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寿筵

    越高的地方,到了晚上就越冷。
    船玉躺在一张竹床上,身边连一条被子也没有,冷得她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干脆跳下床,打开房门,探出头去,只见四周黑乎乎一片,猜测别人都已经睡着了,便偷偷地溜出去,沿着那一排屋子悄悄走过去,想到药园里去捣乱一番,也好报点小仇。
    谁知刚走了几步,后面忽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把将她拉进了一间屋子里。她想要大叫,却有另一只手捂祝糊的嘴。她吓得整个人坐在地上,几乎晕过去。
    幸好这时屋里亮了灯,她立刻看到一张脸——可恶的家伙,他还在笑!船玉气得脸都黑了,腾地站起身来,刚想开口骂人,花尽冲却将手指放在嘴边,“嘘”道:“别把人家吵醒了。”
    船玉这才记起这是在天敌峰,是那个可怕的老巫婆的地盘,不是在自己家里,连忙屏住呼吸,乖乖地坐下来。
    花尽冲问她:“三更半夜,你想去哪里?”
    船玉闷声道:“我冷得很,起来活动活动。”
    花尽冲道:“你不怕被人家抓住,给你一顿惩罚?”
    船玉没好气道:“都怪你,为什么要留下来?害得我也回不去,要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看你怎么跟我娘交代?”
    花尽冲道:“放心好了,我的马儿已经向你娘交代过了,你的两短三长你娘早就知道了。”
    船玉瞪大了眼睛望了他好一阵,忽然醒起来,道:“哦,原来你早有预谋,特意让我回不去,你——”
    话未说完,窗户忽然被一阵风吹开。
    花尽冲起身想去关窗,才走一步忽然间倒在地上,倒下去时,刚好撞到她的身上,把她整个人都撞倒在地。她眼看着花尽冲晕过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窗户好象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似乎是有人想要进来。她灵机一动,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诈晕过去。
    六芝圣母从窗外看见两人已被迷倒,这才轻轻地推门进来。走到花尽冲身边停了下来,将他翻转过来,从他的衣袋里搜出了一个蜡丸,捏开一看,里面藏着一张纸条上面沾满了墨渍,好象写了不少的东西。
    六芝圣母将这张字条凑近灯光,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冷笑一声,道:“小辈无知,竟然想欺骗我!哼!”说着又将纸条藏入腊中,放在掌中一搓,蜡丸又变回原来那样。她依然将蜡丸放入花尽冲的怀中,冷笑着掩门而出。
    六芝圣母前脚刚走,船玉已经站起身来,她蹑手蹑脚地打开门,伸出头去,老巫婆的身影早已不见。她吸了一口气,正要转身往里走,却不小心撞在一个人身上,她以为是老巫婆去而复返,一掌推过去,就想转身溜人。可是这一掌推出竟是泥牛陷海,推出去的手连收都收不回来。她定睛一看,原来竟是花尽冲,终于松了一口气。
    花尽冲嘻嘻笑道:“看来你也挺机灵的,我一撞你就立刻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手里拿着一段烧过的树皮样的东西,道,“有这个在这里,一般的迷药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原来他一早算准人家要来放迷药,早就做好了防备。
    船玉这才恍然道:“哦,原来你也是诈晕的,我差点就被你骗了!”
    花尽冲笑道:“你已经被我骗了!”
    船玉也笑了,道:“我是被你骗了,可是你的秘密却被别人知道了,你就不担心么?”
    花尽冲正从怀里掏出那颗蜡丸,船玉指着它问:“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那老巫婆为什么这样偷偷摸摸进来看它?”
    花尽冲道:“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自己猜猜呢?”
    船玉想了想,却没想出来。
    花尽冲道:“这是一张解毒的药方。”
    船玉“哦”道:“刚才好象老巫婆问你有没有什么药方,就是这个啊,那为什么你刚才不给?非要让人家进来偷不可?”
    花尽冲道:“因为我确实没有,她要进来我也阻止不了她。”
    船玉简直有些糊涂了,抓着脑袋问道:“那你手里这个到底是什么?”她索性自己抢过来看,打开一看里面写的尽是一些药名,有点她连听都没有听过,哪里看得出什么破绽。
    花尽冲的关子终于卖完了,道:“这是一张假的药方。”
    船玉这才彻底明白过来,道:“我知道了,她想要的那张药方你根本没有,但是她不信,认为一定是你藏起来了,你为了让她死心,所以弄了一张假的来骗她。”
    花尽冲点头道:“没错,她认定了我身上一定藏着什么秘密,要是没有看到,她一定不会放我们走,没有办法,为了让她开心,我只好弄一个假的秘密给她。”他故意眯起眼睛看着船玉,说,“受到我的提点果然变聪明了啊!”
    船玉白了他一眼,道:“人家本来就聪明着!”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妥,道,“哎呀,要是一会儿她发觉了你在骗她,那不是更糟糕?”
    花尽冲却一点也不着急,反而坐了下来,道:“放心好了,等药制出来至少也要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到时就算她制出的药没有效用,也只能怪她自己偷看不仔细,怪不得我。”
    船玉打量着花尽冲,就好象在打量一只长毛怪兽,道:“没想到你这人看来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原来肚子里面也没装什么好东西,尽是些哄骗人的把戏!”
    花尽冲道:“过奖过奖!我也只是将计就计罢了。”
    船玉故意叹气,道:“我知道,道貌岸然的君子往往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不让花尽冲有插嘴的机会,又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安心睡觉!”他说着便就躺倒在床上,双手枕住头,一副安然自得的样子。
    船玉看见他旁边还有一块空着的位置,也学着人家的样子躺下去,道:“一个人实在太冷,今晚上我就在这里将就一下好了。”
    她要留下来别人是赶她不走的,花尽冲只好再把她当作是小伙子看,随她高兴在哪就在哪。
    翌日清晨,他们果然很顺利就下了天敌峰。
    六芝圣母就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还亲自把他们送到悬崖边。
    那匹马不知什么时候又已经到了下面,正在那儿等着。
    船玉不由得佩服了,她拍着马脑袋,道:“原来你真的听得懂人说话啊,为什么昨天就是不听我的话呢?”
    花尽冲已上了马背,道:“只要你对它温柔一点,它肯定会听你的。”
    船玉拍马的手立刻向他拍过去:“让你知道什么叫温柔!”
    花尽冲一把接祝糊的手,将她拉上马背,道:“再这样粗鲁,小心我的马把你摔下去。”
    “它要是敢把我摔下去,我一定拿你垫底!”船玉嘴上说着,手上总算没有再动。
    马儿跑起来的脚步似乎比昨天要轻松许多,很快便回到了船玉家门口。
    赵大婶见到两个人回来,总算放下了心。迎出来道:“昨天你们一去不回,害我好担心,幸好这马儿回来报信。我见它一直安静地在附近吃草,料想你们一定是留在六芝圣母那里过夜了。今天早上一起来就不见了马儿,我还担心它是不是自己溜走了,没想到它还会回去接你们。”
    花尽冲抱歉道:“昨天我们上了天敌峰,在那里留宿了一晚,到今早才得以下来,让您担心了,抱歉!”
    赵大婶一早就看出他不是坏人,所以才敢让自己的女儿跟着人家出去。她说:“这么说,公子所求之事,也该已经办好了吧。”
    船玉在一旁接道:“像他这样诡计多端的人,不让人家求他就已经很好了,他哪里用得着求别人啊?”
    赵大婶知道她又在胡说八道,阻止道:“你这丫头,总是没规矩,上次毁了圣母的药草,弄得她很生气,把你关起来一个月,还不知悔改,这次又去给人家捣乱,没把你再关起来已经很幸运了。”
    对于这个顽皮得像个男孩子的女儿,做母亲的也实在无计可施。
    船玉指着花尽冲,道:“要骂你就骂他,是他把我带上天敌峰去的。”
    花尽冲无话可说啊,确实是他把人家带到上面去的,他当时只是想,船玉认识路,也见过人,带着她也好方便一点,想来她也一定很想上去玩玩,可没想到现在倒成了她告状的借口。
    幸好赵大婶也并没有责怪他,道:“丫头胡言乱语,公子不要见怪,快请进去喝杯热茶吧。”回头又对船玉道,“快去换件衣服,穿成这个样子,也不怕人家笑话。”
    船玉扮了个鬼脸,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重大事情,蹦起来一下跳到花尽冲面前,拉着他,道:“你们有什么话还是呆会儿再说吧,你现在跟我去一个地方。”说着不由分说就拖着人家跑。
    赵大婶在后面大声叫唤,却不能阻止她的脚步。
    船玉拉着花尽冲跑了很远很远,跨过了一条溪流,越过了一座山岭,进入一个古木参天的莽林之中,才终于停住了脚步。
    花尽冲看看四周,只见到处乱草纵生、野藤交错,忍不住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船玉喘着气道:“你抬起头看一下。”
    花尽冲抬起头,看到一棵棵叶子繁密的树木几乎高耸到了云端。他们的到来惊起了树上栖息的鸟儿,四处纷飞。
    花尽冲道:“除了树和鸟之外,好象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船玉伸手指着一处枝叶茂密的方向,道:“那儿,你看到没有?有一个这么大的鸟窝!”她比划着道,“我已经观察了好几天了,有几次都想爬上去取下来,可是树太高了,每次爬到一半就掉下来。你的轻功那么好,一定可以把它拿下来的,是不是?”她瞪大了一双眼睛,期盼地盯着花尽冲。
    花尽冲连一句拒绝的话也想不出来。
    晨雾中,一群叽咋的小鸟被一阵清越的琴音吸引过来,安静地停歇在树梢。旁边是一条小溪,时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好象是向往着地面上的繁花似锦和空气中的优美乐曲。
    朦胧中,有几个白色的影子在林间舞动,当琴音轻快时,白影飞舞如蝴蝶穿花;琴声一旦转入幽怨时,白影的舞动便又如倦鸟寻林,时起时落。
    日将出,雾未散,琴声依旧,白影仍舞。
    琴音的悠扬宛如一人沿着古道缓缓而行——
    古道中出现一条河流,河上有座独木桥,所以走得格外小心。
    走过河流是一片原野,可以纵情飞奔。
    原野尽头是一座山坡,初时较平缓,越往上走越是陡峭。
    好不容易爬上山坡,终于迎来了下坡的路,可以尝试飞的感觉——岂料,前面突然断开,一下子坠入了悬崖。
    尚未跌入悬崖下面,忽又弹起,直上云霄。
    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宽阔自由的空间,却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一阵旋风——
    旋风是一个黄袍道姑带来的。
    独木道姑穿著一身黄衣出现的时候,四周一阵疾风骤起,群鸟惊飞,仿佛一颗巨石投进了平静的池水之中,惊起无数浪花。
    舞动的白影就像一朵盛开的白色花朵,黄衣道姑手持佛尘,横扫而来,似要将花摧落,就在这时,白影倏变,排开一个阵法,不仅化解了罴风,还将独木道姑包围在阵中。
    琴音转入激越,群影乱舞,若是换作别人,早就该被这琴音和乱影迷乱了心神,但独木道姑不是别人,这迷魂阵法本就是她将巫家的摄魂大法和道家的九宫八卦揉和在一起而创的,即使阵法怎样千变万化,她也一样能够破解。
    虽然独木道姑没费多少力气就把阵法破解开来,但她还是觉得有些满意——教徒弟教到这个份上也就足够了,若是再教得好些,只怕到时连师父的地位都没有了,她们哪里还能再听话?
    当然,这只是独木道姑她个人的想法。她说:“今天你们就练到这里,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我们一早就进城。”她说话的时候依然一脸的冷酷,仿佛全天下的人都欠了她什么似的。至于进城去做什么,她不说,别人就不敢问。
    月亮已经残缺了,就仿佛叶一青的梦一样。这几天也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做梦,梦到的都是一些不开心的事,醒过来想想,却又记不起到底梦见了什么,每当这个时候,他只好坐在屋里对灯无语。
    赵飞来推门走了进来。
    “师父!”叶一青叫了他一声,有些奇怪,平时这个时候他该睡着了才是,莫非有心事睡不着?
    赵飞来走过来,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个紫沙茶壶。他把茶壶放在桌上,若有所思,道:“这个就是你师母叫你带给我的茶壶,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着,之前我与她本是——”他忽然叹息了一声,抚弄着茶壶盖顶,说,“我得去看看她们了。”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多年不见的夫妻,也许曾经有过误会,有过埋怨,但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妥协,愿意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这件事便不难解决了。
    叶一青也道:“是啊,师母她们已经盼了那么多年,师父该早点回去才对啊。”
    赵飞来沉吟了片刻,似乎有些放不下,有些难舍——毕竟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想到要与朝夕相处十五年的人分别,怎么能没有一点难受呢?
    好一会儿,他才下定决心,对叶一青道:“有件事我要交代你,跟我来吧。”
    打铁间的炉火刚刚熄灭不久,还有些许火星在闪着微弱的光。
    赵飞来走近炉子,轻轻拨开炉里的炭灰,露出里面一个黑色的小铁葫芦,大概有拳头那么大。
    赵飞来指着铁葫芦道:“这葫芦是用玄铁铸造的,里面装的就是蜀山神医用毕生心血研制出来的‘洗髓丹’,我已经用炉火将它烧了三天,剩下的就是要千年寒冰的寒气与这股热气交集,药性方能产生。花贤侄他临走时将这个任务交给你,现在也该是动身的时候了,否则过了时间,可就误了你花伯父一生的心血。”
    叶一青点头,尽管他自己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完,但既然答应了别人的,就该义无反顾。他说:“徒儿一定会尽力而为,到昆仑山找到千年不化的寒冰,一定完成花伯父生前最后的遗愿,带回来真正的‘洗髓丹’!”
    赵飞来轻轻拍着徒儿的肩膀,似乎难舍。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这份感情既像是亲人,又像是老朋友,分别又怎能轻松?
    赵飞来道:“这里面一共有十颗药丸,你一路小心保管,千万不可让人知道,半个月之内务必找到千年寒冰,否则热气散尽,寒气不接,两者不能凝聚,药性就会全部散失,所以这一路你要加紧脚步、小心谨慎才行啊!”说着,他已从炉中拿出了铁葫芦,递给叶一青。
    叶一青伸手去接,却像是忽然拿到了一团火焰,烫得他本能地一缩手,铁葫芦差一点掉到地上,幸好他及时用空中托物将铁葫芦重新托了起来,显见他的内力深厚。
    赵飞来却叹了口气,道:“徒儿啊,凡事都要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要因为我是你的师父,你就放松了戒备,要知道我随时都有可能考验你,你在我面前疏忽大意也就罢了,要是在别人面前,难免就要吃亏了。”
    叶一青刚才是因为看见师父很轻易就将铁葫芦从炉灰中拿出来,所以没有想到它会很烫,谁知人家却是在暗里用功,自己差点上了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老实、淳朴,总是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凡事极少往坏的方面考虑,吃亏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师父的话,徒儿不敢忘记!”
    然而一个人的本性,岂能因为这一两句话就改变呢?
    赵飞来沉默片刻,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好,明天你就动身。”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交给叶一青,说,“这里有张昆仑山脉地形图,你拿着,上面已经标明了‘晴雪洞’的位置,里面有个寒冰池,池中便是千年不化的寒冰。你依着上面的图便能找到,凡事要自己小心,多带点衣服。”
    叶一青点头接过地图,小心收藏起来。
    赵飞来点了一盏灯,转身走出打铁间,道:“你到我房间来一下。”
    他的房间比一般人的更简单些,一张大床居中放着,床头是一个古老而笨重的大箱子,除此以外,还有几样铁器塞在床底下,连一张桌子也没有。
    赵飞来俯身在床底下不知找些什么,居然从一堆铁器中拿出了一把剑,剑锋藏在剑鞘里,也不知道利钝。
    他把剑拿到灯光下,道:“这是一把玄铁宝剑,为师花了将近十年时间才把它铸成,一直用不上,所以没有拿出来视人,今天就把它送给你,作为一路防身之用。”他再看了一眼手中的剑——毕竟是自己的心血所成,纵然有些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但他还是很快就把剑交给了叶一青,道:“记得重任在身,早去早回!”
    叶一青郑重地接过宝剑。
    剑未出鞘,他已嗅到一股锋利而且坚硬的味道。
    他手握剑柄,用力拔出,剑锋“呛”然出鞘,灯光忽然暗了下去——
    花尽冲本来想早两天回来洛阳,可是因为惹上了赵船玉这个顽皮的家伙,硬是拉着他玩转了太室、少室群峰,加上嵩山美景本就引人入胜,他也乐在其中。
    直到第三天,他要走的时候,赵船玉还说要跟他一起到洛阳去玩,赵母不许,她当时就不高兴,转身进了屋里,他这才得以上路。又是一路走走停停,刚刚走出嵩山地界,忽然发觉后面好似有人跟来,转过头去又看见了赵船玉。
    她一脸兴高采烈地说:“别以为我是跟你来玩的,我是要到洛阳去找我爹,只是跟你同路而已。”
    走出嵩山她便分不出哪里是东南西北,要是她能认得路去洛阳,那才是天下奇谈。
    花尽冲没有问她认不认得路,只问:“你跑出来,你娘知道么?”
    赵船玉耸了耸肩,道:“知不知道也一样,她希望我爹早点找到她,自己又不去找,那只好由我来帮她了。”她凑到花尽冲面前,道,“你说过你认得我爹和我师兄的,对吧?那就劳烦你顺便带我去找他们了。”她拍着花尽冲的肩膀,又道,“这一路有人跟你说说话,也不会那么无聊,不是很好吗?我陪你解闷,你帮我找到我爹,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赵船玉认为是很好的话,别人的反对是无效的。
    花尽冲又说:“你就不怕我是坏人么?”
    船玉嘻嘻笑道:“坏人不怕我就好了,我为什么要怕别人?”
    花尽冲只好自认倒霉,他说:“你要跟着我也行,找到你爹就赶紧回去,免得你娘担心你。”
    船玉忽然笑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啊?”接着又很认真地说,“千万不要喜欢我哦,我娘给我算过命,算命的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嫁人的,要是喜欢我你就惨了!”说完已经大声笑起来。
    花尽冲点头,道:“你放心好了,别人不要的东西一般我也不会要的。”
    船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你才是没人要的东西!可恶!”
    洛阳城已经在望,远远就可以看见城楼下迎风招展的酒旗,还能听见买卖吆喝和讨价还价的声音。
    船玉像是忽然间看到了牵牛花似的,一边向前跑,一边大喊:“快点、快点,我看到前面有人在卖酒呢。”看她的样子好象从来没有见过人家卖酒似的。一连几个时辰的车马劳顿竟未使她稍有倦意,跑起来还是像只小兔子,一蹦一跳的。
    挨近城门的地方放着几个大酒缸,缸边斜插着一支酒旗,一个卖酒的老头儿站在酒旗下面,手里拿着酒勺,过往行人给他两个铜板,他就舀一碗满满的酒送过去。
    船玉一口气跑到卖酒老头那儿,大声道:“我要十斤陈年花雕!”
    卖酒老头乍听时吃了一惊,以为有人来故意找茬,等他看清了说话的是个让人一见就开心的小伙子时,他笑了,笑得很慈祥,道:“对不起,公子,我这里只有二锅头,没有陈年花雕。”
    酒有很多种,花雕是上品中的一种,只有在看来较为体面的茶楼酒肆方能买得到;二锅头却是其中最低劣最廉价的一种,随便在哪个街头巷尾的摊档前都能看得到。
    船玉从来没有喝过酒,自然不会知道哪种酒好哪种酒不好,也不知道买什么酒要去什么地方买。
    “没有花雕,那就给我十斤二锅头吧!”她又说。
    “好咧,我这就给您用十斤的坛子装好,公子请稍等!”卖酒老头笑得更慈祥了。
    “多少钱?”船玉问,看起来还是买过东西的样子。
    “公子是个大买卖,给九吊钱行了。”老头卖她个人情。
    船玉随手从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交给卖酒老头,道:“我没有零钱,这里是二两银子,不用找了。”
    老头儿是个老实人,不敢白要她的钱,道:“那我就给公子再装一坛酒吧。”
    船玉想了想,点头道:“那好吧,再来十斤。”
    于是卖酒老头又给她装了一坛十斤的酒。
    花尽冲摇着头走过来,说:“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小一个人居然能喝这么多酒!”
    “谁说我要喝酒?”船玉道,“这些酒我是给我爹买的!”
    “哦?”花尽冲想不出她要这么做的理由来。
    “我娘说,第一次到人家那儿去,是不能空着两只手去的,而且她说过我爹喜欢喝酒,所以我才特意给他买的。”他忽然拍了拍花尽冲的肩,道:“我知道你看在我爹的份上,是不会把这两坛酒扔下的,是不是?”话没说完,人已不见。
    花尽冲无可奈何地提起两个加起来有二十多斤重的坛子,远远地跟在后面。幸好不是两百斤,没让他费什么力气。他快走几步,追上了船玉,道:“看不出来,你居然这么有孝心!”
    “我不仅有孝心,而且还有爱心!”船玉得意地道,“我看那个卖酒的老人家又穷又苦,又没什么人照顾他的生意,所以才一下子帮他买了这么多酒。”
    这句话不能不让花尽冲有些吃惊,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一个小小年纪的姑娘已经懂得用爱心去帮助一个穷苦的老人,更何况他堂堂七尺男儿?
    船玉又道:“你以为我真的分不出哪些酒好哪些酒坏吗?我有一次看见有人买了十斤陈年花雕,用了差不多二十两银子,这个二锅头只用一个铜板就能买到一大碗,可想而知它们的差别有多大。”
    花尽冲不得不点头,道:“赵大小姐不仅是个好人,而且还不傻。”
    “哼,那还用说?”
    说话间,已经进了城,船玉一眼瞥见街头一个耍猴子的,旁边围了一大堆人在看热闹。她一声不响地,撇下花尽冲,独自钻进人群中去。
    花尽冲刚要张口喊她,冷不防一骑快马从城门外飞驰而入,正好从他身边一擦而过,将他手中的酒坛子荡开到一边,打在一个人身上。
    花尽冲还来不及看打到的是什么人,已经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伤到——”他一回头,眼前忽然一亮,原来站在他旁边的竟是一个白衣仙子。只见她怀抱古琴,头戴幂缡,虽然看不清她的容颜,却能想见到一双洁净的眸子。
    白衣仙子对着花尽冲微微摇了摇头,隐隐让人感觉到洁净的眸子中似有一种忧郁,透过了幂缡,落入花尽冲的眼中。他下意识地喊出来:“如忆?”
    白衣仙子怔了一下,惊问:“你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刚才那匹快马又折了回来,马上一个衣着华丽、神情傲慢的少年,对着白衣仙子大喊道:“你们给我快点!”
    花尽冲这才看见旁边还有五六个相同打扮的白衣女子,都在惊愕地望着他。
    听到马上少年的呼喝,那位白衣仙子再也不敢停留,也不敢再说一句话,转身匆匆而去。
    花尽冲想要追上去问她几句,脚边忽然窜出一只小猴子,一下子跳上他的肩膀,嘴里正在吃什么吃得津津有味,手里还拿着个花生壳。
    耍猴子的大汉忙跑了过来,从花尽冲肩上取下猴子,一边道歉说:“对不起,公子,这猴儿冒犯您了,弄脏了你的衣服,让我替你擦擦吧。”
    旁边有人窃笑,道:“不用擦了,你的猴子既然这么喜欢这位公子,你干脆就把猴子卖给他吧!”
    花尽冲一听这笑声就知道这猴子为什么会跑到他的身上来,对着笑声道:“看来阁下对这只猴子颇有兴趣,还是让给你吧。”
    这人除了船玉还会是谁?她笑着道:“你以为我买不起么?”她抛起一颗花生,猴子纵身去接,她对耍猴的人说,“大叔,这只猴子值多少钱?我买下了!”
    耍猴的笑得很勉强,道:“对不起,这位公子,这猴子不卖!”
    “为什么不卖?”
    耍猴的说:“因为这猴子是我的饭碗,卖了它等于砸了自己的饭碗,以后没法子过日子!”
    船玉仍不罢休,道:“那我多给你一些银子,你去再买一个饭碗回来就行了。”她搜遍了全身每个角落,掏出来有银子,有铜板,还有首饰,全部交给耍猴的人,道:“这里少说也有五十两,我全部家当都给你了,够不够?”
    耍猴的人看着那一大堆钱,想了想,终于点头道:“那好,就卖给你吧,只是这只猴子跟了我许多年,多少总有点感情,就让我跟它道个别。”他把手指放在嘴里,吹出一种奇怪的哨声,那猴子立刻就窜到他的身上去,他像抱着自己的孩子般,轻轻抚摸着它,然后凑近它的耳朵似乎在轻轻诉说着道别的话。说完之后,他轻拍了一下猴头,那猴子竟乖乖地跳到船玉的肩上。
    船玉就用她全副的家当,换来了这只小猴子,带着它高高兴兴地走了。
    花尽冲走在她的后面,叹气道:“你又做了一件善事!”
    船玉一时不懂他的意思,满以为人家在夸她,喜滋滋地道:“那还用说?”她忽然想起刚才花尽冲跟一位白衣女子在说什么,不禁好奇地问道:“我好象看见你在跟一位白衣姐姐说话呢,你认识她吗?”
    花尽冲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去追她?是不是因为人家长得漂亮,所以就想调戏人家?”
    花尽冲没有回答她,却停了脚步,看见旁边有个卖鸭梨的大嫂,便走过去问她:“请问大嫂,刚才有没有见到一个骑着马的少年公子从这儿经过?他后面还跟着六七个穿白衣服的女子。”
    鸭梨大嫂点头道:“怎么会看不见?他们可是严府的贵客呢。”
    “严府?哪个严府?”
    “怎么公子连严府也不知道?”旁边一个卖八卦的大叔插进来,道,“城东剑庄现在的主人姓严,大家不就叫它严府咯。”
    洛阳三大世家的往事花尽冲多少也听过一些,但因为近些年来他们都在渐渐没落,注意他们的人越来越少,外间有关于他们的传说也就越来越少了。
    花尽冲知道剑庄原来的主人是梦家,至于现在的严庄主就不得而知了。
    鸭梨大嫂看着花尽冲,道:“公子一定是从外地来的吧?”
    花尽冲还来不及回答,卖八卦的大叔已经又道:“你要是第二次来这里啊,就一定不会没有听说过长安城最有名的三个家族!”
    船玉跑过来,问道:“哪三个家族这么出名啊?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八卦大叔压低了声音,道:“最有钱的高家,藏书最多的石家,还有一个就是专门收集兵器的梦家,不,现在应该说是严家了。这三家人在长安城已经风光了不知几代人,现在总算老天开眼,三家一家不如一家、一年不如一年,看来也都撑不了多久了。”看他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极度地妒忌人家,见不得人家好呢。
    船玉可不理这些,又问道:“为什么梦家又变成了严家?难道他们把房子给卖了?”
    鸭梨大嫂忍不住又插进来,道:“不是卖,是梦家的人没有这个福气,结果出了个败家子,拿房契到赌坊去赌,一夜之间就弄得倾家荡产,这位严庄主就是那天在赌坊最大的赢家。”
    “哦,我听人说在赌坊里一夜间暴富的人应该称作暴发户,对吧?”船玉忽然问鸭梨大嫂,“你见过这位严大庄主没有?”
    鸭梨大嫂摇头道:“没有,不过今天刚好是他五十大寿,公子要想去看热闹说不定也能见到他呢。”
    八卦大叔却满脸不屑地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人,不就是因为那天手气好,摸了副好牌,你们这些人就把他想象成什么传奇人物似的,多可笑!”他的样子好象在后悔那天晚上的豪赌他不在场,否则梦家的宅子现在就应该是他的了。
    鸭梨大嫂嘲笑他说:“陈五金啊,你二十多年前就梦想着当梦家的姑爷,结果连人家的大门都没有迈进一步,到现在对他们家还是念念不忘,可真是痴心啊!”
    叫陈五金的嘿嘿笑道:“就是因为他们家当年没有让我进门,所以才败得这么快,若是真的有我在,至少也不会输的像现在这么惨。”这年头自以为是的人到处都有,逢人就要吹两句。
    鸭梨大嫂撇嘴道:“你要是真有那本事,你家也不会这么快给你输光了。”
    原来他也是个赌徒,他说:“谁说我家败光了?你没看见我这里还有这么多古玩宝贝么?”他指着满地的“古货”说,“这些可都是我的传家之宝,今天在这里大甩卖了,各位赶紧来买,错过了可不要后悔啊!”说着说着又做起了生意,看来的确像个生意人。
    花尽冲忽然想到一件事,抓住船玉就走。
    船玉正拿起地摊上一块白色的玉佩,想要欣赏一番,却被花尽冲一下子拉走,连手里拿着的玉佩也来不及放下。
    陈五金还以为她要顺手牵羊,赶紧大喊着追过去抢船玉手上的玉佩。
    刚才那只小猴子一直站在船玉的肩膀上,见有人大喊大叫追过来,吓得一下纵身落地,飞一般地朝前面跑了。
    船玉大呼:“别跑,给我回来!”她大喊着跟着飞跑,那猴子却丝毫不听她的话。
    船玉并不知道,那只猴子是被人驯养惯了的玩物,主人让它怎么做它就会怎么做,刚才那个耍猴的叫它跟着她,所以它才跟着她,可一旦听到远处主人呼唤的哨声,它就会即刻跑回去找它的主人,任何人也拦它不住。
    花尽冲把真相告诉船玉的时候,她简直恨不得打烂他的鼻子,气道:“你明知道人家被骗也不阻止一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花尽冲叹气道:“世上的坏人太多了,要是不让你亲身体验一下,怎么知道世途险恶?以后这样的事还会经常碰到,好好记住这个教训吧!”
    船玉斜盯着他,咬牙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么?世上最可恶的人就是你!”说着举起一个拳头,好象要打人的样子。
    花尽冲忽然指着她后面的方向,道:“从这条巷子进去,一直走到最后一扇门,你就可以到家了。”他把手里的酒坛挂到船玉的拳头上,说,“你先进去吧,替我问候一下赵叔,我现在有一点急事要做,办妥了尽快赶回来。”他不等船玉摇头或点头,说完很快就走了。
    船玉望着他的背影,又是一阵跺脚。
    严大庄主不是出身豪门,家族也并非望族,他能够拥有剑庄这样一个巨大的庄园,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偶然的运气。
    这种人通常被称为暴发户。
    但这位严老爷与别的暴发户不同,他不喜欢炫耀,不喜欢攀比,即使今天是他的五十大寿,面对前来祝寿的满堂贵客,他也一样不动声色。
    严老爷自然是姓严,单名一个振字,号无翼居士,生于二月二十三。他性格内敛,不喜欢热闹,不喜欢交游,不论是过五十大寿还是六十大寿,他都不想看到那么多人,更不会发红帖请人来给自己祝寿。
    奇怪的是,今天一早,府上的大门一打开,外面已挤满了前来贺寿的人,开门的人挡也挡不住鱼贯而入的人群。
    而且来的都不是简单人物,一个个衣着光鲜,还带着大礼。
    庄主严老爷听下人回报说,来的少说也有三五百人。他自认为生平没有这么多的朋友,更不会有如此多亲戚,那么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是冲着严大庄主的威望?抑或是剑庄的声望?
    严府本来并没有准备什么寿筵,更没有人想到要应付这么大一个场面,下人们一见这个阵势,都慌了手脚。
    客人们却并不客气,大厅里挤不下这么多人,他们便三五成群地四处散开着,有去前院的,有去后院的,连厕所的位置也被人占满了。更多的人还是跑到藏剑阁那边去,想看看今日的严府是否还藏有昔日的奇兵宝刃。
    藏剑阁一直以来都是禁地,以前在梦家手里是这样,今日改了姓严的主人,也还是一样,外人不得擅闯!
    客人们进不到里面去,只好在外面徘徊,远远看着,想象着里面的寒芒逼人。
    这时候厨房里烧火的李贰气喘吁吁的跑出来,告诉大家:“对不起,各位,今天厨房里没有准备好足够的食物,恐怕中午招待不了大家的午膳。”
    李贰的话刚说完,旁边站出一个黄衣少年,道:“这个我一早就知道了,所以特意在‘长记’面馆定了三百斤的寿面,一会儿他们就会送过来。”
    另一个满脸横肉却满身绸缎的人道:“我早就将东市的肉全都定下来了,等他们切好后立刻就送来,用不了多长时间。”看他举手投足的动作和神态就知道他肯定是屠夫出身。
    还有一个瘦得像猴子一样,腰间别着个酒葫芦的中年人,出来道:“不用急,到开宴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将好酒送上门来。”他拍着腰间的葫芦说,“有我葫芦陈的地方是少不了好酒的!”
    看来这些人早就打定主意要来这里吃饭,连酒菜都已自备上门了。
    李贰目瞪口呆了好大一会儿,才勉强挤出一点笑意,道:“实不相瞒,府上的人手不够,恐怕还是——”
    这回还没等他说完,已经有人道:“放心好了,潇湘别馆、不醉楼、无需归这三家酒楼的厨师和小二加起来一共七十九个人,我已经交代过他们,叫他们马上过来帮忙。”这人便是这三家酒楼的大老板林一通,吃饭还带上厨子,气派就是不一样。
    另有一人道:“贵厨房还缺少什么?你说一声,我这就立即去准备。”
    李贰这次真的傻了,连笑也笑不出来。
    就算万事具备了,要招待那么多人的吃饭问题也不是一时半刻就可以解决的。厨房里的人都忙得打破了头,院子里的客人们却无聊得很,主人不出来招呼,他们便自己招呼自己,看见认不认识的随便就搭起讪来。
    平日里习惯了应酬客人的潇湘别馆林大老板堆着一张笑脸,四处瞧瞧,没看到什么熟识的人,就跟他旁边一个年轻的陌生人搭讪,道:“在下姓林,双木林,名取‘一点就通’其中二字——”
    他的话还未说完,年轻人已经笑嘻嘻道:“哦,阁下叫林点就,好名字,幸会幸会!”似乎还觉得这名字有点意思。
    林大老板解释说:“错了,是林一通!阁下怎么称呼?”
    年轻人拱手道:“好说好说,我姓张,名字就在‘鱼跃龙门’中。”
    林一通轻“哦”道:“张鱼门,这名字也不错,幸甚幸甚!”
    “你也错了,是张跃龙,外号叫做零度冰封。”这人虽然叫零度冰封,脸上却时常挂着一抹笑,你要是现在问他为什么外号叫零度冰封,脸上却笑得好像一朵鲜花,他一定会告诉你:“夏天就快到了,冰雪早就融化了,鲜花自然就长出来啦。”他取这个外号纯粹就是为了好玩。
    “原来阁下就是零度冰封张少侠,刚才失礼了!”林一通也不是孤陋寡闻的人,一听到零度冰封张大少的名字,立刻就联想到另一个人,一回头果然看见了一个神情冷漠的人抱剑而立。“想必这位就是浪子剑客孙斌孙少侠吧?”
    被称作浪子剑客的人却仿佛将一切都放在眼睛之外,别人提起他的名字时,他居然毫无反应。
    张跃龙笑笑说:“除了他,还能有谁?”
    人们之所以提起张跃龙就会想起孙斌,原因在于:这两人年纪相近,武功相似,亦敌亦友,形影不离。他们并非生来好战,但不知因为哪个理由,他们隔一段时间,总会找出那么个机会来大战一场。更加不可理喻的是,他们交战从来不超过八十招,每次都在第七十九招的时候总有一个人自己跳出来认输,然后抄起早已准备好的酒坛子,猛地往自己嘴里灌,仿佛他们的战斗就是为了找个喝酒的理由,谁喝少了就是吃亏。
    谁也搞不懂,这两个外表和神情看来完全不相符的人怎么竟然会有这样的关系,这样的友谊!
    林一通笑着看看张跃龙,又看看孙斌,试探着问道:“不知两位今日前来是为——”
    “慕名而来。”张跃龙道,“听说今天严庄主有宝物要拿出来跟大家一起分享,我们也想来见识见识。”
    “听说其中有一件是纯钧剑。”浪子剑客忽然开口说话,别人都吃了点惊,他还是一点变化也没有,冷冷的。
    “哈哈,在下也是慕名前来!不过不是为了宝物,而是想来认识一下各位名人侠士,今日一见,果然大开眼界。”说话间,一个手摇折扇的偏偏佳公子走了过来,只见他锦衣罗缎,举手投足间有种不染纤尘的高贵,一望而知定是名门望族中人。“在下姓罗,小名竞生,有礼了!”名门多骄子,像他这么有条件值得骄傲的人仍能保持这样的礼貌,实在难能可贵。
    “原来是罗门第一公子,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啊!不知罗公子在何处歇息,如不嫌弃,潇湘别馆、不醉楼,还有无需归这几个地方随时欢迎阁下大驾光临,林某人一定会替公子准备最上好的客房。”林一通也就是个生意人,无论在哪里也没忘记替自己宣传。
    没想到却被人家谢绝了。
    中原罗氏以其风水玄学名动八方,而知道罗氏一族的人,大概也都知道这位罗氏第一公子罗竞生。听闻他的人品和才学跟他的外表同样出色,自从十七岁那年起,就已成了许多未嫁女儿的母亲心目中的第一女婿人选。他手中的扇子轻轻一摇,就将东海云霞仙宫的三公主扇进了他的怀里。
    云霞仙宫的三公主紫苑仙子是一位笑如朝霞,貌似天人的美人,却经不住人家多情公子的轻轻一扇,从此吃了秤砣铁了心地跟定了人家。此刻她就站在罗大公子的身后,巧笑传神,艳丽动人,旁边的人不觉都看得痴了。
    她说:“我倒是想来看看,这里究竟有什么宝贝在云霞仙宫是没有见过的。”
    有人认为她的笑比朝霞还要好看。即使云霞仙宫的宝物堆积成山,恐怕也不能令她像此刻站在情人的身边这般笑靥如花。
    这边正说着,那边忽然有人大喊一声,“看墙上站的那人是谁?”
    大家回头一看,果然见到墙头上一个衣袂飘飘的人影。
    有人认出他来:“是无影书生!”
    有人开始议论:“他这个人一向自视清高,嘴里说不把名利放在心上,想不到也受不住诱惑,还是来了。”
    “就是啊,来了就来了吧,为什么还站那么高?生怕别人没有看见他,这种人最可笑。”
    “说归说,做归做嘛,名利这种东西是没有人可以真正看得开的。”
    站在墙上的人神色淡然,他本来就是个不桀不骜的人,依自己的主意行事,别人的话他根本没有听,他也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的眼睛在望着远处的天空,冷冷地说:“我今天来只是想提醒一下你们,小心上当受骗。”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人们却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又说:“什么意思?难道说我们都是小孩子,随便就会上当?”
    “就是啊,这里没有强盗小偷,我们又不是腰缠万贯,害怕什么?”
    墙上的人却不多解释,只是说:“我只是路过,我的话说完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后潇洒地一挥手,人影便消失在墙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来无影去无踪,也许他下一刻就会再次出现,也许再等三年五载也不会再出现,谁也不知道他来自何方要去何方,人们只知道他是一个我行我素,毫不拘泥的人,有人喜欢他的潇洒,也有人蔑视他的清高。他的外号叫做“无影书生”。
    无影书生的话没有让大多数人改变主意,但有些人却还是听了他的话离开了。
    “这人一直很少在人多的地方出现,今天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居然跑来这里凑热闹。”林一通说着,一回头才却发现刚才站在面前跟他说话的那四个人一下子全都不知去了哪里,半天也没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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