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你真的来了
我过上了平常人的日子。在爷爷的画室帮助爷爷打理生意。
日出而作,日落而归。
一阵大悲大痛之后生活还是落于平静。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医生,虽然记忆不能消除。我喜欢这种安静这种平静,到老,到死。
可是,生活总是不让我安于平静。往往是我有点开始走进这种生活状态的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出现一些人,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将我卷入了他们的生活。
立井来了。为了实现他一年多前的诺言,让我原谅他。
如今的立井已经是一个大牌报社的记者。
我总是奇怪我自己,我总是无法忘记我生命中曾经给以过我温暖的人,我总是小心翼翼地记着他的好,铭记着滴水之恩泉涌相报。当立井告诉我他一直都在等待着我,他一直都在受着心理的煎熬,他一直寂寞,他一直在痛苦中等待着时间过去好让我心中忘却那段不愉快的过去,如果不能忘却,他希望我能够淡忘,他希望我们还能够和以前一样在一起。
我点了点头,我真的点头了。在我的生命中我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的理论。他总是自圆其说,而我总是无法击破。
立井是一个记者。记者?当爷爷听立井吐出记者两字的时候眼皮神经性地战栗了一下。
立井没有得到我家人的承认,但是他笑着摇摇头:“优优,相信我,我是认真的,我会让他们接受我的。”
立井接着在离石板不远的县上找了一份报纸记者的工作。并且在石板租了房子,打算长期住下来。他说,有志者事竟成。立井的果断让我一度迷惑,但是我忘记了立井已经在社会在职场滚打多年,他的心理对我永远是一个城堡。没有门的城堡。
不过,我很快就知道立井来石板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采访爷爷。有关爷爷的传说民间有很多的版本。听说爷爷终身未娶是因为爷爷心中有一个女人。女人是谁?是不是历史长河里曾经显赫一时的某个女子?爷爷的秘密一直是众多新闻工作者争先恐后的一块蛋糕。立井想得到最真实的一本。
爷爷拒绝了。但是立井微笑着。他有信心让爷爷开口说欢迎。这就是立井。这就是棱角分明的有着机器冰冷和质感的脸铺盖着长长的头发的立井。即使只是一个小报的记者但是工作上还是废寝忘食。他不计较一日三餐的清水白菜,信息闭塞,常常不停地疾走于石板的角角落落,因为拍到了一个好的镜头而将拳头打在岩石上表达兴奋也不叫痛。我离开爷爷的画室,一天到晚在烈日下背着包跟着立井在石板山山水水窜上窜下,给他找一切他喜欢的鹅蛋石,带他找最奇异的风景,我有点奇怪自己,我在做什么,我是在让自己开心我还是在让立井开心?我只是喜欢一种感觉,一种遗失了很久的感觉?过了太久没有激情的生活,我是不是喜欢上了这种忙忙?
我的这种性格有着致命的悲剧性。不能割断已经能够预料结果但是结果还没有来的感情,我总是等待它的真相就摆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才开始信服。
一天我交给了立井我温暖的手心。我还是愿意原谅他,将手交给这样的一个男人,并且让他带我走。他用纯黑的眼睛征服般地看着我,然后霸道地俯头,我感觉冰冷的潮湿,有力的手在我起伏有致的身体上挤压而紧迫,我喘息着闭上了眼睛……
突然立井被远远地摔开。我炽热的嘴唇突然冰冷。是里仰。这个不识时务的里仰,愤怒着象一头小公牛。我从来都没有想到里仰会愤怒,从小我觉得他是这个世界最随和的男人。但是,里仰真的愤怒了。
“放开她。”里仰铁青着脸对倒在地上的立井说。
立井好象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扬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用眼睛扫了扫眼前的立井。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里仰大打出手。
里仰趴倒在地上,有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我心里抽痛般惊叫了起来,慌忙上去扶起里仰。里仰推开了我的手支撑着缓慢站了起来,挺直,嘴角的鲜血蔓延着但他抹去。
“优优。他只是想得到你爷爷的素材……”里仰沙哑着声音但是很犀利。这个傻瓜这个时候还说这些。我慌忙用身子护着了他,因为我看见了立井眼睛里再度燃烧起来的火焰。那一刻,我的内心强烈地告诉我里仰就是我的亲人,谁也不能打他。
立井又冲了上来:“老子早就想教训你了,我告诉你,少骚扰优优……”我拼命地护住了里仰。
里仰推开了我,对立井冷笑:“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你没有资格说优优,你根本不爱优优,谁教训谁咱们就走着瞧。”
“等着你,小子。”立井横了横眼神,戏谑道。
“够了!你们闹够了没!”我抱着脑袋尖叫了起来,两年多前的刀光如幽灵般开始在我眼前晃动,天旋地转。
立井上来抱住了我。
里仰转身走了。
立井冷笑着拽着我的脑袋继续吻我。我挥起了手臂给了立井一个响亮的耳光:“够了,你演戏给谁看。”
“你——”立井脸色煞白。
我没有理他。转身离开。
“我爱你。优优。”立井从背后拉住了我。我甩开了他的手,在石板的米石路上奔跑起来,他追不上我,在石板再也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地形。
爸爸终于听说了我的行踪。在饭桌上将手臂挥得高高:“优优,你疯了,他是一个记者。”青筋暴涨。但手臂颤抖着却停留在半空。
“记者怎么了,你们不能见绳也当蛇吧。”我抬头怒视着爸爸,用力嚼碎满口的鱼骨,听着它在喉咙里艰难坠落。
我知道爷爷爸爸都是不幸的男人。来石板的男人曾经带走了奶奶又带走了妈妈如今又将带走我……同样的事情在三代人的身上竟然惊人相似地上演。但是这是我的事情,我是一个大人了,我不喜欢什么都听从他们的意思。尽管我知道父母都是好心的,无私的。
“里仰有什么不好的。”爸爸转而质问。
呵。他奶奶的。原来是里仰告的状。里仰啊里仰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你以为你这样联合了我家人我就会让你当一辈子的小跟班了。做梦。
半夜我的房门突然被敲得如打雷一样。
我惊魂未定般开门。首先是一股酒气地冲了进来,我捂起了鼻子一看,原来是里仰,喝的是哪门子的酒啊,真没出息。我不禁厌恶地皱起的脸。
“我找过他的报社,问过关于他的消息,他根本就没有辞职,他在为报社写一个专题,关于你爷爷的。优优,你为什么就这样执迷不悟呢,你可以不爱我,你可以不和我在一起,但是你不能和立井在一起,他在利用你,他会害了你的……”他拽着我的手,语不伦次。
我推开了他:“你在清醒的时候再过来跟我说?”
“你——”里仰惊愕地看着我,一秒,两秒,突然摇晃着转过身,箭一般夺门而出。
感觉有晶莹的水珠在他转身的刹那甩落在我的手背。竟然是热的。
第二天我就闪电一样搬离了我的家和立井住到了一块。立井接过我的行李,揉着我的碎发:“真乖,宝贝。终究还是回来了。”立井很大度的样子,我们的不快好象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扑进了立井的怀里:“立井,将我带走。将我带走。”眼前浮现起刚才里仰堵住了我的去路:“优优,你离开这个家你会后悔的。”我冷笑,什么时候开始里仰开始变得这样自以为是,这是我的家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是个外人他管不着。
爸爸也迅速知道了我的决绝离开。从来没有在锯床上出现过丝毫差错的爸爸那天被飞旋的锯条轧断了两只手指。爷爷赶来看见此情景也怆然而叹:“造孽啊。”也立即病倒在床。
此时的我正坐在立井摩托车背后,放肆地搂着他的腰。我不知道立井要将我带到哪里去,他将车开得飞快,风大,他的长发飘拂,拍打着我的脸竟然有点生痛。他迎风吹着口哨,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但是调子竟然连续,是九十年代初流行的《潇洒走一回》:天地悠悠,过客匆匆。
摩托车在高速上飞驰了整天。在黄昏的时候到达海边的一个小镇。沉色的夕阳如画画时的调色圆盘嵌在天边,走在碎石铺就的街道上,空气中流动着腥腥的湿湿的海风,各家各户的烟囱都冒着袅袅的青烟。身边不断地来来往往着挑青菜鱼篮,卷起裤管,大步大步匆匆回家的渔民。
我突然感动,我想起了家,想起了我和立井以前柴米油盐的家。
“我们在这里租个房子,过上一段安静的生活好不好。”立井在我的耳边呢喃。我迷惑了,我在一种爱情的面前再一次迷失,如果世界有什么东西可以称得上和海洛因相比的话,那就是爱情的幻觉。我中毒不浅。
“他们都说你来石板是为了素材……”我终于说出了我的疑问。
“我爱你,优优,我是你的爱人,你是相信我的话还是相信他们的话,我发誓我如果是为了素材就遭天……”立井举起了一只手开始对着天空发誓。
我慌忙捂住了他的嘴。
“我相信你。”我说,尽管我心中依然有虚虚的感觉。
那是一段无所事事但是却异常放松的日子。
白天,坐在立井的摩托上穿梭着小镇的每一条街道,风吹起落扬的头发和风衣,鼓鼓的将我包围其中。找一个有海鲜小吃的饭店,叫上两杯啤酒,胡乱说话,大声地笑,放很多的辣椒直至辣得流泪。
夜晚在圆圆的月下和立井手拉着手扎马路。没有诺言只有碎语。
我愿意永远没有思想只是这样单纯地生活。单纯地。
但是,我却是那么清醒地明白:任何人都不可能是一个单纯的生物,人永远都摆脱不了道德的载体。所以其实我并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