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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往事不可追

    剑庄的宅院由四大块组成,前面是三重大院,后面是一个偌大的园子。园中有大小楼阁共五个,每个楼阁之间至少相距半里之遥。
    藏剑阁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楼阁。
    离藏剑阁最远的一个是祠堂。
    祠堂里供着百多个灵位,但却没有一个是严姓家族的人,而全部都是梦氏一族的牌位。
    这个祠堂——乃至这座庄园,本来就是姓梦。
    梦氏一族自建宅以来,一直居住在剑庄之内,距今已经两百余年。他们不仅创建了剑庄的恢宏气派,而且打响了剑庄一派宗师的名声。
    剑庄作为近百年来洛阳三大家族之一,靠的不仅是藏剑阁的奇兵宝铁,更多的当然还是人的努力。
    当年梦家先祖梦龙生自创一套独门剑法,名为《浣花梦剑》,此剑法以柔著称,妙含玄机,一直作为梦家不外传的秘学。梦家大院以剑庄为名,梦氏一族以剑闻名,就是从他开始。此后,多名传人都在剑法上颇有造诣,其中包括:
    梦城,《浣花梦剑》第二代传人,人称无骨剑,一生研究软剑为乐,作有《无骨赋》一词,被世人传诵。此人是梦氏一门近百来读书最多的一人。
    梦江萍,《浣花》第四代传人,人称浪荡公子,早年行游江湖,中年以后一直在家闭关,对剑法极有天赋,自创“梦醒十三式”,以快见长,招式虽然不多,但其间的变化却无穷。
    箫姗姗,梦江萍之妻,人称“箫灵仙”,剑法轻灵敏捷,与其夫一同研究剑法,造诣颇多,创“轻灵剑法”。
    梦原空,梦江萍之子,又称原空子,只因他早年曾出家为道,后来还俗,开创了一套“空灵剑法”,集合了梦家历代剑法所长:柔、轻、快、灵,而且加入了道家的一门玄学意境——空,将梦氏的剑法一度推向了顶峰。
    然而胜极必衰,梦氏自梦原空之后,迅速走向了衰败。
    梦原空生有三子,长子梦载天年幼夭折;次子梦长天是个败家之子,梦家的剑法他不爱学,偏偏喜欢学流子之术,甚好赌牌,却是十赌九输,外面的人送他一个外号叫做“赌煞”;三子梦云天本是梦家唯一的希望,此子生性聪颖,天赋极高,只可惜这位三公子太过多情,迷恋上一个邪途女子,并娶其为妻,终因妻子的恶性招来祸害,被逐出家门,后来因为仇家的暗害,惨死于荒野之中。
    (据说,藏剑阁之内不仅藏着梦家历代先人用过的兵器,更有一些是世人闻所未闻的奇兵宝刃,常常引来外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幸好里面有机关守护,否则只怕早就遭了贼,也不至于留到今日。)
    上述各位,除了梦原空的次子、三子以外,其他人的牌位皆安放在祠堂内。
    当年梦原空得知三子梦云天被害时,伤心极度,吐血而死,家中男丁只剩下梦长天一人,此人对持家一窍不通,只把偌大的家业搬到了赌桌上,眨眼之间,剑庄的主人便换了姓名。
    梦长天丢了家业,自知无脸再见祖宗,连他们的牌位也丢在剑庄不管不问,从此销声匿迹。
    严振接管了这份家业,出于对先去之人的尊重,把这个祠堂连同里面的灵位完好无缺地保留了下来。
    祠堂的正堂旁边有一间较小的侧堂,堂内供奉着另一个人的灵位。严振到这里的大多数时间便会呆在这个侧堂里面。有时候甚至会呆上整整一天。
    晚宴还未结束,严振便退了出来。他从来就不喜欢这种场合,几百个人聚在一起,歌舞琴曲,觥筹交错,那些醉得实在走不动的人便伏在桌子上睡着了,还能走几步的就端着酒杯到处去找人吆喝,实在令人厌倦。
    虽然他也知道今天这些人的来意不善,但他也并未放在心上,时至今日,藏剑阁的宝物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即使有谁能将整个藏剑阁拿走,他也不会阻拦。
    严振叫卫管家准备了一些糕点蜡烛,便自个儿打着灯笼去了祠堂。
    祠堂的侧堂里点了许多蜡烛,把中间的灵桌照得清楚。灵桌上面放着一块白色的木牌,牌位上写着“姜华翠之位”。
    他定定地望着牌位出神,脸上的表情是外人绝对见不到也想不到的那种,忽喜忽忧,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良久,他才拿出刚刚带来的酒,倒了两杯,一杯放在灵桌上,一杯端在手里。
    “师妹,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一起喝过酒了,自从你离开之后,我便戒了酒,今天是我五十生辰,来,喝一杯吧!”
    他把杯中的酒喝完,又满上。
    “师妹,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一起习武的事么?”烛光下,他的眼神变得异常温柔,与平日里那个神情肃然、不苟言笑的大老爷简直判若两人。
    “那时候你年纪最小,学什么都比我和大师兄慢许多,因此常常受到师父的责罚。每当这个时候,我和大师兄都很过意不去,所以我们都故意学得很慢,因此也常被师父责罚。”
    “记得有一次下雪天,师父罚你跪在雪地里一个时辰,结果还不到半个时辰,你就冻得晕倒在雪地上,我和大师兄两个人抱着你冰冷的身体,整整一天才让你暖和过来,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么担心你。”
    师妹是他这一辈子唯一最爱的人,那段朝夕相处的日子,也是他一生中最难忘、最幸福的事。
    自小就跟师妹生活在一起,感觉她既像亲人,又像恋人。虽然江湖中人都称他这位师妹为“小妖”,有人甚至对她恨之入骨,但在他的心目中师妹永远是最圣洁的仙女,神圣而不可侵犯。
    所有的悲剧都是因为师父的贪念而起。二十年前,师父昆山白帝为了得到剑庄的宝物,设计让师妹嫁入梦家,谁知她感情用事,居然对梦家三公子动了真情,而不愿对梦家下手,因此激怒了师父。师父为了逼迫她,偷走了梦家的《浣花梦剑》,嫁祸给当时还是三少夫人的师妹,使她被逐出了剑庄。
    为了师妹出嫁之事,他已几乎与师父反目,后来得知师妹被害身亡,严振痛怒之下,把师父困在闭关之处,直至今日也没有再回去看过他,也不知他是否还在世。
    严振本来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虽然师父对他要求严厉,但他对师父始终还是感激和尊敬多于怨恨。身为弟子,眼看着自己的师父犯下一个又一个错误,心里又岂能好受?这种“欺师灭祖”的事又岂是他乐意所做?
    昆山白帝本也不是什么恶人,只是他晚年因为练功走火入魔,变得行事偏激,经常做出一些有背正道的事情,加上他原本就有的自以为是,喜欢驾驽一切,所以变得暴戾而贪婪。师妹因为年纪小,受他影响最严重,喜欢我行我素,常给人家引起祸端,于是被人称为“小妖”,但他知道,师妹善良的本性始终不曾泯灭。
    自从师妹离开的那天起,他的人生便开始进入一个漫长的回忆之中。二十年来,他早已习惯甚至沉迷于这种回忆式的生活,似乎只有靠回忆,还能让他真切地感到什么叫做开心和幸福。
    “你说我是世上最懂得迁就你的人,所以每次不开心的时候,都喜欢找我说话,然后很快就把不开心的事都忘了,可是为什么离开梦家的时候你不来找我?我知道你一定受了许多委屈,心里一定很难过,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即使你成了亲,喜欢上了别人,难道你就不把我当作是你的亲人了吗?”尽管事隔多年,想起来还是一样让他心痛,他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我曾经对你说过,只要你高兴,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依你,就算你不再喜欢我,要一辈子留在梦云天身边,我也绝不怪你,我只想你活得开心,只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可是你却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我,就这样匆匆走了。”
    他把桌上那杯酒洒在地上。
    “只要你能回来见我一面,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以前每次都是师妹在他面前哭,她不在了,流泪的人就是他。
    一滴清澈的眼泪掉进酒杯中——他不是明明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吗?难道因为年纪大了,所以忘了?
    他转过身去擦拭眼泪,回头间,忽见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当门而立,她蒙着脸,看不清面容,但那双眼睛,那种满含幽怨的眼神,他至死也无法忘记!
    “师妹,真的是你吗?你终于肯回来见我了?”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依然惊喜,“你,还好吗?”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她却后退。
    他深怕她忽然间消失,不敢再走一步。“不要这么快就走,陪我说说话好吗?”
    白衣女子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他说:“现在这里是你的家,以后经常回来,好吗?”
    白衣女子仔细看着堂内的情景,没有回答。
    他说:“梦家的灵位全都还留着,只好委屈你住在侧堂,你要是想到正堂,我就把他们迁出去。”
    “不,”白衣女子忽然说,“不要动他们!”
    “你不愿意,我就不动他们。”
    白衣女子感激地望着他。
    风吹动她的衣摆。
    他说:“外面冷,进来吧。”他后退。
    白衣女子考虑了一会儿,走进了侧堂。她一眼看到桌上的灵位,走过去拿在手里,道:“我想知道一些事。”
    “像以前那样,”严振点头道,“只要你问,我就回答。”这是很多年前他对师妹姜华翠说过的一句话。
    另一边,铁铸的大门口挂着两个灯笼,照亮了门楣上写着“藏剑阁”三个大字的牌匾。四周一片寂静,仿佛已进入万物休眠的冬夜。
    屠户和木匠伏在藏剑阁附近的一个假山后面,抬头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屠户低声道:“怎么这么安静?莫非其他人都睡着了?”
    木匠道:“你我都没有睡着,别人又怎能睡得着呢?”他指着旁边的一棵大树,道,“这棵树上至少可以藏三个人,那堵墙后面应该也有两个人,还有那边——”他的手一扬,忽然打在屠户的头上。
    屠户那百多斤重的身躯落地时发出一阵声响,木匠赶紧用双手去接,喃喃道:“老张,对不起了,少你一个对手也好省点麻烦,我下手已经算轻了,刚才瞧你的手法,那两个富家公子只怕都被你送上西天去了。”
    原来他们在出门之前就已经把篮盛青和郭怀两个人搞定了。
    铁木匠将屠户的身体轻轻放在地上,刚要站起来,胸口猛地被人重重击了一下,这回倒下的便是木匠了。他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已经晕过去。
    张屠户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啐”道:“就知道你把俺杀猪的当猪看,本来我还不想对你怎么样,你拿你的,我要我的,犯不着你死我活的,谁知道你这厮比谁都贪,你狠,我也狠给你看!”他一脚踹在木匠的身上,那厮一点反应也没有。
    发泄完之后还有正事要做,他转身要走,却忽然觉得脖子上一凉,好像有什么抵住了喉咙。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把剑。
    抓剑的人他白天见过,就是那个什么“峨嵋一枝春”姓梅的。
    梅自芳冷笑道:“这就叫做螳螂捕蝉。”
    张屠户惊讶道:“你不是白天的时候就走了吗?”
    “你说呢?”梅自芳手里一用力,屠户的皮再厚也一样被割破,于是带着这个疑问永远离开了人世。
    其实白天那场戏根本就是演给人家看的,梅自芳借机离开了筵席,却并未离开剑庄,而是偷偷地跑到藏剑阁附近勘查地形,然后躲在黑暗处捕螳螂。
    但捕螳螂的麻雀又焉能保证不被人捕呢?
    白衣女子坐在门槛上,静听严振说起往事,好像在沉思,又好像是在回想什么。良久,他忽然抬起头来,问道:“你已经原谅了背叛你的人,是吗?”
    严振慨然一笑,也坐下来,道:“你不是说,我是这个世上最懂得迁就你的人吗?不要用‘背叛’这两个字来说你自己,我从来就不曾怪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忘了我是你最值得信任、最值得依靠的人,你来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
    为了当初的一句话,他放弃了一生的幸福,是可怜?还是可悲?抑或可惜?
    白衣女子的眼中有一种很复杂的表情,说不出是感激是感动,还是感慨。
    严振望着白衣女子,过了好久,突然道:“你不是我的小师妹,可是你的眼睛却很像她,我想知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他已经确定,这不是幻觉,而一个人的灵魂不可能如此真实。
    可即使知道她是冒充的,他也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因为她让他见到了最牵挂的人。
    白衣女子眼里显得有点惊惶,站起身想要离开。
    可是还没走到大门口,她又退了回来。因为她看到一个血淋淋的人正从门外冲进来。
    这个带血的人原来竟是梅自芳,她看来受了不轻的伤,后面还有两个拿着兵器的人追过来。一个是中原五鬼之一的水鬼丘同,另一个是有东陵虎之称的邵元逊。这两个人要追杀梅自芳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他们曾经吃过她的亏。那次是在巴山,他们调戏一个卖竹席的少女,结果被梅自芳碰见,教训了他们一顿,这一次他们有心报仇,躲在暗处给了她一刀,还觉得不过瘾,于是追杀到这里。
    严振走出去挡在大门口,任何人都不给进去。“你们要杀要打,离这里远点,这是祠堂,谁也不许进来!”
    梅自芳近乎哀求地望着他,道:“难道真的见死不救吗?”
    严振本来不想救她,但里面的白衣女子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可以让她进来吗?”
    他一下子记起小时候有一次做错事,师父罚他跪在雪地里不准进屋,那时候师妹站在屋里,不停地问:“可以让他进来吗?可以让他进来吗?”师父经不祝糊哀求,才终于让他进屋。
    想到这里,他立刻闪身让受伤的梅自芳进了祠堂。
    丘、邵二人见严大庄主亲自出手相救,只好停住了脚步,却试图用语言继续追杀。
    丘同穿着一身的黑色紧身衣服,头发批落在肩上,看来似乎真的有点像个落水鬼,他说:“庄主不要让这个贱人玷污了祖上的先灵。”他当然不知道祠堂里面供的是别家的先灵。
    东陵虎也道:“我亲眼见这贱人往别人的酒里下毒,为了庄主府上的名誉,我想还是把她交出来为好。”
    严振只是随便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人在我的手上,你们要是有本事就过来拿。”
    水鬼和东陵虎二人面面相觑,想不到严大庄主为了一个女人居然连名誉都可以不要。
    严振不再看他们,冷冷道:“你们没有听到兵器相击的声音么,那边已经有人在大显身手了,难道两位还有心情在这里讨论其他的事么?”
    水鬼和东陵虎两人侧耳倾听了一阵,互相使了个眼色,便再也顾不上其他,飞一般朝“藏剑阁”的方向奔去。
    严振这才回头去看里面的人。
    梅自芳毕竟做了亏心事,有些胆怯,她见到严大庄主那种冷得可以杀人的目光,一连后退了几步,正好碰到站在旁边的白衣女子,有一个念头忽然闪进她的脑子里,她一下子抓住白衣女子,用手里的剑抵住女子的咽喉,威胁严振,道:“你把‘焦尾琴’交给我,我便放了她!”她看出来这个女人对严大庄主似乎很重要,所以才决定拿她来赌一把。
    严振果然显得有些紧张,他说:“这里的事与她无关,你快放了她!”
    梅自芳咬了咬牙,心想有机会还是逃命要紧,道:“你进来,让我出去!”
    于是她们兜了个圈换了位置,严振走进里面去,梅自芳和白衣女子退到门外。
    不料她一只脚刚踏出门槛,手肘不知被什么撞了一下,整个手臂一阵发麻,长剑跌在地上。她回头一瞥,篮盛青居然站在她的后面,还微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
    她刚开口说了两个字“是你——”,手中的白衣女子已经被篮盛青夺了过去,纵身从屋顶逃走了。
    严振急忙追了出来,也上了屋顶。但见篮盛青携着白衣女子朝西边的方向逃走。
    西门是剑庄的侧门之一,因为那里面对一条河流,所以戒备最为松懈,也就是最容易逃脱的方向。
    严振飞身追上去,迎面忽然出现一人,将他拦住。
    这人长髯及胸,身着长袍,站在高处翩翩然颇有君子之风。
    此人却是“书斋”石府的主人石雕龙。他似笑非笑地望着严振,道:“严庄主五十大寿,怎么连一杯寿酒也不舍得请老朋友喝?”
    严振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冷冷道:“想喝这杯酒的人,自己会找上门来,哪里用得着我请?”
    石雕龙故作惊讶道:“听闻府上今天来了五百位客人,难道他们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么?”
    严振冷冷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怒色,盯着石雕龙道:“我正想请教阁下,严某人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的生辰,这几百个人到底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
    石雕龙这才真的吃了一惊,道:“怎么?你怀疑是我把他们请到这儿来的?”
    严振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这时,屋顶又多了一个人,是一个穿着道袍,手握佛尘的道姑——原来是独木道姑。
    独木道姑人还没到,佛尘已经先打了过来,直扫严振的命门,口中道:“把‘焦尾琴’交出来!”
    严振手中没有兵器,不敢与她硬碰,只好闪身躲开。
    独木道姑却不肯放过他,连连进逼,而且每一招都很要人命。
    幸好石雕龙出手才将她拦住,他说:“修道这么多年,你的脾气怎么反而越来越坏?”
    独木道姑一看见他,更怒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石雕龙道:“你的事我早就不管了,可是你不要忘了今天大家是为什么而来的,难道就只是为了打架么?”
    说到这里,独木道姑总算忍了忍,道:“为什么而来还用得着我说吗?”
    “居然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也就不用故弄玄虚了。”石雕龙转头望着藏剑阁的方向,远远地可以听到刀剑碰击和人嘶喊的声音,道,“那边的人已经在互相厮杀了,我们如果还在这里打得两败俱伤,到时谁也别想拿到里面的东西。”
    严振冷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冲着藏剑阁的东西来的,可是你们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再怎么说现在我也是这里的主人。”
    “可你不要忘了当初是谁帮你做了剑庄的主人,若不是我们帮你,你真的以为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可以捡到这样一大笔财富?”独木道姑大声道,“今天你叫这么多人到这里寻宝,唯独不让我们知道,是什么意思?”
    严振道:“今天的人不是我请来的。”
    独木道姑哼道:“你不用推脱,我已经打听过了,是你给他们下的帖子,还说让大家见识一下藏剑阁的宝物,所以有人才会专程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昨天我在城外碰到了江南篮家的人,他们还准备了很多礼物送给你,可惜我没让他们进城来。”
    严振道:“可今天我还是看到了篮家的人。”
    独木道姑一阵大笑,道:“连你也被骗过了,看来这些娃儿们还没有让我白教。”
    “原来篮家的人都是你们冒充的。”严振想到刚才那个白衣女子也是跟他们一起来的,不禁问道,“这么说那些江南歌女也都是你的人?”
    独木道姑显然有些得意,道:“她们都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怎么样,她们的‘幻影摄魂阵’没有让你严大庄主受到影响吧,不过我想倒下的人必定不少!”
    严振这才恍然道:“原来都是你的杰作,怪不得我说几个江南歌伎怎么会使这种阵法。”转而又道,“那个弹琴的人到底是谁?我好像见过她。”
    “在这之前,你们从来就没有见过面。”独木道姑带有几分嘲弄的神色看着他,说,“你觉得她很面熟是吧,因为她就是你心上人的遗孤,也是梦家之后。”
    至此,他的梦又破灭了,他总有一个幻想,师妹不曾死,有一天会回来见他。当他见到白衣女子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的幻想成了事实,哪怕只是见到一个和她相似的人,只要能跟自己说说话,他就已经满足了——也许因为年龄越大,人就越害怕孤独寂寞吧。他叹息了一声,自语道:“我早该猜到她就是师妹和梦云天的女儿。”又对独木道姑说,“你告诉她,这里是她的家,只要她回来,这里随时都属于她。”
    石雕龙忽然大笑起来,道:“严庄主真是个痴情种子啊,人都死了多少年了,还一直这样念念不忘,真是让人佩服!”
    独木道姑对他那句话倒似乎有些许的感动,她斜着眼睛瞪了一眼石雕龙,冷道:“你以为这个世上每个男人都像你这样薄情寡义?”
    石雕龙止住了笑声,轻咳了几下,道:“我们今天来不是为了讨论这个问题。”他又看了看远处,“我看那边打的也差不多了,严庄主也是时候将焦尾琴拿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了吧。”
    严振淡然道:“焦尾琴不在我的手上。”
    石雕龙将信将疑,试探着道:“难道是当初梦长天离开的时候把它带走了。”沉吟了一下,道,“这恐怕不可能,当初他在赌场输了以后,我就没让他回家,直接叫人用马车把他拉到偏僻的地方将他解决了,当时他身上连个包袱都没有,总不能把好好一张琴吞到肚子里去吧?”
    严振回敬道:“这种事只有问石老爷你自己最清楚!严某的话已经说完,信不信由你。”他正想走。祠堂的院子里忽然又跑进来几个人。
    当头的是个锦衣华服的公子,他抬头朝屋顶的人说:“爹,你下来吧,那边已经被我平息了,我还抓了几个人,要不要审问一下?”
    原来他就是石雕龙的长子石传风。
    严振道:“谁叫你在这里抓人?你当这是你们自己家里么?”
    石雕龙轻咳道:“传风,你把人放了,这里的事严庄主自己会解决,你先回去吧,我们还有事要商量。”
    石传风一个字也没有多说,便退了出去。
    独木道姑看着石传风离去,眼中有一种很复杂的神色,道:“他,就是传风?”
    石雕龙点了点头。
    她似乎很想追过去跟石传风说什么话,但终于还是忍住了。
    石雕龙道:“你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难道没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独木道姑咬了咬牙,道:“有没有话要说也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如忆被人一把抓住手臂,飞上屋顶的时候,心里一阵害怕,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从半空中掉下来。眼看离地面越来越高,她干脆闭上眼睛,只听见“唿唿”的风擦着两耳吹过。篮盛青紧紧地抓祝糊,感觉整个人像是悬在半空,既紧张,又新奇,很想张开眼睛来看看,又不敢看。
    良久,风似乎停了。脚下也终于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如忆猛一睁眼,才发觉自己正身处一个无人的街道中。旁边就是她们白天落脚的凤宜客栈。此刻店门已经关闭,只有门上两个灯笼还是挂在那里。
    篮盛青道:“进去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如忆道:“见什么人我也要跟六位姐姐一起去。”她担心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篮盛青道:“我要带你去见的人是叶一青叶大哥。”
    如忆怔住了一下,才问道:“你说谁?叶大哥?你认识他?”
    篮盛青嘻嘻一笑,道:“没错,你一定想不到我会认识他是吧?”他的手指在鬓角搓了搓,居然从脸上撕下一张皮。这张脸虽然看来不及刚才那张细皮嫩肉,但却更加轮廓分明,俊朗有神。
    如忆吃了一惊,后退两步,道:“你,是谁?”
    “姑娘不用惊慌,在下花尽冲,是叶一青大哥的义弟,之前听叶大哥提起过姑娘,因此留有印象,白天在城门口见到姑娘,在下便已认出来,只是那时候多有不便,没有说出来。”
    如忆一听说叶一青,刚才的惊疑一下子一扫而光,几乎想叫人家立刻就带她去见。她说:“叶大哥现在哪里?他,还好吗?”
    花尽冲微笑着道:“进去休息一下,天亮了你就可以见到他。”
    如忆只好不再说什么。
    他们转身敲门,店小二睡眼惺忪地出来开门,虽然一脸的不满,倒也没有说出来。
    花尽冲问了哪个是篮盛青的房间,便要走进去。如忆追在后面问他:“独木道姑找来假扮篮盛青的明明是另外一个人,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你,我怎么一点也没发觉?”
    花尽冲回头说:“就在今天中午的寿筵上,有一次他到后院的茅房去,刚好被我撞见,我把他拉过来逼问了几句,他就什么都告诉了我,他说你们是在冒充江南篮家的人,目的是要阻止那些宾客进去藏剑阁。我知道这件事你们背后一定在受人摆布,很想知道一些内幕情况,所以当了一次冒充者的冒充者。”
    如忆道:“是的,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为,独木道姑本来是要我去探出焦尾琴的下落,她若是知道我没有按照她的话去做,恐怕各位姐姐也要受到牵连。”在这个世上,她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若是再失去那几个好好姐妹,她就真的没有什么依靠了。
    花尽冲道:“对不起,我没能把其他六位姑娘一起带出来,否则你们就可以不用再受人摆布。”
    如忆叹息道:“就算逃得了一时也没有用,因为我们都中了蛊毒,毒虫每月都会作祟一次,如果没有药物缓解,我们都忍受不了那种痛苦。”就像谈虎色变一样,说起蛊毒,她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痛苦。
    “苗壃的蛊毒?”花尽冲抓起如忆的腕脉,仔细探了片刻,神色愈来愈不容乐观,他说:“若是毒虫尚幼,我还有办法医治,可是体内的毒虫已经长成了老虫,一时间我也想不出怎么对付。”
    如忆道:“公子说的没错,这些毒虫是三年前种的。起初毒虫作祟的时候,吃一粒解药就可以缓解,可是慢慢地就越来越严重,现在每次都要吃三倍的解药才能止住痛苦。”
    花尽冲道:“毒虫越老就越难除——”
    刚说到这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响声,好像是有人破门而入,踢开了客店的大门。店小二跑出来骂骂咧咧,没说几句就被人一掌打倒在地,疼得他连叫都叫不出来。
    一个来势汹汹的声音道:“这里没有你的事,赶紧给我滚回去!”
    如忆一听这声音,脸色立刻变了,她说:“是她,师父——独木道姑!”
    花尽冲从门缝里往外看了一眼,那老道姑好像正朝这边方向走过来。他急忙转身推开后面的窗户,拉着如忆从窗户上跳出去。
    花尽冲带着如忆到了叶一青的住处,却发现家里没有人在。
    门没有锁,桌上还放着船玉买回来的那两坛酒。船玉也不在,花尽冲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说动了她爹爹,跟她一起回家去了。至于叶一青,此刻应该是在去昆仑山的路上了。他只好对如忆说:“抱歉,我们来迟了一步,因为之前我拜托叶大哥一件事,要到昆仑去一趟,估计他已经在路上了,大概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回来。不知道姑娘你——”
    如忆忍不住一阵失望,却说:“那就算了吧,有缘总会相见,谢谢你的好意!现在我还是先回去,免得让各位姐姐担心。”
    她要走。
    花尽冲忽然说:“等一等,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说。”
    如忆回过头,“公子请说。”
    花尽冲说:“我是郎中,姑娘脸上的毒仓,我可以帮你治好。”其实并不是他忘了说,而是担心人家有这个忌讳,所以一直不敢说。
    如忆不禁有些惊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脸上——”她下意识地碰了一下脸上的纱巾,发觉还在,才总算放心了些。
    花尽冲不方便说出这是叶一青告诉他的,因此道:“刚才我给姑娘把脉的时候,发觉你体内另有一股毒性,似乎是虫蚁之毒,毒性大多发作在肌肤。姑娘蒙着脸,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如忆道:“你说的没有错!我小时候曾经住在一个猎人的家里,他拿了一种药水给我涂抹,他说涂了这种药水就不怕那些有毒的虫子咬人。我见他用得好好的,便跟着他一样涂抹,可是我刚刚把药水抹在左边的脸上,就感觉一阵疼痛,没过几天这边就长出了一个毒仓,就像现在这样。”
    如忆犹豫了一下,终于拿下了脸上的纱巾。
    花尽冲仔细看过了,最后说:“一定是五毒圣水,里面有毒蛇、蜜蜂、蜈蚣、蝎子和蜘蛛五种毒虫的毒素,一般人的皮肤碰到它都会红肿溃烂,但有一些人因为经常与这些毒物接触,甚至被它们咬过,体内已经生成很强的抗体,所以他们将药水抹在身上就不会有事。”又说,“要治这五毒,就要找五种药物:紫竹叶灰烬、莲蜜、雄鸡唾液、雄黄酒、以及飞蛾翅,这五类都不难找,到普通的药材铺都可以买到。但你的伤口已深,需要做一个小小的手术,伤口痊愈以后可能还会留下些许痕迹,希望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留下痕迹虽然有些遗憾,但比起现在这样,还是要好很多。如忆说:“公子愿帮如忆治好这个毒仓,如忆感激不尽!”
    因为毒仓的肉已经腐烂,所以不得不做一个小手术,把腐烂的肉切掉。
    花尽冲煮了一碗麻沸汤,给她喝下去。
    等花尽冲把刀具都准备好的时候,如忆已经安静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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