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
    等班车的时候,大盛村有名的快嘴,人称“大喇叭”的——二楞媳妇,从老远处过来了,看见二楞媳妇,玉枝让自己的计划有了一个更完善的实施办法。玉枝有意在二楞媳妇看到她后,匆匆的躲到队部后面的墙外,把自己藏了起来。这一招儿还真灵,果然,勾起了二楞媳妇的好奇心。她假装捡干柴,慢慢地溜到了玉枝的跟前,做出好像忽然看到玉枝的样子,惊奇的说:
    “呦,大妹子,等车呢?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呀?”
    玉枝羞答答的低着头,就是不答话。这让二楞媳妇猜到了几分,她知道,女孩子害羞,无非是婆婆家的事,偏巧她对女孩子找婆家的事又最感兴趣了。她还常常保媒拉牵儿呢,只是十有**说不成而已。这玉枝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连德琴都跟她拜了干姐妹,可想,她要找的也是个数得着的人家。
    十里八庄数得着的人家,在二楞媳妇的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个圈儿,可她还是没想起来谁家小伙子更配玉枝。虽然没想出来,但这样的消息她是可不能放过去的。她从来都是传播第一手儿资料的“电台”,对第二手儿资料她才不感兴趣呢。因此,她赶紧追问下去:
    “大妹子,找婆家了吧?是哪个村儿的?”。
    看着玉枝不说话,二楞媳妇儿心里那条“馋虫”别提有多闹心了。如果玉枝的秘密藏在兜儿里,那她一定会毫不客气的伸手给掏出来。只可惜,玉枝的秘密藏在心里,她就只好耐着性儿地求她,她继续嬉皮笑脸的纠缠:
    “大妹子,跟妹夫约好了,一定是进城办嫁妆去吧?”
    时机成熟了,玉枝羞答答地开了口:“二嫂子,你可别瞎说,我可没在城里找什么婆家啊!”忸怩了半天,她才接着说:“是二牛,是他叫我到城里去有点事儿,你可别告诉人家啊!”说完,她害羞的转过身,跑到别处去了。
    二楞媳妇听到二牛叫她进城这几个字,耳朵如同听了个炸雷,她哪能放过这么个特大新闻呢。她三步两步追上玉枝连客气也顾不上了:
    “哎,你刚才说什么?二牛叫你进城,我没听错吧,他叫你,为什么不叫德琴啊?”。玉枝也不客气:“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心说把秘密告诉你,你还不识抬举了,问起没完了。他愿意叫谁就叫谁,你管得着吗?”
    说完这些,她还没忘了再给二愣媳妇打针“强心剂”,她接着没好气地说:
    “我可告诉你二嫂子,你要是在村里乱说,别说回来我这你算帐啊!”
    二楞媳妇挨了夯儿,心里反倒挺舒服,这证明玉枝撬二牛是板儿上钉钉儿的事了。玉枝假装生气,不再理二楞媳妇,可二楞媳妇却如获至宝,她一边点头一边嘴不对着心的答应:
    “你也别找我算账,我可不管你们的事,我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从心里高兴到脸上的二愣媳妇,说完这些就笑嘻嘻的走到一边儿去了。
    二楞媳妇儿本来就是“懒龙出窝”,看着一个大日头照在炕头儿上,实在是不想再偎窝子了。她按照自己的惯例,挎上柴筐,无所事事地走出门去。她的心思其实并不在捡柴禾上。可挎着柴筐,就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儿。一路上她并没有碰上和她投缘的人,想说闲话的**一直没有得到满足。她东学学,西望望奔村口走来。大盛村村口是附近三个村的车站,也是“新闻”集散地。只要没事,就有很多女人喜欢在这里唠闲话。大队部的院墙后面正是北墙根儿,太阳出来暖洋洋的,正好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闲聊。她的两条腿就习惯地跑到这儿来。东家长、西家短,只要进了她的耳朵,一会儿就会家喻户晓。久而久之,人们把她的名字都遗忘了,只知道她的外号——大喇叭。
    今天,在碰到玉枝之前,她磨磨蹭蹭的还真想滞留在村里,到谁家去串个门儿,只可惜,她没有碰见合适的人选。很多人看见她都是敬而远之的。在百无聊赖时她捡了几根干柴,这几根干柴,其实也是村里砍柴人丢下的。可却长了她的脸,倒真把自己当成了个勤奋女人,挎着装了几根干柴的筐子在村里晃荡开了。
    当她发现玉枝,干活儿的心情算彻底没有了。玉枝这个从来不曾走出山去的女孩子,是不可能在这儿等车的,除非她已经和山外边有了联系,这联系也一定是至关重要的。因此,她感兴趣,但她真的没想到,她得到了一个如此“惊天动地”的新闻#糊觉得这是个天意,就像上天掉下了馅饼,巧就巧在她正仰天张嘴打哈赤呢!这让她兴奋和激动。她恨不得一下跑回村去,然后,召开全村社员大会,叫她在台上作报告。最好再变成大字报,署上自己的名字。可这事根本办不到。办不到就只能一个个地传播,那虽然费点儿工夫,可也更风光。比大队干部在台上讲话还有吸引力呢。
    玉枝正看着她的背影,她还不好意思撒腿就跑。为了掩盖心里急出的小脚儿,她只能慢悠悠的晃荡到相临的地里去。一边走她还一边回头看,刚刚离开玉枝的视线,她就找了个背风的土坎儿藏了起来。她心里那个急呀!恨脚下没有回村的路,又恨公共汽车不快点来。在心烦意乱的等待中,终于盼来了公共汽车。玉枝上了公共汽车,到县城去了。她就像解放了一样,一下儿从土坎后蹦了出来,刚刚走出那块坑坑洼洼的野地,就像猎人拿枪追着的兔子一样,飞快地跑回村里去了。其实,她所做的一切,根本没逃过坐在公共汽车后坐上的玉枝的眼睛。玉枝笑了。
    从小到大,玉枝已经十九岁了,她却从没有走出过大山一步,山里的姑娘都是一样,生在山里,嫁在山里,死后也是山里的泥土。山就是她们生生世世的依靠。要不是去找二牛,她也没理由出山,也要等到和别人订婚,再去诚里买几件嫁妆。
    要说山里的交通现在也算方便,虽然不是柏油马路,但风和日丽的时候路基也很好走。也有公共汽车早晨走,晚上来。可山里人日子过得苦,就是这四、五毛钱的车费,谁也不舍得扔在这盘山路上去。更何况,下山就动钱。吃饭还要有粮票。再说,进诚又有什么事可办,山里什么都有,土布可以做衣服,粮食是自家种的,山里人吃饭不讲究,有一缸咸菜就把日子打发了。
    看到山往后走,树往后走,玉枝的心情无比激动,她就要见到二牛了。可她的心里也很害怕,怕自己的计划根本实施不了。一路上她在心里祈祷着。盼上天给她一个好命运。
    教师学习班已经到了结业会的时候。二牛的心也早离开了会场,飞到了德琴的身边。他身在会场,心里却筹划着给德琴买的东西。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靠窗的座位上有人叫他,然后指指窗外,示意他有人找他。他这才看见玉枝那熟悉的身影,正在不远处观望呢。
    看到玉枝,他首先想到的是德琴,他想德琴一定也来了,因此,他请了假匆忙的走出会场。可院里并没有德琴的影子。二牛立刻奇怪的问玉枝:“玉枝,你来了,德琴呢?”玉枝有些尴尬,想二牛的心思全在德琴身上,她甚至于想打退堂鼓了,可计划已经实施到了这一步,也不容易,她必须走下去。玉枝低着头,红着脸回答:“我姐没来,我是来给我妈买药的,所以,没约我姐。”玉枝这副表情,其实,也不是装出来的,她也根本没有长时间,单独的跟二牛接触过,心里也确实很慌乱。可她爱二牛,为了爱,更为了自己的命运,她什么都敢做。二牛并不想难为她,虽然他对她没有什么好感,可还是带上她到街里买药去了。
    中午的会餐他没来得及吃,空着肚子收拾了行李,要说行李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几件换洗的衣服,可背着鼓鼓的一包衣服,陪着一个不相干的女人逛街,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回山里的班车下午三点开,二牛看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原本他打算陪玉枝先去吃顿饭,可出了门儿,他又改变主意了,因此,他带着玉枝直奔了药店。一走上县城的大街,玉枝的眼睛就不听使唤了,她东瞧瞧,西看看,对什么都感兴趣,脚也挪不动了。不管二牛怎么催,她总是那句老话:“我进趟城不易,就不兴到处看看啊!”这确实是一句实话,二牛还有什么可说的。
    二牛心里急的抓挠儿,可还是得陪她慢慢的逛街。一个商店,一个商店,玉枝看得眼都花了,要是手里有钱,她真想把商店里的好东西都搬回家去。看见城里女孩子的打扮,她心里很是羡慕,再看见柜台上那些好东西,她更是爱不释手了。她一再地暗示二牛,想让他给自己买上两件。可二牛就是装得什么也不明白,连想给德琴买东西的念头都打消了。玉枝可不傻,她知道二牛根本没往她身上用心思,所以,就更恨德琴,更想拆散德琴的婚事了。这次她不等二牛再催她,她自己就走出了商店的大门,她不想逛了,二牛看出了她不高兴的表情,也就就坡儿下了驴。
    逛完商店,买完药,已经是下午两点了。玉枝的肚子早就饿的呱呱地叫了,二牛的肚子其实也很饿,但他就是不想提吃饭的事儿,不想给玉枝创造更多的机会。玉枝,一个山里女孩子,哪儿来得富裕钱,这点钱还是她打荆条、摘酸枣攒下的呢。给她妈买药本来就是个进城的借口,但必须假戏真唱。可买了药,手里就只剩几个小钱儿。她实在不舍得把这几个钱再吃进肚子里去。
    二牛并不是冷漠的人,可对玉枝,他是在用冷漠来表明自己的态度,玉枝早就明白了。正因为明白,她才下定了决心,非把这个计划施实不可。她心里想:你不是一心想着德琴吗?你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好!今天我就赌赌气,非让你离开德琴跟我过一辈子,看你把我放不放在心里。
    计划开始实施了:“姐夫,离开车的时间还早,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我早就饿了。”玉枝再不嗨!嗨!地叫二牛了,她把“嗨”字改成了“姐夫”,而且,态度也变得大大方方,不再扭捏了。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反倒让二牛心软了。他把玉枝领到药店对面的饭馆儿里去。县城里就有两家像样的饭馆儿,这是其中之一。平常饭馆儿里冷冷清清,可如今,搞外调、搞串联的人很多,一天到晚老有祝恨和就餐的,饭馆儿立刻变得热闹起来。两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就有服务员很严肃的过来为他们点菜。虽然请玉枝吃饭二牛有些勉强,但事到如今二牛也只好如此了。他点了两盘炒菜,又要了半斤米饭。玉枝又买了一瓶酒,非要谢谢二牛。
    二牛还真有这个嗜好,就爱喝点儿酒,虽然喝的不多,但每顿饭都要喝一点儿,之所以今天他没主动要酒,是怕耽误了正事儿。在他心里,两个不相干的人一起吃饭,他点了饭、菜,玉枝买瓶酒也算是理所当然,他自然也就没有推辞。玉枝的计划,其实就落实在这瓶“酒”上,她早就掌握了二牛的禀性——贪酒。征服一个贪酒的男人,并不用使什么心计,一瓶二锅头就足够了。“酒色祸之头”吗,以后的事情正应在了这句话上。
    瓶子打开,酒流进了二牛的肚子里,玉枝的甜言蜜语也流进了二牛的肚子里,平时的反感和警惕慢慢的都没有了。在玉枝的眼里,她一本正经给二牛灌进肚子里的其实不是烧酒,而是一颗颗的炮弹,她相信此时此刻这比炮弹更有威力。可在二牛的眼里,那酒已经变成了仙丹妙药。缓解了他好多天的馋瘾。同时,也缓解了他的思想,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美好的呢。随着一杯、杯白酒入肚,二牛再看玉枝,不但不反感,而且还有些亲热。
    七
    这顿饭,在不知不觉中竟吃了一个多小时,进山的班车早错过了。二牛虽然爱喝酒,但却不胜酒力,一瓶酒把二牛灌得稀里糊涂,他哪里还有时间的概念?更没有是非的概念了。玉枝说东他就是东,玉枝说西他就是西。
    玉枝看他上眼皮直碰下眼皮,就说: “今天咱不走了!”
    他也说:“好!今天咱们不走了。”
    玉枝说:“我们就在县城的招待所里住一宿吧?”
    他也说:“好,我们就在县城里住一宿!”
    两人就在一个明白,一个糊涂的情况下在招待所开了房间。
    当时的社会形式,孤男寡女开房间是很不容易的。可事情有时就是这么的凑巧,因此才会有“天意”之说。玉枝到前台开房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女人,正好是大盛村一个插队知青的姐姐,开始,她还义正词严的敲着窗玻璃,一脸严肃的问话:
    “姓名?成分?”
    玉枝赶快回答:“牛兴民、刘玉枝。都是贫农!”
    服务员接着说:“同志,请出示介绍信、结婚证明!”
    玉枝因为没有这些,再加上做贼心虚,就只好一脸苦相的祈求:
    “同志,请您行个方便,我男人他真的病了,要不我们也不会舍得住在这里……我们一个大山里的农民,哪有闲钱在这么好的地方过夜啊?”
    那女人隔着窗户不耐烦地继续问:“病了还不快去医院,住在这里就好得了病了?再说真有个好歹,我们可负不起责任啊!”
    服务员毫不妥协的态度,叫玉枝有些失望。可进山的班车真的没有了,玉枝只好把手里的药举到窗前:
    “您看看,这就是我们刚才拿的药,已经看过了。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吃几副中药调理几天就好了!”
    那女人站起来,半信半疑的看看窗外,果然有个男人正闭着眼,斜靠在对面的椅子里,好像睡着了。她重新坐下的时候说:
    “你说的是实话?这可是大是大非问题,来不得半点虚伪和谎言。”
    玉枝马上点头称是:“是、是的,我保证没有半点儿假话,我们山里人都是很实诚的脾气。”
    服务员一听说是山里人,马上很吃惊的问:“山里人?哪个山里?”
    玉枝情不自禁的挥了下手:“就是京北,大黑山里的大盛村啊!”
    那女人更觉吃惊:“什么?大盛村?我妹妹就在那里插队啊!”
    她一脸的惊讶,马上改变了态度:“好吧,阶级友爱吗,我也给你行个方便,反正也跑不了你。”然后她又放低了声音说:“我妹妹叫‘米小利’替我照顾一下啊!”
    玉枝赶快回答:“是吗?你原来是小利姐姐啊?你们长得真像,保证,一定,这可是我做得到的。”
    房间终于开好了,当玉枝拿到钥匙的时候,她那颗狂跳的心才放回到肚子里去。同时她也有了一种成就感。她从来没有撒过这么大的谎言,原来谎言有时是必需的,从而她有些醒悟了。
    一宿糊糊涂涂的乱梦:“二牛真的娶了德琴,可洞房却是一个破山洞,二牛想不通,自己不是预备了盖房的材料,怎么就没有盖新房呢?但眼前这个小媳妇分明就是德琴,这说明德琴确实跟了他,德琴不要新房了,那他还在乎什么。
    他一下抱住了德琴,不顾一切的撕掉了德琴的衣服,终于把德琴给“开苞儿”了。可自己那点“打种”的东西刚刚撒出去,德琴就变了人,变成了一个二牛根本不认识的丑娘们儿,看着身子底下这个**裸的丑娘儿们,二牛直想吐,他不明白德琴哪儿去了……。丢下这个丑娘们儿,二牛赶快去找德琴,可不知为什么两腿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走也走不动,跑也跑不了,那丑娘们儿见二牛要走,从地下捡起了一块石头,照二牛脑袋砸去,二牛顿时觉得的头疼极了。”头疼和恶心,让二牛从噩梦中醒来。
    天已经亮了,可二牛并没有完全清醒,神志还停留在刚才的噩梦中,他还在想德琴和那个丑娘们儿,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使劲儿地思索自己究竟睡在哪儿?这一想他的神志猛地清醒了。他首先想到了玉枝,想到了酒,想到了没坐班车回家。他整个人都吓坏了,他立刻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这一坐他再也不头疼,再也不恶心了,取而带之的是一身冷汗,是目瞪口呆。
    玉枝也坐了起来,两人正好脸对了脸,玉枝并没有明白二牛是怎么回事,她还没有真正清醒。自从二牛喝上酒对她改变了态度,她就认为二牛已被她的多情征服了。尽管二牛是在眯眯糊糊的情况下跟她做的“那事儿”,尽管她的处女红只留在了自己的兜肚上,她却不认为二牛当时不清醒,是身心不一致的时候爱得她。
    她不了解男人,因为二牛是她的初恋,在她把自己交给他的时候,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躺在床上的时候,二牛身上那东西原本是软软的,不爱她,它怎么可能硬起来呢?怎么可能一下就使她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成为了女人呢?她因此相信她真的把他征服了。看见二牛醒来,她还想跟二牛温存,因此,她立刻**着身子向二牛的怀里扎去。二牛的大脑里就有了片刻的空白,空白过后,他想到了那个怪梦,他终于明白了,玉枝这个骚狐狸精把他和德琴毁了!气疯了的二牛,一下推倒了正风情万种的玉枝,立刻把自己的衣服穿了起来。穿好了衣服,二牛也恢复了勇气,恢复了自己的尊严。他不再惧怕一个正**的躺在床上的女人,他要吐一口恶气,要抖落掉这个女人给他带来的羞辱。
    自我陶醉的玉枝,被二牛猛的一推,从云里雾里一下子掉到了冰河里,一束耀眼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射进来,正好照在她昏昏糊糊的脸上。二牛被光线隔开,变的很遥远。她搞不清二牛匆匆忙忙正在干什么,也搞不清自己怎么一下子就被二牛抛在了这里。这一切二牛做的太快,玉枝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二牛就是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实施了他的报复,他抓住了玉枝的头发,把正昏昏沉沉的玉枝从床上揪了起来,同时左右开弓给玉枝的脸上印了几个手印。二牛下手太重,不但打出了玉枝的鼻血,眼看着脸也变了型。二牛终于出了口恶气,他把玉枝重新扔在了床上,同时往玉枝的脸上啐了一口浓痰。
    玉枝被打清醒了,她知道二牛要提上裤子不认账了。因此,也顾不得脸上的疼痛,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歪歪扭扭的奔下地去用身子挡住了屋门,拦住了二牛的去路。事到如今,她也只好一不做二不休了,她说:
    “二牛,看来你想赖帐了,我告诉你,我早防着你这手儿呢,昨儿晚上我来的时候,就把这事儿告诉二楞媳妇了。是你约我进的城,是你让我一宿没回家,你想逃脱责任,我看门儿也没有!”
    二牛刚刚还扬眉吐气的在拉赖在门口儿的玉枝,想一走了之。可听到这话,他的表情和身体一块僵持住了。玉枝的话等于火上浇油,让二牛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片刻后,又给玉枝招来了一顿暴打。打完玉枝,他像泄了气的皮球,立刻瘫在了床上。他太低估玉枝了,把事情看得也太简单了。原来玉枝是有备而来的。而且,还让二楞媳妇在村里制造了舆论,让人们注意,二牛没有按时回家,玉枝也没有按时回家,二牛浑身是嘴又怎么能够说得清这件事呢。
    八
    在小山村里发生这样的事,犹如晴天霹雳,别说德琴容不了他,就是小山村里的乡亲们也容不了他。他怎么也想不到,玉枝这么歹毒。事到如今他又如何是好啊。想到这里,二牛气得浑身发抖,两眼冒火,杀了玉枝的心都有。可杀了玉枝又有什么用呢。此时此刻,他恨玉枝更恨自己,要不是自己贪杯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玉枝接连挨了两次毒打,已经浑身是伤,疼痛难忍,但她却默默地承受了。既没有反抗,也没有叫喊。因为她心里的伤比这更疼痛,她怎么也没想到二牛爱德琴能到这种地步。她一点也不明白,女人跟女人究竟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德琴就那么可爱,让二牛为了她甘愿要了别的女人的命。小山村里男男女女多了,打情骂俏、钻野林子的也多了。虽说山里人的婚姻,多数是父母包办组成的家庭。可谁敢保证结婚以后,男人、女人,还能一心一意的过日子?山里人的感情不值钱,打打闹闹的家庭多了,生活还不就那么回事儿。玉枝想,就是你二牛真的娶了德琴也未见得就不同于其他夫妻。人生、婚姻对玉枝一个山里姑娘来说还是很懵懂的,她也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地就把自己变成为女人的。
    二牛已经打得她后悔了,因为她在挨了打的同时,还见到了二牛粗野的一面,她觉得二牛并不可爱,并不是她想像的那种人。她压在二牛身上的赌注彻底输掉了!但她没有退路,她已经**于二牛,而且还挨了打。为了这顿打,也为了堵这口气,她必须拆散他们,哪怕自己最终不能嫁给他呢。想到这儿玉枝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一是为了输掉的赌注,二是为了自己的命运。随着泪水,她倾诉了满腹委屈。
    说也奇怪,她这一哭,身上的伤痛减轻了不少,心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堵疼了。原想她这一哭二牛会走掉,可没想到二牛不但没走,反倒转过头来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二牛的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暴怒,她真猜不出此时此刻二牛究竟在想什么。
    二牛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跟玉枝谈谈条件。事到如今,错误也不能全怪玉枝,如果能用钱补偿,他愿意让玉枝提个数。不管花多少钱,他都愿意付出,解铃还需系铃人,只要玉枝同意了条件,她就会把村里的风波平息掉。
    为了让玉枝同意,他只好去求玉枝,可话一出口,就让玉枝顶了回来:
    “怎么,你想瞒天过海,你就不怕良心的谴责,做了贼还想当正人君子,还想把自己打扮的清清白白的去跟德琴过日子。你以为我会同意吗?你想补救?拿什么?钱能换回我处女的身子吗?”
    事情到了这一步,玉枝已经豁出去了。她把自己带着“女儿红”的兜肚扔给了二牛,然后说:
    “你把这个拿走吧!这是你的良心债,你这辈子也还不清了!”说着她又一次哭起来。然而那泪水的成分就不一样了。
    二牛看着玉枝扔给他那条落满斑红的兜肚,顿时也无话可说了。尽管昨晚他喝了酒,尽管他稀里糊涂得上了玉枝,但玉枝的确是被他毁了。再说他也不可能瞒天过海,即使玉枝接受了他的钱,了结了此事,也保不齐村里的闲话。玉枝早晚也是要嫁人的,山里正经男人是没人愿意拔这个橛子的。早晚也是一笔心债。退一步想,就是玉枝远嫁了他乡,他还是欠了德琴一家人的良心债,这一生恐怕也抬不起头来了。
    想到这儿,二牛心乱如麻,一时间,一个堂堂的男子汉,竟没了一点儿主意,他又开始优柔寡断了。他把手插在头发里闷坐着一言不发,可心里却像开了锅一样的难受。看来他必须跟德琴分手了,这可是生离死别呀。比几年前母亲突然心肌梗去世时,还要让他心痛一百倍。因为,德琴才是他今生的最爱呢。如今两个最舍不得的女人都要离他而去了。他的眼睛也潮湿了。
    二牛不说话,玉枝倒来了精神。她瘸着腿,在脸盆里透了毛巾洗了脸,重新坐到了二牛的跟前来,刚才二牛用的那套软硬兼施,被她重新搬出来了,她平心静气的对二牛说:
    “二牛,你也甭后悔,我哪一点儿也不比德琴差,娶我,难道就委屈你啦?事到如今,你趁早死了德琴这份心,还是想想咱们的事儿吧!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可是让你给糟踏啦,如今生米已做成了熟饭,你觉得能有退路吗?”
    她见二牛不说话,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的钱我肯定不会要,我就是吊死在你们牛家,也要埋到你们牛家的坟地里去,到了这一步,我活是你们牛家的人,死也是你们牛家的鬼。如果你坚持不娶我,那我就只有一死来了断自己的残生了。到了这一步我也没脸再活在人世上,好人家谁还敢娶我这残花败柳啊!如果你死不回头,我就叫你跟德琴的婚礼变成我的葬礼,不信怎们就走着瞧吧!”
    说到这儿,玉枝又滴下了眼泪,她知道二牛已经被她的话打动了。她站起来把毛巾重新透干净递给了二牛,二牛果然接过了毛巾擦了脸,玉枝身子靠在门边儿上看着二牛叹了口气,接着她无可奈何地说:
    “二牛呀!你怎么就不理解我呢,我这也是因为爱你才出此下策呀!一个女孩子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跟着你,难道不是爱你吗?我也是一片真心啊!”
    玉枝的一番话,让二牛下定了决心,他不能再娶德琴了,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再娶她。他已经跟玉枝生米做成了熟饭。不管怎么说,他不能背叛一个,再逼死一个。如果玉枝真像她所说的那样,吊死在他牛家,或者,吊死在大盛村,那他们全家这辈子也别想过好日子了。玉枝的话他害怕了。
    终于,二牛打破了沉默,无奈的对玉枝说: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么办了,不过,你给我老实听着,从今以后,你再不许踏进大盛村一步,老老实实跟家里等着,等我处理完自己的事儿再去通知你领结婚证,然后我们离开大盛村,至于结婚仪式,我看就免了。”
    九
    二牛不知自己是怎么从老远的县城回的家,也不知自己怎么从众人面前逃回的家门。更不知父亲不问青红皂白的两个大嘴巴是不是真的打在了自己的脸上。他只知道自己的鼻子、嘴都在流血,但他根本无心管它。他无力地躺在炕上,任由鼻血滴落在枕头上。从不发火的父亲,红头涨脸的冲他嚷嚷:
    “你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怎么就不知道好歹呢?别说德琴她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就是大盛村,对我们牛家也是有恩的,我们不是没情没义的小人,我们要知恩图报阿!如今你做下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叫我们老哥儿仨怎么去跟乡亲们交待?今后怎么做人?你又怎么去跟德琴和她的家人解释呢?”
    父亲看的是大局,那些话就像钢针一样,扎在他的心里,叫他更加的心乱如麻,头痛欲裂。父亲说对了,他是没法儿去跟德琴交代的,也没法儿去跟德琴的家人交代了。他干了伤天害理的事,他知道玉枝的舆论起了作用,村里人已经把他当成了过街老鼠。大盛村已经容不下他了。
    山里姑娘定亲是终身大事。也有老辈子人不成文的程序,只要履行了订婚程序,姑娘就是名花有主儿的人了。虽说人还在娘家,可却有了婆家的名份 。事情到了这一步,亲家就算做定了。
    牛兴民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村里谁家的姑娘被婆家退了亲,这退亲可是丢人现眼的事。你没有什么短处在人家手里,婆家哪会不要你。所以,一旦姑娘退了亲,再找像样的婆家可就难了。德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短处,都是自己毁了她。一旦退亲 ,十里八庄谁了解实情,脏水准会泼在德琴的身上,将来她可怎么做人。他不知道因为自己,会给德琴带来什么样的厄运,他更说不好德琴的哥哥、父亲以及她的亲戚们,会怎么样当着众人把他“撕碎”,……。他舍不得德琴,更觉得事态的严重。他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了。
    血流在枕头上已经凝固了,可二牛仍然瞪着大眼睛看着房顶发呆。父亲见二牛这么半天一句话不说始终呆楞的表情,知道儿子的神经快要崩溃了,他立刻住了嘴。乖乖地坐在了儿子的身边来,同时把一块热毛巾敷在了儿子的头上。父亲的爱抚唤回了二牛的知觉,他终于把眼神移到了父亲的脸上来,这时他才忽然发现父亲已经很老了。
    自从母亲三年前去世起,父亲就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在了他们兄弟二人的身上。他不但要为他们做饭、洗衣,还要像山里女人那样养猪、养鸡,给他们攒钱娶媳妇。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默默的。他不爱说话,因此,也就从不表白。今天,他把父亲气坏了,破了父亲做人的准则。因此,父亲才发了火。看着苍老的父亲,二牛流下了眼泪。他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今天,他真想抱着父亲哭个痛快。父亲见儿子流了泪,后悔自己刚才不问青红皂白的打了儿子,因此,又是为儿子擦脸,又是倒水的。二牛看着不知所措的父亲,把满腹的委屈重又咽了回去。他坐了起来,一口喝干了父亲刚刚给他倒来的热水。喝完水他下了炕,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对父亲说:
    “爸,您放心吧!会有办法解决的。”说完他有些恍惚地走出门去。
    早春的荒山被二月的太阳晒暖了,蒸发出一种枯枝败叶的腐味儿,同时还夹带着些许嫩草破土的清香。冷风吹来,这深山特有的气息,给土生土长的山里人一种塌实的亲切感。二牛情不自禁地做了几个深呼吸,他已经有很多天没有闻到家乡的气味儿了,这气味儿顿时让他清醒了很多。
    寻着这浓浓的气味儿,他不自觉地来到了后山,这是他和德琴经常散步的地方。那棵老核桃树,有他和德琴攀枝追逐的记忆,那块卧牛石,还留着他俩相依相偎的身影。还有那石头下面的野兔子窝,都记载了他们的故事。想到自己自从跟德琴相爱,德琴就取代了家庭主妇的位置,一个秋天就干了好几年的针线活,终于把一个没有女人温暖气息的破家,治理得充满了温馨。二牛触景生情,心中又生出疼痛的感觉。同时,也更加地怨恨自己。想到昨晚和玉枝的苟且,他觉得自己已经龌龊透顶,真的不配再娶德琴。甚至觉得德琴的一切,他都不配再碰一碰。他的东西也不能再玷污德琴了。想到这里,他弯腰从头石下面的野兔窝里掏出了那块儿“丑牛石”,像扔掉自己丑恶的灵魂一样,狠狠地把它扔到了远处的草荒子里去了。
    扔掉了石头,他也还是在后山呆不下去,因为德琴的影子也还是在他们呆过的地方晃来晃去,让他怎么也摆脱不掉。他重又回到屋里。父亲正在数钱,家里全部的积蓄将近三千元,父亲已经用红纸包好了,见二牛进来,他立刻把它递了过去:
    “给,家里就只有这些钱了,你看看是否能帮得上忙吧?”
    父亲只有这唯一的办法可想了。可二牛心里明白,如果能像山里其他人家一样,用金钱退掉这门婚事,那盛德琴的家在村里也就没有威望了,盛德琴也就没有可贵之处了。因此,他又把钱推了回去:
    “爸,你先把钱收起来,等用的时候,我再跟您要吧!”
    大盛家祖辈儿从来是重义不重财,如今事已至此,决不能再用铜臭去玷污人家。唯一的办法只能听任德琴家处理了。这一天像过一年一样的艰难,尽管大牛已热了几次饭,可仨人还是谁也没有吃。夜晚来临了,只有大牛被父亲催促着到厢房去睡觉。剩下的爷俩儿点灯熬油地坐了一宿。
    父亲反复的重复着一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只能听其自然了。”
    德琴是星期天上午才来找二牛的,听到德琴的敲墙声,二牛举步维艰,如同上刀山下火海一样的为难,他何尝不想见到德琴,何尝不想把心里话向德琴诉说。可他又有什么脸去见她,又有什么脸去诉说自己的过失。但事情总要解决,他根本无法回避。
    德琴听了二牛的解释,心稍稍的平静了一些,尤其是二牛刚刚说的那句话:
    “德琴,我不配娶你做我的新娘了,但如果你还愿意嫁给我,我会心甘情愿的给你当牛做马,不管出了天大的事情,我也不会让你受到牵连,受到委屈的。可如果你不愿意,那就让我们来生做一对好夫妻吧!”
    德琴的心软了。她不能再让二牛为难,她也不愿意在自己的婚事中再闹出人命。因此,她决定放了二牛,不为别的,就为二牛爱她一场,珍惜她一场。
    想到她们要就此分手,今生再没有在一起的日子了,德琴有一种万剑穿心的疼痛。这疼痛是她有生以来从没体验过的,她必须站起来缓解一下。可她刚刚从“卧牛石”上下来,人还没有站稳就一头栽了下去。二牛没有让她栽倒,他一下子抱住了她。德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在二牛的怀里又一次失声痛哭起来。这泪水同前次不同,它是一种割舍,是一种生离死别的倾诉。
    二牛本身就有一肚子的委屈,一肚子难以诉说的苦水,德琴一哭他再也不想控制自己了,因此,两人抱头痛哭起来。玉枝没有看到这个场面,如果她看到了,是否还甘愿夺人所爱,破坏这对天下最相爱的情人?德琴只是哭,二牛则更加舍不得她,他动摇了。不想娶玉枝了,也不想管玉枝的死活了,他哭着说:
    “德琴让我们结婚吧,我不想失去你。”
    他反复地说着这句话,德琴并不是没有听到,此时她的思想斗争十分激烈,她并不是不想跟二牛结婚,也不是不原谅他。但她心里更清楚,跟二牛结婚将意味着什么。想到这里,她终于把二牛推开了。她狠狠心对二牛说:
    “二牛,你什么都别再说了,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去吧!去把那块“丑牛石”给我拣回来,我要,我要把它带走”。
    二牛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他擦擦眼泪,只好乖乖地走到草荒自励,去拣那块昨天被自己亲手扔掉的牛不像牛,虎不像虎的石头。
    石头被二牛捡回来重新擦好,递给了德琴。他看见德琴的泪水还在不断地流着,一滴一滴地落在了“丑牛石”上。情不自禁的心里又开始发酸。眼眶又潮湿起来。德琴不想再让两个人伤心了,因此,她擦干了眼泪对二牛说:
    “二牛,咱们的事你甭管了,我回去跟我爸妈、哥嫂说,让他们找媒人退亲。我们家不会让你为难的。不过有一点你必须依我,等我嫁人离开咱村儿,你再娶玉枝过门儿。今生我不想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的场面。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顶多一年吧。”
    德琴哽哽咽咽说完的话,足以让二牛痛断肝肠了。他又一次蹲在地上哭出了声。德琴不再哭了,她在二牛身上的心已经死掉了。可她也不想去劝二牛,更不想再看二牛那痛苦的样子。因此,她干脆对二牛说:
    “二牛,我要走了,有什么事,我哥哥会去找你们的,我们就不用再见面了”
    说完她决绝地走了。
    十二牛见德琴走了,又说从此再不见面,立刻擦干眼泪站了起来追过去,他跟在德琴身后说:“
    德琴!你说什么?难道我们今生都不见面了吗?”
    德琴没有再说话,她不想回答二牛的问话,她觉得此时二牛再问这些,已经显得有些多余了。尽管她说了原谅他,但从心里她真的是没法儿原谅他的。德琴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再搭话,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德琴真的走了,她心里有一种被掏空了的感觉。全身像腾云驾雾一般,四肢软绵绵,头重脚轻,恍恍惚惚的。妈已经把饭做在锅里热过了好几遍了,可她一口没吃。她只想抱着妈痛哭一场,以吐尽满腹的委屈。可她并没有这样做,如果她做了,那二牛可就真的倒霉了。她不想让二牛倒霉,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自从女儿进了屋,不用问,妈就知道了事情的结果,看着女儿的脸色和表情,妈心痛得早就沉不住气了,她要立刻去找儿子、老伴,商量给女儿出气的办法。妈从柜里找衣裳,梳头,德琴一看就明白要发生什么事儿了。但她真的不想说话,她一点力气也没有。可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劝妈,让妈给自己留条后路。妈本来是明白人,要不是因为心疼女儿气晕了头,她才不想跟谁去打架呢。经女儿一说,自己忽然醒过闷儿来,明白了女儿的用心。
    德琴没吃没喝的睡了半天儿,当全家人围着她准备商量解决的办法的时候,天已经是傍晚了。二嫂给她做好了热汤面,可她因为没有食欲一口没吃。大哥请来了乡里的医生,她真的病了。精神受了极大的刺激,已处在了紊乱的边缘,打了针,才稍稍的好了一些。要不是母亲按着德琴的意思劝说住父亲和哥嫂,他们真的要火山爆发了。本来这两天村里人的私下议论,就已让德琴的哥哥忍无可忍,一触即发了,如今他们的妹妹让这负心人欺负成这样儿,他们怎能咽得下这口气。父亲站在母亲一边劝说着他们:
    “你们这样闹下去,对你妹妹的今后又有什么好处,将来她还嫁不嫁人?难道为了这负心人,你妹妹她一辈子不嫁了?”。
    嫂子也在劝说着自己的丈夫,事情总算被压下去了。虽说事情被压了下去,但全家人都在观望着。观望着德琴的情况,因为德琴正在病着。而且病的还很厉害。
    德琴的身体虽然看着医生,但还是时好时坏的,人也很快的消瘦下去。母亲天天不离女儿左右,百般地呵护着女儿,祈祷着女儿尽快度过难关。父亲和哥哥也在等待着,他们积压了满腔怒火,一旦爆发二牛和玉枝都会被燃烧怡尽的。但决定因素就是德琴的身体。
    二牛家托媒人来过好几次了。对德琴的病,二牛也有自己的打算,德琴一旦有个好歹,别说盛家不答应他,就是二牛自己,也不会饶恕自己,当然,他也不会饶恕玉枝。
    虽说学校开学已有一段时间了,但因为德琴病着,老盛家的人又按兵不动。心栓在德琴身上的二牛,也成了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别说工作干的马马虎虎,就是生活也没了规律。村里人再也看不见他哼着小曲春风得意的样子了。他想见德琴,想亲自带德琴到城里去看病。这话,他也托媒人转达给了盛家,可不知到底为什么德琴却还在家里拖着。他从城里买的药和补品,盛家也全给退了回来。二牛实在是想不出办法了,不得已他只好听其自然。
    这个冬天真是漫长的很。进了数九,大雪就一场接一场地下。把人心都给冻凉了。德琴全家人从三九开始就一九、一九地数着。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阳坡看柳,七九河开,**燕来……,一直数到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德琴的病还没见好利落。人们都说:“相思病看春天。”德琴妈就盼着女儿的春天呢。
    冬长,春短的北方,融雪的季节往往引来了倒春寒。好不容易盼到了四月,德琴的生日早就过了。山上的野桃花才零零星星地开起来。杏花开,桃花落。到了漫山遍野杏花开放的时候,德琴终于战胜了自己,从病魔中走了出来,她好了。
    她真的在春天里好起来了。春来的燕子在她家的房梁上又搭起了一个新窝,房梁上已经有三窝燕子了。候鸟的到来说明了家业的兴旺和家族的善良,盛家不会再出现不幸的事情了。看着正在衔泥育雏的春燕,母亲终于笑了#糊陪女儿站在院子里,重新成了一个俏生生的老太太。感受着弥漫在山野里的花香,她对女儿说:
    “孩子,妈妈真要谢谢你啊!你不但救了自己,也救了妈妈!”
    德琴终于搂住妈妈甜甜的笑了。搬开了压在母亲心头上的石头。家又恢复了以往的祥和。又过了一段时间,父亲和哥嫂终于见德琴有说有笑了,才把二牛家的婚事退掉,至此,德琴和二牛的事情总算彻底解决了。
    自从德琴跟二牛解除了婚约,上门给德琴提亲的人又逐渐的多起来。可对这次婚事,德琴再也不敢发表意见了。不管对方条件如何,父、母问德琴,德琴就总是那句话:“您们看着好就行,我没意见!”婚姻的失败,让德琴退回到父母包办的传统中去。也让德琴的父、母,对女儿的婚事更加的谨慎。因此,提亲的人虽多,父、母却很少立刻答应人家。父母要从众多的人家中选择一家可靠的他们才能放心呢。
    自从德琴病愈,二牛很少回家。虽然“七里庄小学”离家只有五、六里路,可他已经惧怕乡亲们的目光,更怕看见德琴和她的家人了。他也没有去见玉枝,但通过玉枝家派来的媒人,亲事也算定下了。定下了婚事,他才更加的矛盾,一边是他朝思暮想的今生最爱,他却无法与她一起生活。一边是他烦心透顶、厌恶至极的女人,他却必须与她朝夕相守。他天天被这种矛盾撕扯得四分五裂。既盼着德琴找个好人家,又盼着玉枝嘎蹦儿死掉。可是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还能管得了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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