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初识船玉
救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邻居,一个铁匠的徒弟,听说他的名字叫做叶一青。
叶一青本来应该坐在春意楼里喝着酒,欣赏着歌舞,可就当他坐下之时,有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个人只招了招手,向来放荡的石二公子居然乖乖地跟着人家走了出去,连头也不敢回一下。
走进来的这个人是石家的大公子,石传风,是石传秋同父异母的哥哥。
石传风比石传秋大了三四岁,看来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不用言传,只要他静静地站在那儿,就已经尽显他大公子的气派和风度。
石传秋虽然有时候傻得像根木头,但偶有时候头脑也还能清醒,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见到这位大哥,立刻就变得比狗还听话。
叶一青从来就怕跟这些风尘女子纠缠不清,正好乘机也跟着走出了春意楼,快步朝家里走去。
赵飞来除了在家里打铁之外,偶尔也会用车子推一篓木炭和一个炉子,到街市人多的地方去替人修理一些铁器。
叶一青回到家里时,师父还没有回来。他正想出门到街上去给师父帮手,忽然间听到外面有人大喊救命,他连忙跑出来,见到邻居田老伯倒在地上,田大娘坐在地上大呼救命。于是他赶紧将田老伯抱进家里,帮他推血过宫,运气调理,总算保住了一条人命。
田老伯好不容易醒过来,他的妻子大喜过望,将刚才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还兴高采烈地说她赚到了一笔银子。田老伯一听,差点又要晕过去,他怒道:“这种昧良心的事情你怎么做得出来?”
田大娘委屈道:“我有什么不对?我又没有跟人家抢,银子是她们自愿给的,我怎么错了?”
田大伯喘着气道:“这种话你也说的出?你——”他刚刚缓了口气,却又咳嗽起来。
叶一青忙又帮他理气,让他躺下休息。
田大娘想要走过去帮忙,又怕挨骂的样子,低头道:“我,我这也是为了以后的日子好过些,不用你天天坐在街角,等着别人叫你去看风水,十天半月也不见一个人要你去,家里都已经断炊好几天了,往后的日子还怎么熬啊?”她还没说完就已经泪满衣袖。
田老伯咳嗽得更加厉害,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好一会儿他才能开口说话,道:“我说过,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算是要饭,也会把你养活!”
田大娘啜泣着道:“你有本事,你去要饭,可是等你死了以后呢?难道要叫我去要饭?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她越说越伤心,越说越后悔,忍不住道:“都怪我,当初根本就不该嫁给你,我真是瞎了眼,什么人不好,偏偏要看上你这个大我二十多岁的老头子。哪一天你撒手一走,就剩下我一个人——”
一段忘年之恋,也许他们曾有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也许这个故事足以感人肺腑。只是这爱情往往最经不起柴米油盐的考验,为此,有多少佳偶也变成了怨偶?
田老伯已经不再说什么,只有无声的眼泪沿着他眼角的皱纹静静地流下来,打湿了一片枕席。他的妻子说的没有错,自己终究是欠了她的,还有什么权利去指责她呢?
叶一青悄悄地退出门外。他已经不忍再看,也不忍再听。他轻轻转身,叹气——人世间的悲剧何其之多,又有哪一个不催人泪下?
屋外阳光明媚,屋内却略显光线不足。
这是石家的书库。
书库的窗户本来不小,但因为里面摆的书太多,连窗户也被挡住了。
石家号称“书斋”,存书之多可想而知,像这样大小的书库一共就有五个。
主人石雕龙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名为“百家”的书库,经常喜欢独自坐在里面看书。
“百家”共有存书三万册,其中有一个叫做“异闻”的专区,专门用于收集各种奇文异著,以及一些传奇人物的相关记载。
石雕龙坐在一张案几旁边,案上点着油灯,他正在专心地翻阅一本叫做“天工巧夺”的书籍。书里面介绍的是有关于各类机关暗道的建造及破解机关之法。
外面传来敲门声——石雕龙看书时最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他每次进入书库,都要把门关上。
敲门声只有两下便停止了。
石雕龙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皱了皱眉,他将书收了起来,才道:“进来!”
门被轻轻地推开,石传风当先走进来,道:“爹,我将二弟带回来了。”他的态度不知什么时候已变得恭谦有礼,连走路都看来小心翼翼,全然不像春意楼上那个目中无人的石大公子。
石传风小心着走了几步,好像担心一不小心就会踩到机关陷阱似的。
只有看到他,石雕龙才会稍微的有些安慰,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当年。只有行事小心谨慎的人将来才能坐在他今天这个位置。
后面的石传秋却大踏步走进来,那步调就跟他跨进春意楼时的没什么两样。居然用招呼莺儿姑娘的口气对他老爹说:“爹,你找我回来有什么事?”他放眼环视四周,满是好奇和惊喜。
石雕龙只要一看到他,就没有理由不生气,连说话的声音都似乎带着点吼的味道:“混帐!成天在外面鬼混,石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每次只要一看到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他就会忍不住怒火,“败家之子!以后若是再敢去那种地方,你再也休想跨进石家的大门一步!”有好几次,他都想平心静气地跟这个儿子好好谈谈,告诉他生在石家就应该像个石家的人,哪些事该怎么做,哪些事不应该怎么做,但每次话到嘴边,一看到眼前这个傻子一样的人,他就又把话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愠怒。他向石传风挥了一挥手,道:“把他带回房间,好好看着,不许他再出去。”
石传风拉着石传秋应声退了出去。
一走出房门,石传风立刻又恢复了他那副大公子的神气,对眼前这个碍眼的傻子狠狠地踢了一脚。
石传秋被踢得扑倒在地上,痴呆的目光里也显出了恐惧,他大叫了一声,爬起身飞快地跑了。
“蜀中神医”这个名字在人们的心目中已接近了“菩萨”的地位,因为他不仅医术高明,而且心地仁慈,对家境贫苦的病人他不但不收费,反而有时候自己掏钱替病人买药。遇到有疫情发生的时候,他会义不容辞地背上药箱,走村串巷,亲自上门去寻访病人。花神医的名字因此而广为人知。
花怜玻轰被誉为“蜀中神医”然而他却并非蜀地人。他原本是洛阳人氏,曾拜于嵩山灵丹道长门下学医,尽得其真传。灵丹道长一生最爱种养奇花异草,潜心研制丹药,临死时他曾叮嘱过两个座下弟子,要继续帮他照看花草,并完成他未尽的心愿,就是用他养植的花草研制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奇药。花怜病与师妹俞娘子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日夜不息地苦心钻研,却迟迟没有制出任何奇药。
花、俞师兄妹原本感情很好,相处融洽,可是有一天他们忽然大打出手,之后两个人变得行同陌路。花怜病为了不让两人的仇恨加深,只好举家迁往蜀中,准备过一种类于隐居般的生活,可是他没有料到,一个小小的百草堂居然让他变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然而他没有忘记师父的遗愿,从未放弃过研究奇花异草,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写下了《毒草》一书,里面详细记录了近百种含有毒的植物,及其解毒的方法,直至临死之时,才终于配置出一种让人惊喜的方子。据他分析,这种药制成之后,进入人体会产生一种特殊的保护组织,遇到有病毒入侵人体时,就会迅速将病体杀死,真的可以令人百毒不侵。但奇药往往要用奇特的方法才能制成,这个名为“洗髓丹”的奇药除了配方极难调制,而且最后的工序也很复杂,要吸收玄铁在高温情况下释放出来的某种物质,和千年寒冰中极度的寒气。花怜病临死之时将这最后两道工序的做法告诉了花尽冲,并嘱咐他怎样去完成。要完成这两道工序并不是难事,困难的是花尽冲是花怜病的儿子,每个人都知道花怜玻豪了之后必定会将毕生的心血交给花尽冲,因此,无论他走到哪里,身后总有人在留意着他,甚至有人想方设法要得到他手里的东西。所以花尽冲才要将“洗髓丹”交给叶一青,请他代劳上昆仑之颠去寻找千年不化之冰。
花尽冲到嵩山来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希望可以化解花怜病生前和俞娘子之间的恩怨,二则是要看看一个人——他的妹妹花紫芫。紫芫是他的亲妹妹,也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了,记得分手那年他才六岁,妹妹只有四岁。
但他没有料到,这一趟嵩山之行却给他招来实在不小的麻烦。
嵩山景色美不胜收,到了这里,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了,就连他座下的跑马也再不愿快步奔驰,他便下了马儿,手牵坐骑,一路缓缓游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终于到太室山的地域——听闻他父亲的师妹俞娘子现在就住于太室山群峰之中最险峻的“天敌峰”。
群山之间偶有茅屋草舍出现,多是以采药为生的农家。将近正午的时候,他抬头见到一道袅袅的炊烟自群峰之中升起,他正在饥渴之际,寻着这道炊烟来到一户竹篱环绕的小屋。篱墙内晾着许多草药。
花尽冲在竹篱外叫唤了一声,里面出来一位年纪稍长的妇人,应声道:“这位公子可是来收购草药的么?请进来随便看看。”要说她是个药农,实在有点令人不敢相信,虽然她年纪已经不小,却依旧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风华。
花尽冲道:“大婶,晚辈路过这里,有些口渴,不知可否借点水喝?”
住在山里的人一般都比较热情大方,这位妇人也正是这样,虽然听说不是来跟她做买卖的,依然笑脸迎人,道:“公子请进来吧,家里简陋,请不要见笑。”
花尽冲将马儿拴在竹篱外面,道谢之后才走进屋里。
农妇很是好客,拿来茶水殷勤待客。
茶水碧绿,清香扑鼻,花尽冲谢道:“多谢大婶!”喝了一口,又道,“这茶香味异常,像极了野参子。”
农妇笑道:“正是,这野参子生长在深山老林里,很难采摘,用处倒是多,可以用来入药,叶子也可制成茶叶,农家之人拿不出什么好茶待客,不知公子喝不喝得惯?”
花尽冲能够闻出野参子的味道,自然也就不是第一次尝试,也早就知道它的味道。
“野参子茶味虽甘苦,却是清肝利肺、止咳化痰的良药,晚生应该多谢大婶才是。”花尽冲说着已喝下了一杯茶。
农妇道:“公子连野参子这样的野药也认得,想必也是位药材行家吧。”
花尽冲谦道:“不敢不敢,先父是个郎中,晚辈耳濡目染,对草药也只是略知一二。”
人类的美德包括了谦虚,真正有能事的人是绝不会在人前自夸自耀的。
农妇笑道:“公子谦虚了,这野参子生在深山林中的沼泽地里,一般人都不识得,要采摘也是一件极困难的事,若非高人指点,我也不会知道有这种奇草,公子想必也是位高人之后吧?”
一眼就能识穿别人的来历,这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本事。
花尽冲故意避开这个话题,道:“哦,大婶所说的高人一定是个神医吧,不知可否将他的大名告诉晚辈呢?”
农妇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公子可听说过医门女巫‘六芝圣母’?她是这一带很有名的女神医。”又道,“她的脾气有些古怪,但医术却没有人能比得上,犬子便是投在她的门下。”
花尽冲知道,这位医门女巫“六芝圣母”便是当年灵丹道长的女弟子,也就是他父亲的师妹俞娘子。他说:“实不相瞒,晚辈正是为了这位女神医而来,大婶可否告诉晚辈,该怎样才能见到高人?”
江湖中人知道六芝圣母怪脾气的人远比知道她名字的人更多,平常的人要见她绝不是一般困难的事。
农妇道:“莫非公子是来求医?她就住在里面太室山最险的峰顶‘天敌峰’上面。你要去找她就要赶紧去,否则过了正午她是不见任何人的。”
六芝圣母是个怪人,怪人总是有些怪脾气。她的怪脾气就是每天午时过后便不再见任何外人,即使有急诊求医,她也一样拒之门外。
花尽冲怕到时也要吃个闭门羹,于是立刻起身道:“多谢大婶提醒,晚辈这就告辞——”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听屋外一阵马嘶声,接着一个人惊呼大叫。
花尽冲一个箭步冲到门外,只见那匹拴在竹篱边的马已经脱开缰绳,好似受了什么惊吓,狂奔出去。一个猎人装打扮的年轻小伙子摔倒在地上,一边爬起来,一边骂骂咧咧。
眼见那匹马已经跑出了三四丈远,花尽冲一个跺脚,腾空飞起,连翻几个筋斗正好落在马背上。他一拉缰绳,受惊的马便慢慢地平静下来,不一会就停住了。
那小伙子见此情景似乎很是惊奇,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冲过去一个纵身居然也跳上了马背,而且还一把保住了花尽冲。
屋里的农妇追出来,见状大喊道:“玉儿,你又胡闹了,不许对客人这样无礼!”
但她的话并不起作用,小伙子回头朝她眨了眨眼,道:“娘,我带客人出去走走,保证不会把他弄丢的,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双脚一夹马肚子,那匹马便带着两个人飞奔而出。
即使再好的马,背上驼着两个人,在山间小道上奔跑,也不可能快多少。小伙子好像从来没有骑过马似的,恨不得这马能长出翅膀飞起来,他从马鞍边的袋子中摸出一条鞭子,用力朝马屁股打去。
谁知他手里的鞭子刚刚抬起来,就被花尽冲抓住了。
小伙子用力想扯回鞭子,却怎么也扯不回来,一气之下,一脚向花尽冲踹过去。
岂料花尽冲忽然一松手,从马上跳下来。小伙子那一脚非但没有踹到人家,反倒自己差些从马上摔下来。幸好花尽冲及时抓住了马缰,硬是将跑着的马儿拦住,才没让他掉下来。
但那小伙子却是个恩将仇报的家伙,人家救了他,他不仅不感谢,反而扬起鞭子向人家甩去。还说:“你不让我打你的马,我就打你!”
像这样蛮横无礼的人,只怕天下再也难以找到第二个。
花尽冲不想跟他计较,眼见鞭子甩过来,轻轻一个侧身就躲闪开了。
小伙子哪肯放过他,挥舞长鞭,连连进逼,好像非把人打着才肯罢休。
亏得花尽冲身手敏捷,鞭稍连他的衣角也没有碰到。
年轻人大概总是比较好胜,小伙子见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没碰到人家一根指头,心里很不服气,索性也从马背上跳下来,将手里的鞭子甩得更响。他习惯了打猎,对于捕捉猎物已经很有经验,平时只要他甩出一根绳子,哪怕是最狡猾的狐狸也休想躲得开,想不到今天却遇到这么邪门的事,连连失手,自己还被耍得团团转。
忽然,他灵机一动,停住了手,对着花尽冲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道:“大侠身手不凡,小弟技不如人,认输了!”
花尽冲见他这么有礼貌,还他一礼道:“承让,承让!”
小伙子笑得也很有礼貌,道:“不知公子尊姓——”话未说完,抓鞭子的右手忽又一动,鞭如灵蛇出洞,一下子窜出,等到“大名”两个字出口时,鞭子已经到了花尽冲的眼前。
这一鞭来的是在太快,而且很准,霎时已缠上了花尽冲的脖子。
小伙子不禁暗暗得意:“看你怎么逃?”
谁知还没等他笑出来,手中的鞭子忽然飞了出去,就好像掉进了漩涡似的,一下子就被卷走,想抓也抓不回来。
小伙子还未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鞭子已经到了花尽冲手里。他笑着一抱拳,道:“多谢!后会有期!”说罢一跃上马,甩开鞭子扬长而去。
小伙子猛地回过神来,却仍不罢休,迈开步子奋力直追上去。
山间跑马毕竟快不得,加上小伙子的轻功也还不错,不多时便追了上来。
花尽冲只好又勒住马缰,回首对小伙子道:“姑娘还有什么事么?”
小伙子一下子愣住,讷讷道:“你,你喊谁?”说着还故意回头去看了看。
花尽冲笑道:“这里除了你我,难道还有第三个人?”
小伙子低头自我打量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禁不住奇怪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殊不知这句话一出,便已承认了自己是个女的。
花尽冲笑而不答。
姑娘咬了咬牙,抬头道:“好吧,就算我被你识穿了,可是没有我带路,你也休想找到那个老巫婆!”
花尽冲倒有些奇怪了,道:“你知道我来找人?”
姑娘得意道:“当然知道,来找老巫婆的人又不止你一个人,要不是我给他们带路,这个世上也不知道枉死了多少人命!”她忽又一转,道,“喂,你得了什么病?我偷听过那个老巫婆给人家开药方,说不定你的病我也能治好。”
花尽冲哭笑不得,道:“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来找一个人。”就算有病,也没人敢找她这样的大夫。
姑娘心生怀疑,道:“你要找老巫婆干什么?你是她什么人?”她上下打量着花尽冲,就好像看到了一个小巫汉。
花尽冲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找舍妹,她——”
没等他说完,姑娘已经怪叫起来:“天哪,我以为你是老巫婆的儿子侄子什么的,没想到她还要叫你大哥啊!”
简直不可思议!
花尽冲已经不是头一回对着她哭笑不得了,好一会儿才道:“舍妹是六芝圣母的女儿紫芫。”
姑娘听了很惊喜,道:“你是紫芫姐姐的哥哥?”转念一想,又道,“这么说你还是老巫婆的儿子。”
花尽冲听到她说认识紫芫,也不再跟她解释,问道:“你果真认识紫芫?”
姑娘点头道:“当然认识!不过你来的不巧,她跟我哥哥到天山采雪莲去了,要等下个月才能回来。”她笑着继续说,“你知道我哥哥是谁吗?他是紫芫姐姐的师兄,也是你未来的妹夫哦。”
听到紫芫不在,花尽冲不免有些失望,“哦”了一声,也不再追问她,转身拍拍马背,道:“上来吧,我们去找六芝圣母。”
姑娘笑着跳上马背,一下子又抱住了花尽冲。
花尽冲反而怔了一下,但想到她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也就随她了,顺着她指的方向,打马前行。
一路风光无限,身边又有美女相陪,这种福气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享受到的,看来花尽冲的福气真是不错。
姑娘忽然问道:“你很久没有回家了吧,怎么连回去的路也不认得了?”
花尽冲笑道:“呆会儿你就知道了。”他也懒得解释了。
姑娘努嘴道:“这种事也要卖关子呀?”她觉得坐着不够舒服,索性把头靠在花尽冲的背上,很恰意地闭上眼睛,很像小动物冬天躺在草垛子上晒太阳。
花尽冲问她:“小兄弟怎么称呼?”
姑娘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回答道:“赵船玉。你呢?哦,紫芫姐姐姓花,你也姓花是吧?”
花尽冲笑着说:“没错,紫芫叫我大哥,你也得叫我大哥才对。”
船玉好像想了一会儿,才说:“好吧,我看在未来嫂嫂的面子上,就叫你大哥——不过呢,大哥可是要听小妹的话哦!”
花尽冲哈哈一笑,继续打马前行。
天敌峰的主峰并不很高,只是从山脚到峰顶都是断壁悬崖,无路可行。远远就能看见这座山峰似乎孤立于群山之外,六芝圣母就居住在这绝壁之上。
马儿在断壁下面停了下来,船玉从马上一跃而下,指着上面道:“老巫婆就住在上面。”
此峰名位“天敌”果然名不虚传,崖高六七丈,断处如削,要爬上去简直难如登天。
船玉道:“每天日出的时候,上面就会放一个云梯下来,求医的人都要沿着梯子爬到上面去,可是过了午时,梯子就要被收回去。”她叹了口气,道,“今天的梯子已经收回去了,看来你只好等到明天才能见到老巫婆。”
花尽冲却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看着船玉道:“你就不能看在你未来嫂嫂的面子上,把人家叫得好听一点么?”
船玉摇头道:“不行,别的人都可以给点面子,就她不行,她老是吓唬我,从来也不会给我面子,我为什么要叫她那么好听?再说认识她的人十个有九个都叫她老巫婆、老怪物,我可没有叫错她。”
这女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当着花紫芫的面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何况花尽冲?
花尽冲道:“呆会儿你要是敢当着她说这种话,我就真的服了你。”
船玉满不在乎道:“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轻易下来的,她看不到我。”
也就是知道人家不会下来才敢在这里大声说话。
花尽冲笑了笑,转身附在马耳上低语了几句,还没等船玉走过去听仔细,他已轻轻在马背上拍了几下,那马儿竟像是得到了什么密令似的,扬腿奔了出去。
船玉瞪大了眼看着花尽冲,道:“你的马跑了,你为什么不去追回来?”
花尽冲道:“是我放它半天假,让它出去走走,看看风景。”
船玉不可思意地望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花尽冲却忽然向她伸出一只手来,道:“抓住!”
船玉奇怪道:“你要干什么?”
花尽冲抬眼望了一下上面,道:“上去看看。”
船玉不知可否,用很怀疑的目光望着他,却还是把手伸了出去。她问:“你会飞吗?”
花尽冲微微一笑,道:“抓好了!”说着脚下忽然一用力,船玉只觉得有一股旋风般的力量不知从哪里吹来,一下子将她整个人卷了起来,离地三丈多高。
花尽冲早已看到三丈高的悬崖上长着一条校荷树。松树枝韧性好,弹性也好,他算准了落脚处刚好在一根较粗的松树枝上,脚尖轻轻一踩,借着松枝反弹之力,再一跃数丈,正好到了悬崖顶端。
船玉感觉自己像是被甩了两次甩上来的,中间好像还翻了两个筋斗,落地时头还是晕晕的。她站在崖边朝下望了一眼,忽然才兴奋起来,道:“这样子就上来啦?真是太刺激了!”转身见花尽冲已经走开,急忙跟了上去。
峰顶有一块较平坦的地方,用篱笆圈了一个园子,里面种着些花草,花尽冲认得那些都是罕见的草药。
船玉一到这里便老马识途般,径直走到一个小池旁边,只见池水漆黑,里面长出一种很奇特的草,开了一朵很奇特的花,连花瓣都是黑色的。
船玉兴奋地叫起来:“开花了开花了!怎么连花瓣也这么黑?”
她想伸手将花摘下来,花尽冲急忙止祝糊,道:“别碰它,有毒!”
船玉还未来得及收回手,又一个声音忽起:“是谁要摘我的花?谁敢摘花,我就摘他的脑袋!”
话音未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已经到了眼前。
船玉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黑色的鞋子,然后是一件大大的黑衣,张开来就好像蝙蝠那样,最后看到一张脸,居然也是黑色的——原来正在生气呢!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医门女巫“六芝圣母”了。
船玉知道又要完了,上次偷偷爬上来摘了一朵指甲那么丁点大的花,就被她关在石室里一个月出不来,这次虽然没有摘到手,少不了也要教训一顿。她看了一眼花尽冲,一下子跳起来躲到他的背后,然后才敢伸出半个头来,对黑衣妇人道:“我把你的儿子带回来了。”
她本来想让六芝圣母转移注意力,谁知她老人家一听,双目一睁,道:“你胡说什么?”
船玉赶紧将头缩回去。
花尽冲立刻上前,行了一礼,道:“晚辈花尽冲拜见前辈!”
船玉又在后面接嘴,说:“她不是你娘吗?”
六芝圣母倒是真的转移了注意力,盯着花尽冲,皱眉道:“花尽冲?你从哪里来?”她隐约像是听过这个名字,一时却未想起来。
花尽冲道:“蜀中故人!”
六芝圣母动容道:“你是花怜病的儿子?”
花尽冲点头道:“先父嘱咐晚辈前来向前辈问安。”
六芝圣母又是一惊,道:“先父?花怜玻豪了?”
花尽冲神色黯然道:“三个月前不幸病逝。”他没有说出花怜病真正的死因,是不想又引起一件麻烦。
六芝圣母忽然大笑,笑声里却也有点无奈,更有一种难言的萧索。她一生不愿与人为伍,唯有师兄花怜病既是她的仇敌,也是她唯一敬佩的人,现在连仇敌也没有了,又叫她怎能不寂寞呢?
船玉却觉得她的笑声很恐怖,让人汗毛直竖。
六芝圣母止住了笑声,对花尽冲说:“想不到他一生医人无数,号称‘神医’,到头来自己也是死在病魔之下,可笑,可笑!”
花尽冲心中难过,也不想多做解释,道:“生死在天,常人又怎能奈何得了?”
六芝圣母忽然眼睛一动,道:“听闻你父亲生前正在研制一种可解百毒的药?不知结果如何?临终可曾留下任何药方给你?”
花尽冲听到这句话便知道麻烦已经自己找上门来了。他摇头说:“先父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将此药研制成功。他曾对晚辈说过,当今医门,能研制这种药的人,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人,就是他的同门师妹俞老前辈。”
这句话着实奉承了六芝圣母一回,也好叫她不要再苦问“洗髓丹”的事。
六芝圣母碍于面子,也就不再追问这件事,她问花尽冲:“你知道我和你爹之间的恩怨是怎么来的么?”
花尽冲知道她想说,便让她说下去。
六芝圣母叹了一下气,回忆着道:“当年,我有一个女儿和妹妹紫芫差不多大,有一次孩子生了一场病,我有事出门,就托他照看我的孩子,按时给她吃药,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给孩子吃错了药,结果孩子的病就再也没有好起来,不久便离开了人世。”虽然事隔多年,到现在想起来,六芝圣母还是一样的难过。
花尽冲隐约记得小时候有一个年龄跟妹妹相仿的玩伴,有一天不知道去了哪里,就再也没有回来。
六芝圣母接着道:“你父亲犯了错,为了躲开我,便举家迁往蜀地,临走时将你妹妹留给我作为补偿,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将紫芫当作自己的亲手女儿一样看待,过去的事差不多都忘光了,还计较什么?”
人都已经死了,计较又有什么意义?
花尽冲道:“先父在天之灵一定感谢前辈的宽怀大量,晚辈也在这里多谢前辈这些年来对紫芫妹妹的教养之恩!”
六芝圣母点头道:“紫芫已经长大了,你这做哥哥的也该见见她才是,不过目前她跟我的徒儿赵易去了天山,还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不如你就在这里等她也好。”
她那么热情,令船玉有些惊讶,她悄悄跟花尽冲说:“我从来没有见她这么热情好客,你又不是她儿子,她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花尽冲没有回答她,对六芝圣母道:“多谢前辈好意!只是在下有事在身,要赶回洛阳一趟,不如就等一个月之后再回来拜访前辈。”
六芝圣母也没有反对,说:“既然如此,也只好这样,不过你千里迢迢而来,若是我没有招呼好,只怕紫芫回来也要责怪我。”她转身指了指屋里,道,“进去吧,今天就在这里留宿一晚,明天一早再上路。”
船玉忽然站出来,道:“不行,我要回家!”
六芝圣母盯了她一眼,道:“要回你先回去。”
船玉本来也是个胆子不小的人,但每次只要一看到这个老巫婆的神情,便再不敢作声,生怕被吃了似的,她只好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花尽冲,谁知他居然好像没有看到她一样,径自跟着那老巫婆走进屋里去。气得她干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