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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

    清晨,寒山谷外。
    日未出,雾仍浓。
    带露的草儿更显得鲜嫩活泼。
    站在草地上,放眼望去,随处可见新的生命、新的希望。
    虽是离别,但再次相聚的希望却并不遥远。
    花尽冲正要动身前往嵩山拜见一位他父亲的故友,于是在此作别:“这次我到嵩山去见一位先父的朋友,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洗髓丹’一事就拜托赵叔和大哥了。”他从身上拿出一个白色的药瓶,交给叶一青,道,“这是先父所制的‘涤疮玉露’,直接用于洗涤伤口,能消毒止炎,伤口很快便能痊愈,大哥将他带在身上,以便不时之需。至于如忆姑娘的事,还要等小弟亲眼见过之后才好用药。”
    叶一青感激地接过药瓶,道:“多谢!一路顺风!我们盼你早日回来。”
    赵飞来也道:“贤侄一路小心!”
    花尽冲点头微笑,抱拳辞别道:“好,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罢转身大踏步而去——他的潇洒不羁从他的步伐已经看得出来。
    山路崎岖,骑马速度还不如他们的脚力。来的时候他们以轻功赶路,不需半日可到,去的时候倒落得清闲。
    ——但这清闲却只在叶一青的腿上,而不在他的心上。他的心里始终有一种缺憾,说不出到底是因为自己答应别人的事没有做好,还是因为替别人的命运担忧,抑或还有其他的原因。
    花尽冲走后,赵飞来和叶一青也动身朝洛阳方向走。
    山色清翠,清新的空气中微微还能闻到芬芳的气息。早晨的阳光温柔地照着,仿佛明眸善睐的少女投来多情的目光,让人暖意融融。
    这种天气,走在这种环境之中,怎不叫人心旷神怡?
    赵飞来走在前面,他忽然回头问叶一青,道:“你师母她们可好?”
    叶一青这才想起师母交给他的紫沙茶壶,道:“家里一切都好,临走时师母叫我带了一个紫沙壶给您,还放在家里的包袱中。我看得出师母很惦念着师父,希望您老人家早点回家团聚。”又道,“这次我没有见到大师兄,他遵师命到天山采药去了,还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
    赵飞来仔细地听着,抬头眺望着远处的青山,却默不作声。
    叶一青不知道他是在回忆往事还是思考问题,不敢打扰他。
    良久,赵飞来才如梦初醒般地对叶一青道:“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家?他的家在哪里?
    洛阳城中那条破旧的巷子里?昔日的襄阳旧宅?还是嵩山深处那个日夜有人守在孤灯之下的茅屋?
    叶一青从五岁那年,便失去了家,他的父母在一场瘟疫中死去,他被人拐卖到异地他乡,幸好后来遇到了赵飞来,收他为徒,带他远离了那个孤苦的童年。自从他们在洛阳那条贫民巷中安定下来以后,叶一青就一直把那儿当作自己的家,每次当他在外面经历了风雨或受到创伤的时候,他便可以躲到里面去,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治好身上的伤口。
    ——那时候,家在他心中的概念只是一个能够躲避风雨、治病疗伤的地方。
    但自从他见到师父的家眷之后,他对家的理解又更深了一层。特别是当他遇到如忆姑娘的时候,那一曲琴音才真的让他明白:家,是一个可以让人牵挂的地方,它并非只是一个屋子,一张竹床,最重要的是还是人——日夜挂念着你,也让你日夜挂念的亲人。
    一个人纵使家财万贯、声名显赫,上居琼楼玉宇、下住宫阁楼台,但若没有一个亲人,一个人孤孤单单活在这个世上,无论天涯海角,他也找不到一个真正的家。
    而一个人即使一贫如洗,只要他还有一个茅草屋,屋里有一个爱他的亲人,那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一个牵挂——这个牵挂就是家。
    师父的家里有他的妻子儿女牵挂着他,盼望着他早点回去。
    但又有谁会挂念着叶一青,等待着他早点回家呢?
    叶一青没有想到,此刻正在挂念他的人就是梦如忆。
    这里远离寒山谷,没有雾。
    一条玉带般的溪流在草地上蜿蜒而过。
    溪水透明见底,水流轻缓。不知名的野花飘落在溪水中,随流水打了一个转,便飘然随波而去。
    小溪的上流有一个白衣的年轻女子正在浣洗衣裳。
    这不是别人,正是“失踪”的如忆。
    这里不比寒山谷,太阳出来时的第一缕阳光便照到了她的身上。但她却丝毫没有觉察到,正呆呆地望着溪水出神,连手里的衣服随流水漂走了也没有发觉。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身后有个人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走到近旁才猛地一喊:“如忆!”
    如忆吓一跳,差点没掉进水里,她回头看到六姐摇月手里正拎着一件湿漉漉的衣服,不禁奇怪,待她看见了自己浸在水中的两只手才恍然过来。
    摇月眨着眼望着她,笑道:“如忆,你刚才在想谁啊?连衣服漂走了也不知道。”
    如忆的脸上被白纱罩住,所以看不清楚,她低声道:“没有,什么也没想。”
    摇月俯身一起洗衣,她扭头紧盯着如忆,道:“你老实跟我交代,是不是在想那位姓叶的公子?”
    她们两个年纪相同,连出生的日子也相差无几,但摇月生性活泼开朗,有什么话也藏不住,而如忆却深沉许多,略带一点忧郁和冷漠。这使得她们长幼看来刚好相反,摇月像妹妹,如忆像姐姐。
    如忆似乎被说中了心事,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低头不语。
    摇月一边洗衣服,一边说:“叶公子这种人确实挺难得的,人品好,武功也好,你若再不承认,说不定我就要喜欢他了。”
    如忆很是尴尬,道:“姐姐喜欢人家,跟我有什么关系?”
    摇月摇头道:“不行,我知道如忆喜欢叶公子,所以我一定不能再喜欢他,因为我喜欢如忆妹妹啊。”
    说着她已经笑了,如忆却知道她不是在说笑。
    这六个姐姐虽然都不是她的亲人,但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她们绝不会跟她争。
    如忆说:“其实我只是担心交托叶公子的事,不知道他有没有做到,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六姐不要因为我——”
    摇月笑道:“傻瓜,跟你开玩笑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喜欢人家就要快点让人家知道,要不然机会很快就被别人抢走了。”她拧干最后一件衣服,放进木盆里,又道,“等下次见到叶公子,我一定替你问问他,如果他还没有成亲的话,我一定帮你说媒。”她端起木盆往回走。
    如忆跟在后面,刚才的话题令她有些不安,她只好不再开口。
    几间简陋的茅草屋,虽然比不上寒山谷那些竹舍雅居,却也可以遮风避雨,也就成了她们暂时的家。
    摇月和如忆还未走进茅屋,里面已有两个人走了出来,原来是改扮过的二姐杜殊和三姐萧萧。但见她们发髻高挽,一身土黄色的粗布衣服,俨然是大户人家的仆妇打扮。
    她们见摇月和如忆回来,便上前打声招呼,萧萧道:“我和二姐进城去买点东西,两位妹妹就在这儿帮大姐的忙。不用等我们回来吃饭,我们可能要到天黑才能回来。”
    如忆问道:“二位姐姐是要到洛阳城去吗?”
    杜殊点头道:“是啊,七妹你有什么东西要我们带回来的么?”
    如忆道:“能带我一起去么?”
    以前她们在寒山谷,因为出入不便,只有杜殊和萧萧两人会破九宫阵法,所以一直都是她们才能出去,这里就不同了,随便带个人出去也不是难事。萧萧却不同意,道:“这不行,呆会儿师父回来,看见你不在,肯定又会生气,妹妹还是不要去的好。”
    杜殊也道:“再说这里离洛阳城也不近,来回怕要一天时间,七妹身体的伤还没有痊愈,怎能受这劳累?”
    摇月道:“我早就提过要姐姐带我出去了,她们都不肯,七妹要去就更难了。”
    如忆只好不再说什么,眼看着两位姐姐走远,才转身进屋。
    杜殊和萧萧两人先走了一段山路,终于看见了大路,她们打算租辆马车进城。路边有一个茶蓬,卖茶的说只要在这里稍等一会儿,就会有马车经过,可她们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是没有等到马车,这才知道卖茶的其实是想多赚她们几个茶钱才这样说的。
    她们正要起身赶路的时候,忽然听见后面有人说:“姐姐等我!”
    两人一回头,竟然看见了如忆,她正一路小跑着过来。
    萧萧惊道:“如忆,你怎么跟来了?”
    如忆气喘吁吁,杜殊连忙上前扶住,“七妹你这是何苦?”
    如忆歇了一会,道:“如忆的身世私下里已经跟两位姐姐说过,洛阳剑庄虽然再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但仍然挂念高府的义父义母,希望前去见他们一面,若是他们肯收留我们姐妹,那我们也就不必受制于他人。”
    “他人”当然是指独木道姑。
    既然这是一个救人救己的办法,杜殊和萧萧也就不再阻止她。正好这时来了一辆马车,她们拦了马车,结伴朝洛阳城方向而去。
    洛阳城,闹市。
    人多,店铺也多。酒馆茶肆、各式商铺,尤其是妓院赌坊,无一不是人来人往的热闹之所。
    其中最热闹的当属立于人气旺地的春意楼。且不必说站在楼下那几个香艳美人频频向路人抛着销魂蚀骨的媚眼,只要你血气方刚一点,听到楼里传出的香词艳曲,就会忍不住心痒难耐,更何况那些个寂寞的骚人旅客,最是经不住诱惑,所以才使得这种地方如此热闹。
    “金屋”高家的南门与春意楼相隔不远。
    高府一共有三个大门,一个在东,一个在北,还有一个便是南门,也就是正门,府中的主人以及前来拜访的达官贵人大多就是从这扇门里进出。也就是因为高府的这扇门,才使门外的这条街热闹非凡。
    只是这几年来出入高府的贵宾佳客渐渐地少了,因为现在的当家是个女的,而且还是守寡之身,结交权贵多有不便——况且她本人并不喜欢以结交权贵的办法来维持家族的地位和声望,她有自己的一套经营之道。
    高府的门庭虽然显得有些冷落,但门外的大街却并未因此而损害到它的热闹。
    朱红的大门,高高的围墙,却将里面和外面隔离成了两个世界。一个喧闹、一个冷清。
    门口两只威严的铜铸狮子,时刻睁大了眼睛蹲在那儿,似乎随时阻止外面的人走进里面的世界。
    里面的人也不愿走出来与外面的人交往。
    一个头戴斗笠,身着黄衣的女子走到铜狮子的旁边,似乎想要进去里面,却被守门的拦住。一个门人大声喝问:“什么人?到这里做什么?”
    黄衣女子道:“麻烦你通告老爷和夫人,就说如忆前来拜见。”
    那门人呸了一声,道:“你什么人?我家主人是随便可以见的么?”
    另一个却好似在笑,道:“你要见我们老爷可就走错门了,这里不是森罗殿。”
    那黄衣女子正待问清楚,旁边又走来两个跟她同样打扮的女子,其中一人向门人道:“请这位大哥通融一下,我们确实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贵主人,劳烦你通报一声。”
    那门人向旁边的伙伴嘀咕道:“这两天怎么老是有些不明不白的人来说要见夫人?你看怎么办?”
    伙伴道:“昨天管家不是说了么,陌生人来除非先递帖子,否则一律不给传,也不许进入大门。我看她们一个个遮头盖脸,连真面目也不敢给人看见,准不是什么好来头,传进去只会挨一顿骂,还是把她们赶走算了。”
    两人商量片刻,决定把这三个黄衣女子赶走。却惹来路人驻足观望。
    叶一青在远处便看到了这一幕,想想自己那天第一次到高家登门拜访时,尚可以到里面院子里去等候回音,为何今日却把人挡在门外,连通报也不给?
    他正要走过去看个究竟,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抓祝蝴的衣袖。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在他耳畔:“叶公子,你上哪里去啊?”
    叶一青吓了一跳,原来抓祝蝴的人竟是春意楼的莺儿姑娘。
    这人不但人长得娇美,连声音也同样美,唱出来的简直比黄莺的歌声还要动听。
    叶一青虽然从未涉足过春意楼,但莺儿姑娘的歌声名闻遐迩,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去年在洛阳万花会上,她高歌一曲,轰动了全场,乃至后来的全城皆知。叶一青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她。而她却似乎更早就已经认识了这位正儿八经的叶公子。
    叶一青对风尘女子没有很深的认识,更谈不上与她们熟识,对莺儿姑娘这种当街拖祝蝴不放的举动甚觉不适,急于摆脱,道:“在下有事要去高府面见高夫人,请姑娘快些放手。”
    莺儿却媚笑着道:“高夫人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到我们楼上去,不仅可以让你见到许多美人,还有人请你喝酒听曲,快跟我来吧!”说着不由分说就拉着叶一青向春意楼上走去。
    叶一青本想摆脱了她便可以走,岂料楼里忽然蹦出四五个女子,又笑又喊,胶漆一般粘到叶一青的身上,直把他粘到楼上去了。
    果然有人要请叶一青喝酒,而且还是堂堂三大世家之一的书斋的二公子——石传秋。
    要说这位石二公子,怎么也不像一个书香门第里面走出来的人,整日里只懂得花天酒地,跟那些风尘中的胭脂女子混在一起。更丢他们家脸的是,他的脑子也有点毛病,反应非一般的迟钝,有时候事情明摆着就在他眼前,可你解释半天他也未必明白得过来。整个石家的家族里,从来没有一个人喜欢他,更别说有人会关心他。
    只有春意楼里的姑娘倒是很喜欢他,因为他时常出手阔绰,喜欢救济别人的钱袋,而且他人傻,很容易唬弄,从来也不欺负女人。
    石雕龙每回一提起这个儿子,就会脸色难堪,甚至干脆说他不是石家的儿子。
    若说石传秋没有一点石家的遗传,倒也不尽然,至少他的一手出人意料的字还是满有地道的石家风格,刚猛而有力、潇洒而俊逸。“春意楼”这三个字就是他亲笔所书,被当作招牌挂在楼门上,吸引了许多过往的骚人墨客驻足。人们在赞叹之余,都不敢置信这是出自一个半痴半傻之人的手笔。
    叶一青认识他也是在去年的万花会上。
    万花会上的花很多,人也很多。当时石传秋携女伴同赴花会,他最喜欢的舞女温情姑娘看中了一盆含苞待放的赵粉,他想帮她买下来,岂料这时候有一个富豪也看中了此花,要以高价抢买,石传秋不让,豪客欺他,想叫手下出手打人,刚好撞到了叶一青,阻止了一场大煞风景的场面出现,并帮石传秋要回了那盆赵粉。
    因此石传秋对他感激涕零,将他视为恩人,并说叶一青若是有什么困难,只管找他。
    事情过了这么久,叶一青早已将此事忘记得一干二净,想不到这位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倒将它记得清清楚楚。
    石传秋一见到叶一青就像见到很要好的朋友那样,热情地招呼起来:“来来来!叶兄,这边坐,这么久不见,可想煞我了!”他指挥着身边的侍女替客人倒酒挟菜,然后又拍拍坐在身边的温情,道:“美人,快给这位叶公子献上一支舞,莺儿,你也来唱上一曲!”
    他的热情实在叫人没法子拒绝,也不忍心拒绝。
    叶一青只好坐了下来。
    马车虽然不小,但里面一半的位置都已经放了东西,有粮食、布匹之类的日常所需之物,另一边还坐着三个人,难免显得拥挤。
    如忆坐在靠窗的位置,她轻轻掀起窗帘,刚想吸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车旁边一闪而过,转眼便拐进了旁边一条胡同。
    如忆忽然大喊一声:“停车!”声音虽不大,却喊得突然,出人意料。
    马车停了下来。
    杜殊和萧萧都很奇怪地看着如忆,莫名道:“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如忆却好似来不及回答她们,掀开车帘跳下车去。
    两位姐姐也紧跟着下了车。
    如忆已经走进了一条狭小的巷子。
    鸡鸣巷本来就不宽敞,两个人并肩而走尚可勉强,若是其中一个人走路稍不规矩,就必定要碰到另一个人。
    钱三两向来不是个规矩的人。
    如忆被他一撞,几乎跌倒在地上,幸好后面两位姐姐来得及时,将她扶住。
    钱三两撞了别人却连头也不回就想走。
    萧萧见此人如此无礼,不觉生气,道:“你这人有没有长眼睛?看不见别人吗?”
    钱三两当然有眼睛,而且还不瞎,早在如忆还没有走过来时他就已经看见了,他故意撞一下人家,其实是想看看人家身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好顺手将它偷走。
    只可惜如忆身上没有什么可偷的东西,钱三两正失望之际,又看见后面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腰间挂着个鼓鼓的袋子,想必是有点宝物。他连忙嬉皮笑脸着道:“对不起,对不起,各位姑娘莫怪,是我没有长眼睛,这就给各位赔礼了!”
    他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走上前去,一双眼睛却紧盯着杜殊腰间的钱袋。
    杜殊没有发觉那双贼眼正在打她的主意,挥手道:“不用多说了,你走吧。”
    钱三两依旧弯着腰,道:“是是是,这就走!”他乘转身之际一手扯下杜殊腰上的钱袋,扭头飞奔而去。
    杜殊始料不及,忙大步追出,喊道:“小贼,快将东西还我!”
    钱三两想不到这个仆妇打扮的女人居然有这么好的轻功,眼见就要被追上,只好赶紧把钱袋扔回给她。
    杜殊接住钱袋便停住了脚步,打开一看,里面的银子却已变成了石头。
    这时萧萧正好赶来,一见这些石头,狠狠一跺脚,道:“小贼,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纵身跳上巷子边的屋顶,转眼不知去向。
    只一会儿,萧萧一手拎着一把银子,一手扭住钱三两,从侧边一扇门里走出来。她将银两还给杜殊,反手用力一拧钱三两的手臂,怒道:“哪只手偷的钱?快把它伸出来,今天若不砍了它,就算我对不住你!”
    钱三两疼得几乎想死,却又不敢大声叫唤,生怕惹怒了人家,要他死不去活不来,只好冷汗直流,哀告道:“姑奶奶,你就饶了小的一命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全靠这双手来养活啊——哎哟,救命啊,我的手快要断了!”
    萧萧冷哼一声,一掌将他打得趴在地上,然后仍给他一把匕首,道:“你要是不舍得这双手,就拿这把刀自行了断了吧,你的家小我来照顾。”
    她也不是第一天出来道上混的人,要骗她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况且钱三两这人天生一副舅舅不爱,姥姥不疼的模样,哪里会有什么情分可讲,就算真有一家老小等着他吃饭,只怕也早就让他饿死在街头了。
    这种人是绝不会为了一只手而宁愿不要性命的。
    钱三两哆哆嗖嗖地捡起匕首,好不容易才挨近自己的手腕,却忽见他一指前方,大声道:“你们看那位姑娘——”
    他所指的方向是一个巷子的拐弯处。
    不知何时,如忆居然甩下她们,一个人竟自朝巷子那头走去。
    萧萧不放心让如忆一个人走远,连忙大声道:“七妹,你去哪里?快回来!”
    杜殊已经追了过去。
    这时候,钱三两正好乘机溜走。
    萧萧又怎么肯放过他?
    鸡鸣巷里面住的都是些饥民,所以他们才必须早出晚归,用自己的汗水来养家糊口。
    在这个正午虽过,黄昏却未到来的时候,绝少有人在这条巷子里走动,即便有也只是几个老态龙钟,年迈力衰的老翁,或是谁家顽皮的孩童不肯跟着大人下地做活,才会在这里出现。
    如忆走过的时候正看到一个肩背罗盘、手拄拐杖的老人在巷中蹒跚而行。她赶上前去,问道:“老人家,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蓝布衣服的年轻人刚从这里走过?”
    老人抬起疲倦的双眼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摇摇头,表示他什么也听不见,而后又继续用拐杖敲着地面,慢慢走他的路。
    这个满脸皱纹的老人,也不知是不是个哑人,还是因为他已经气衰力竭,连话也说不出来。
    如忆见他这般可怜,忍不住一股热血上涌,她回头看到杜殊,就问:“二姐,你身上的银子还有多少?能不能给点这位老人家?他好像已经几天没有吃饭了。”
    杜殊点点头,从失而复得的银子中捡出一锭最大的交给老人。
    老人睁大了一双朦胧的眼睛,望着她们,突然开口道:“谢谢,谢谢!”
    声音无力得好像烈日下的柳枝,却能听出他的无奈与真诚。
    老人感激得就要跪下来给她们磕头。
    杜殊急忙伸手去扶,却没有扶住,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激动,老人居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杜殊和如忆都吓得大惊失色,忙俯身去看老人。
    就在这时,不知哪家的大门“咿呀”地打开了,一个半老徐娘的妇人匆匆走了出来。她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老人,扑过去大哭起来:“哎呀呀,我的冤家,你可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管啊!呜呼——”
    她竟然是这个老人的妻子。
    杜殊和如忆劝道:“大娘,大伯他只是晕过去,我们快些把他送回家里,免得在地上受了凉。”
    那妇人抹了一把眼泪,忽然指着杜、如二人,大声道:“一定是你们,你们把他弄成这样子,我要你们还我的丈夫给我!”说着又大哭起来。
    看她哭闹的样子就知道她定然是个泼辣之人。
    如忆道:“我们没有碰到他,我们只是给了他一锭银子,他想跪下来的时候突然就晕倒了。”
    那妇人不信,道:“银子?要不是你们把他推倒,怎么会给他银子?天下间没有一个好心的人!你们快还我的丈夫,要不然——”她抹了把脸,道,“要不然我就喊人!”
    杜殊见她真要开口大喊的样子,急道:“你的丈夫明明就在你面前,怎么叫别人还?”
    妇人带泪的眼睛里却有狡诘之色,她说:“他刚刚还是一个大活人,现在却躺在这里,生不如死,要人照顾,还要靠人养活——你叫我以后怎么办?”
    杜殊忍不住道:“就算他不躺在这儿,你不一样要养活他吗?”
    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原本是他养活我,以后却要我养活他——天哪,你让我怎么活?”她越哭越起劲。
    遇到这样撒泼的人,谁也没有法子。如忆道:“你要我们怎么帮你?”
    一听到这句话,妇人立刻止住了哭声,道:“你们弄伤了人,本来就应该赔偿,这养病的钱由你们出才对。”
    哭嚎了半天也就是为了那点赔偿。
    杜殊将身上的钱袋丢到她的身边,她立刻就喜笑颜开起来。
    杜殊赶紧拉了如忆转身就走,道:“七妹,我们快点走!”遇到惹不起的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躲。
    那妇人见她们一走,立刻将地上的银子收藏起来,低头推着地上的人。原以为这轻轻一推,地上的人会即刻醒过来,谁知喊了半天也不见反应,这下子可真的急了,大声道:“老头子,你快醒醒啊,可别来真的,别吓唬我啊!”
    老人躺在地上像死了一样。他的妻子见情况不妙,大喊起来:“来人哪!救命啊!”
    可她自己也知道,这个时候,这条巷子里哪里会有人来帮她?
    杜殊、萧萧、如忆,三个人回到了她们的马车上。
    萧萧是被拉上车的,她还不停地朝窗外面看,仿佛余怒未消,道:“你们干吗这么匆匆忙忙地拉我上车?放走了那个小偷,将来还不知道要害多少人呢!”
    杜殊也被刚才的事惹得很不高兴,道:“这条巷子里面不仅有小偷,还有强盗呢!再不走,只怕我们连回去都难了!”
    萧萧见她神情不悦,转头去问如忆,却发现如忆仍在望着车外,像是很不情愿离去的样子。
    萧萧喊了她一声,她居然没有听见。
    杜殊也不觉好奇,问道:“七妹,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如忆终于放下了车帘,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好像看见了叶公子,可是一转眼就不见了——也许,是我看错了。”
    萧萧恍然,笑道:“哦,原来是他,难怪七妹这么紧张!刚才你应该告诉我们,也好去追他回来。”她说得半笑半真。
    如忆低下头去。
    杜殊也笑道:“七妹一直挂念着叶公子,我们早就看出来了。”
    如忆不语。
    一个人若是生平少做些亏心事,那他的寿命也许就会长一些。
    苦命的老人也许就是因为生平没做过什么亏心的事,所以才能活到这么一把年纪。
    而且,就在他晕倒在地上的时候,也还有人来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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