    海棠将他抓住时,就嘲笑他说:“你这个样子若是一天能走八百里的话,干脆以后就不要这么舒服地坐在马车里面了。”
    等她们回到马车旁边时,才知道是上了当。可得到的教训无非就是将唐突狠狠地折磨了一顿。
    唐突挨了几个重重的耳光后,哭丧着脸,道:“逃跑的人又不是我,你们凭什么打我?有本事你们去把那个跑掉的人抓回来,狠狠教训她一顿去啊!”
    海棠又凶神恶煞地举起手,道:“若不是你们一早串通好,她怎么可能逃得了?”
    唐突看见她那只高高举起的手——虽然看来瘦弱娇小,力道却实在不小。他可吃了不少的亏,此刻一见那只蠢蠢欲动的手,只好低下头去,哀求道:“我承认,我坦白,请你千万不要再高抬贵手,饶了我行不行?”
    紫兰已经醒过来——自然是被人弄醒的,还挨了一通责备。
    她似乎为了将功补过,所以建议她们说:“我看还是将他牢牢捆住好一点,那样他即使能自己解开穴道也逃不了。”又说,“刚才被佳人逃脱,就是因为我没有料到她自己会将身上的穴道解开了。”
    这个建议好极了!
    所以这次唐突不仅被封住了穴道,还被绳子牢牢捆在车座上。
    海棠仙子还特意找了一块破布塞在他的嘴里,以防他一路上再大呼小叫。
    不能动,又不能说,这是唐突有生以来受到的最痛苦的一次折磨。
    这次的折磨给他的教训是:想当好人的人往往得不到好报!
    紫兰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感到悔愧难当,她感觉自己闯了一个大祸,想方设法要去补救一下,于是对她的两位姐妹道:“你们先回去跟宫主交待一下这件事,我去把佳人找回来,如果,如果抓不祝糊,我甘愿领受重罚!”说到“重罚”两个字时,她似乎已感觉全身有点毛骨悚然。
    芙蓉仙子却不允她,道:“要回便是三个人一起回去,要罚也是三个人一起受罚,谁也不许走!”她说,“我们离开盛花宫已有半个月了,宫主催我们尽快回宫,我们可不能再耽搁下去。”她看一眼唐突,又说,“依佳人的性格,我敢保证她一定会回去救她的朋友,只要有这个人在我们手上,无论去到哪里,她也一样会自己找上门来,又何必在这里大费周章?”她冷笑。
    要将“洗髓丹”浸入寒冰池中,就必须要把池上面的冰层打碎。
    因为这里的冰雪都是经年不化,池中的水结成了很厚很厚的冰层。
    叶一青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在冰层上打开一个小洞。他本想将锁在昆山白帝脚上的锁链从池底拉出来,却发现锁链的另一端被巨石压在了池底,他用尽力气也没法子将它拖上来。
    叶一青趁昆山白帝不注意,赶紧用绳子拴住装着“洗髓丹”的铁葫芦,然后从洞里放进底下的池水中。
    但就在这时候,他的脖子却被昆山白帝捏在了手里。
    昆山白帝的指甲还是像十年前一样,又长又硬,绝对是杀人的利器。
    幸好他还没有想让叶一青立刻丧命的打算,只是紧紧地捏住叶的脖子,使他呼吸困难,额角上的青筋突显出来。
    叶一青挣扎着道:“前辈,我与你,无怨无仇,你这样是做什么?”
    昆山白帝将他整个人按倒在冰层上,道:“被以为我眨一眨眼你就可以瞒过我的眼睛,刚才你把什么东西放下去了?”
    叶一青此刻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但听声音可以知道他的眼里必定发出一种可怕的绿色的光。
    他努力地吸进一口气,道:“没,没什么,前辈,请你,放手,我——”他有一种快要断气的感觉。
    昆山白帝却并不听他的话,反而将叶一青整个人拉到面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用另一只手上的长指甲戳了戳叶一青的胸口,问道:“你知不知道我的指甲里面有什么玄机?”
    叶一青动弹不得,只能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那只手上的指甲,发现它竟然是黑色的!
    他曾听人说过,练毒功的人指甲都会变色,而且大多都是变成黑色。功力每增加一分,指甲的颜色也随之加深一分。颜色越深,功力也就越深厚。
    从颜色上来判断,这位昆山白帝的功力已经到了登峰之境。
    昆山白帝将他的黑指甲拿到叶一青面前,道:“这些指甲里面的毒比世上任何一种毒虫、毒药都更厉害,不管你身上哪一块地方,只要被它轻轻划开一个小小的伤口,就会让你在五个时辰之内全身溃烂而死。”他得意地扬了扬手,道,“你想不想试一试?”
    叶一青的脸色发白,眼珠突出——并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他的脖子给卡得太紧,几乎让他停止了呼吸,哪里还能开口说得出话来?
    昆山白帝忽然笑起来,道:“看在你把我从冰雕中解冻出来的份上,我不会杀你,但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打什么歪主意,想办法把我从这儿带走,否则你一辈子也休想再出去!”他的笑意更浓了,就像一把有毒的利刃,让人担心一不小心就会被它割破一层皮。
    叶一青连一个“不”字也说不出来。
    昆山白帝终于松开了手,转头看了一眼刚才被叶一青打开的冰洞,又问:“刚才你到底把什么东西放进里面?”
    叶一青很努力才使自己呼吸顺畅一些,但他并不想将“洗髓丹”的事说出来,只好支吾着道:“没有,什么,一个小铁盒,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因为他说谎的经验实在太贫乏,所以才会说出这么不高明的谎话来。
    昆山白帝又是一把将他抓住——幸好这次没有再抓他的脖子,而是抓住了他的肩膀。
    “那只铁盒是你不小心掉下去的?那这个洞是不是也是你不小心打破的?”他眼里发出的绿光令人觉得非常可怕,“你信不信我会一不小心把你杀了?”
    叶一青可怜得就像一只羽毛未丰、任人宰割的小鸡。
    他吞吞吐吐说:“不,不,那个匣子是,是我受人之托带来的——”
    “里面装有什么东西?”昆山白帝紧盯着他。
    “是,是,是一种救人的药。”他犹豫再三,决定还是这么说。
    “救人的药?”昆山白帝深表厌恶的样子,道:“若是中了我的毒,神仙的灵丹也休想救得活!休想!”救人是他一辈子都不愿去做的事,以至于提起救人的药就令他深恶痛绝。
    叶一青可不敢再去与他冲撞,他说:“受朋友之托,晚辈对此一无所知。还望前辈容许在下在此等待三日,三日后将铁匣取出便可离开。”
    昆山白帝的双腿若是能站立起来,只怕此刻早已跳起来,“什么?你还想在这里待三天?谁让你这么做了?我要你现在就想法子带我出去!”他使劲拉扯着脚上的铁链。可是任他功力怎么深厚,却也拉不断——因为它是用金钢铁铸成的。
    金钢铁是一种来自火山喷发的产物,奇硬无比,若是普通的兵刃砍在它上面,它根本就无动于衷,只有削铁如泥的玄铁宝刃才是它的真正克星。
    昆山白帝对着叶一青大叫:“该死,把宝剑弄丢了,你赶紧把这个锁链给我弄断!无论如何都给我弄断!”
    叶一青无可奈何,只好帮着他用力地拉扯着锁链,弄碎了许多冰块,刚才打开的那个洞口也变得越来越大,掉下去几乎有半个池面的冰块,若再这样下去,不久就连昆山白帝坐着的位置也要塌陷下去了。
    他们只好作罢。
    昆山白帝咆哮道:“我已经困在这里几百年了,现在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你快点想办法让我出去!快点!”
    事实上他被困在这里只有十年。这十年时间里,他被冰封在冰块之中,意识和血脉都被冻结住,只是心脏的跳动仍未停止。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到底待了多长时间。
    十年,这个被冻结在冰里面的人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只因这十年来不曾消耗过任何能量,才使他活到了现在。但他的脸和手都已形如枯骨,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看来与地狱的魔鬼相差无几。
    叶一青看着那张苍白得恐怖的脸,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悯之情,他说:“你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吧?我出去替你找一点食物回来。”
    说着他想要转身。
    昆山白帝却从后面牢牢将他抓住,就像落入水里的人抓住浮木一样,死死不肯放手。
    “你想走?你一个人休想走出这个洞口!”他那可怕的眼睛竟然也有一丝恐惧——恐惧一个人留下来。
    叶一青解释道:“我只是想出去给你找点食物,找到了很快就会回来。”
    昆山白帝却以为他在说谎,道:“出去了还能回来?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他忽然伸出一只手,伸到叶一青的面前,道,“你要走出这个山洞也行,除非你咬我一口,把我的血喝下去!咬啊!快咬!”
    看来这个疯子疯得还真是厉害,别的疯子病发的时候都是自己去咬别人,没想到他却要别人咬他——他浑身都是剧毒,别人若是喝了他的血,岂不是要穿肠烂肚而死?
    那个疯子还在一个劲地催促叶一青:“快咬啊!你连咬人也不会吗?咬!”那样子好像别人不咬他,他就不放过人家似的。
    叶一青只好问他:“喝了你的血还能活多久?”
    昆山白帝道:“喝了我的血你就不会死,以后只要每隔一段时间都喝一次,你非但不会死,还会得到我的功力,只要你好好听我的话去做,我会让你继续喝下去,喝到我死为止,到时你就会变成一个天下无敌的高手!”
    叶一青对所谓的天下无敌并不感兴趣,更何况是这种毒功,他更是连碰都不想碰一下。所以他打定主意站着不动。
    昆山白帝怒道:“你不咬是不是?好!不咬你就永远也别想走离我半步!”
    叶一青还是站着不动。
    昆山白帝被气得更疯,伸手往叶一青的腰间抓过去——那样子似乎想把人家连皮带骨都抓破。
    可是他的指甲刚一碰到叶一青的腰,就被一个硬物挡住。他搜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把匕首。
    匕首是普通的匕首,用来挖石刨土倒还可以,若是用来削铁却还远远够不上。
    昆山白帝看见匕首却眼睛忽然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主意。他看一看匕首,看一看铁链,又看一看自己的腿,忽然举起匕首往自己的腿上砍下去——
    于是那条腿便立刻和他的身体分离了,里面流出一滩发黑的淤血,令人触目惊心。
    身体分离的感觉虽然使他痛苦得脸庞扭曲、身体痉挛,但挣脱枷锁的快感也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丝兴奋之色。
    昆山白帝紧抓住叶一青,似乎想将他身上的痛苦转接到对方的身上去。
    “快!快背我出去!我要离开这儿!”
    他的样子既兴奋又痛苦,脸上的表情实在难以言喻。
    叶一青想拒绝他都不行,只好背着他走出山洞。
    但终究因为寒冷和痛苦,使得断腿的人出去不多久便晕死过去。
    叶一青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可怕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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