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殷勤把车驶进了一片松柏掩映、花红柳碧、曲径通幽的安静小道上,碧树相间的交错里,是几处雕梁画栋的两层小楼,他们的车在其中一座小楼前停了下来,然后殷勤拍了拍赵彤的手,示意她等自己一会儿,就回身进了楼里面。
不多时候,殷勤就从里面出来,经过车旁的时候对坐在车里的赵彤说:“再等一会儿,我刚刚把一些营养品给老爷子放在那里,现在要去找他的陪护了解一下情况。你要是闷,就一起去!”
“不,不,你赶快去吧!我不着急,一点儿不闷,你仔细了解清楚。”赵彤急忙安慰他。
“那好,我先过去啊!”说罢,殷勤就消失在赵彤的视线。
百无聊赖的赵彤从殷勤的车中翻出了一本还没有开封的新书,凑在车灯下一看,赵彤不禁吃了一惊,竟然是自己上一本刚刚发行的网络校旱《青涩的沙砾》,是描写青少年懵懂感情世界的一本书。殷勤怎么会有?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还是嫣然又出卖了自己?不会呀!上回自己明明再三声明不许嫣然在把自己的事情告诉殷勤了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正在赵彤胡思乱想的时候,冷不丁听见有人在敲自己的车窗,她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先生,佝偻着身躯,正努力用自己另外那只不拄拐杖的手敲着车窗。
老先生身材单薄,双眼有些浑浊,年轮的褶皱布满面孔,他的头顶也是只在两侧有些少许白发,中间那一部分和殷勤一样并无重发停留。想到这里,赵彤突然醒悟,哦,是了,他应该是殷勤的父亲。赵彤连忙跳下车来问:“老先生,我可以帮你些什么吗?”
“校耗,校耗怎么还不回来啊?”老人着急的拉着赵彤问。
“哦,您不要着急,他去工作人员那里啦,马上就回来。”赵彤感到老人枯木般的手掌非常有力,校耗?应该是指殷勤吧#蝴排行老四吗?他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赵彤猛然发觉,自己竟然对如此亲近的殷勤还一无所知。
老人把目光渴望的投向汽车喃喃的问:“是不是校耗来接我回家呢?是不是啊?”
“是吧!一会儿他就会接您回家了。”赵彤望着老人,温柔顺从的回答他。
老人开心的拿自己皲裂的手掌亲切的抚摩着汽车的表面,自言自语的讲:“我认识你呢!我认识你是校耗开来的,是来接我的。我不喜欢这里呢!”
站在老人身后,赵彤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多愁善感起来。看着殷勤父亲的背影,殷勤是有些与他的老父亲神似的。她不知道,如果自己母亲没有去世的话,是不是有一天也会这般老迈?是不是,当殷勤老的时候,也会如此单薄需要人柔声呵护?
“咦?你怎么出来了?回屋子里面去吧!”殷勤与陪护一起向这边走来,老先生果然是殷勤的父亲。
“回家是吗?”老人见了殷勤就问。
“那也要把这个月住完啊!咱们的钱已经交到月底了呀!”殷勤与父亲解释。
“那月底我一定回家啊!”老人即失望又不放心的与殷勤再次交代。
“好的,到时候我接你。”
“来,老爷子,咱们回屋喽!”陪护恰倒好处的搀扶着殷勤父亲进了屋子,回去的路上,老人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看赵彤身后的汽车,这几乎使赵彤的泪都流下来了。
车里,赵彤有些难过:“你为什么不把你父亲接回家住?”
“回家谁照顾他?”殷勤面无表情的说。
“你妈妈呢?”
“十六年前就不在了。”
“对不起。”赵彤有些内疚。
殷勤没有出声,显得车内的气愤非常郁闷。
“那么,你们不能接他去你们的家吗?”赵彤仍然不死心。
“他不去的。你不了解他,他非常倔强,常常自以为是。”殷勤好像提到他的父亲就有一股烦躁。
“你怎么这样说你父亲呢?他毕竟这么大年纪了。”赵彤心里有点不痛快。
“你不知道我家的事情,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吗?”
“当然可以,我对于比如家的隐私没有兴趣。只是我感到你有些让我失望。”赵彤马上接了殷勤的话。
车里又是原始森林一般的静默。
“好吧!我是那么希望你快乐,又怎么能让你因为我生气呢?”殷勤无奈的投降。
“我们现在就去我父亲家,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你父亲家?”赵彤一时回不过来神。
“你去过的,怎么忘了?”殷勤又恢复了他的一脸坏笑。
殷勤在一座陈旧的院子里把车停好,拉着赵彤向漆黑的楼洞走去。说实在的,赵彤真的不记得上次自己是怎么来的了,也许是殷勤把自己扛上来的也说不定,反正那回醒之前是没有一点印象。
上了三楼,殷勤熟悉的把铁门打开,摸着开关,把赵彤拥了进来。进了屋子,赵彤发现这是一套旧式的三居室结构,大门右手边是个卫生间,卫生间右手边就是上次自己逃离的现场,看见那张小床,赵彤忍不住笑了,当时自己还因为殷勤是绑架犯呢!呵呵。大门左手边就是厨房了,厨房左手边是间与有小床那个房间大小一样的屋子,然后中间就是殷勤父亲的卧室了,那里面有张大床,离大床非常近的一张桌子上摆放着一台巨大的电视,由于离床近,所以显得巨大。
殷勤又在翻箱倒柜的扒拉东西。赵彤喊他:“喂!你又在找什么呢?这么大动静,小心一会儿邻居把你当贼抓了。”
“我就是贼,怎么了?偷你的贼。”殷勤栖身过来把赵彤抱了个正着。
“放手啊!你不是要说故事给我听吗?老实点儿。”赵彤在殷勤怀里笑。
“这里就我一双拖鞋,老头那双有脚气,你不能穿。我原来给他买过,可是不知道他放到哪里去了。还有毛巾,衣服,这些东西给他买了不少就是找不见了。”殷勤气馁的对赵彤说,急的脑门子发亮。
“哈哈,老爷子满有个性嘛!”
“唉!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自己在家吧!有个病身边都没有个人,他犯病的时候好几次都是医院的人打电话给我的。我要给他装部电话,我出费用,他仍然不愿意,也不要保姆。给他买的东西都不知去向,新衣服也不穿,总穿旧的,弄得就跟我们不给他买似的,他已经过孤独了。”殷勤发了一通牢骚。
“那么,是不是他不想麻烦你们做儿女的呢?”赵彤尽量宽慰殷勤。
“什么呀#蝴就是这样的人,总怕谁惦记他那点破家当。”殷勤全没有了平日的镇定。
“来,过来。”殷勤拉着赵彤走到他父亲的房间,两个人在电视机前站定,殷勤指着电视机上方的一张照片对赵彤讲:“这是我父亲年轻时候的照片。”
顺着他指点的方向,赵彤看见墙上那副照片是那种老式黑白照片,后来又经过上色加工的,无非就是打些腮红或者给衣服上些颜色什么的,不过在他们那个年代应该是比较时髦的了。赵彤还发现殷勤与照片中了那个人其实非常非常相象,几乎成为了一个模子叩出来的一样。
殷勤坐在床边,又从他父亲的抽屉里翻出了一本古老的像册,那里面有着赵彤未经历的另一个年代。像册是那种黑色页面上四角粘贴着卡照片的小口群贴,每页之间还有一层像大白兔奶糖里包的那层奶皮那样半透明的米纸老式像册。赵彤想,也许这个像册比自己的年龄还大也说不定。
殷勤把赵彤抱上自己的膝盖,然后围着她,把照片指给她看:“看,这是我妈妈,她已经去世了。在北京住了很长时间的院,最后走的时候很痛苦。”
“哦,是什么病呢?”赵彤感到殷勤把他沉重的脑袋放在了自己的肩头,锁骨有些痒,不过她忍住了。
“是女人身上的病。”殷勤说的很含糊,赵彤也就没有继续再问,毕竟这会使这个大男人不快乐。
“这是我大姐,在青岛,嫁走了。这个是我二姐,也在咱们这里,做生意。这是我哥哥,非常能干的一个人,嫂子在国外进修,哥哥曾经把自己生意上所有的积蓄都拿去给她出国了。”
“那么,这个比较有碍市容的就应该是你了吧!”殷勤今天有些忧郁,所以赵彤希望可以逗他高兴些。
“当然啦,要不怎么衬托你风华绝代呢?”殷勤捏了一下赵彤的高鼻子。
“我从来没有喊过我父亲‘爸’。”
“为什么?”赵彤非常吃惊。
“因为从小我和我的妈妈在县城里长大,我很顽皮,妈妈却非常溺爱我,只要是我希望得到的,她总会不惜余力的让我满足。那个时候父亲是一个人在省城跑销售工作,经常出差,一年到头难得见他几次。后来,他把哥哥姐姐们接去在省城上学,工作。直到我十二岁,他才把我和妈妈接过来,可那个时候妈妈已经开始有病了。”殷勤向怀中猫咪一般乖巧的女人真切讲述着,这使在他怀中的赵彤有了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仿佛他们已经如同墙壁上的照片一样有了共同的岁月经历。
赵彤把像册悄悄合上,转过身体,横依在殷勤怀中,从他衣兜里摸出来他的香烟和火机,点上一只,放在他口中,继续听他讲故事。这个举动惹的殷勤忍不住又亲了亲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那声‘爸’就是那么难以启口。就这样一下子过了那么多年。参加工作以后,本来,我是连来他这里都不来的,因为我们两个碰到一起就吵架,谁也不听谁那一套。可是后来,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在北京衣带不解的照顾我病中的母亲,直到我的母亲去世。我,终于原谅了他。因为,我总认为是他没有照顾好我的妈妈,才使妈妈那么早离开。”殷勤在烟雾中的表情有些落寞,赵彤抱了抱他的腰。
“不要这样对待他,他已经垂暮。而且,不要去由于上一辈的误会,影响你的快乐。照顾你的妈妈,是他应该尽的责任,可是不再冷落他却是你的义务。”赵彤双手捧着殷勤圆圆的脸,让他正视自己的眼睛,她不相信这样幽默的一个男人,心中还有着这样的隐患。
“所以,在哥哥姐姐的规劝下,礼拜天我们常常也来他这里聚会一下,我常常做些好吃的给大家吃。”
“哦,真的?那么,你岂不是非常善于做菜?他们不会做吗?还是你烧的特别好吃?”赵彤问。
“没那么多为什么,就是大家习惯我去做了。我们家一直是这样,老小干的多,包括每次去父亲生病,也总是我第一个赶到,第一个在医院值第一夜,然后,我的哥哥姐姐们才到来。”
“那么,是不是可以看作,其实你也非常关心你老父亲,只是你的倔强不允许你承认罢了?”
“不是,可能是我离他比较近。”殷勤还在解释。
“不许说谎!”赵彤刮殷勤的大鼻子。
“你看不惯老父亲的处事方式,却又无法不发自天然的去挂牵他,所以你才会忧郁。”
“岳晓从来不登我父亲的家门,与我哥哥姐姐也几乎不来往。”听见殷勤提起他的太太,赵彤如梦初醒的跳下了殷勤膝盖,换作与他并肩坐在了床边。两个人在一起的融洽时刻会使他们暂时忘记很多很多。
“哦,那么你还是因为有这层原因吗?”
“不,不全是。还有很多一下半下说不完的琐碎事情。”看见赵彤离开自己的怀抱,殷勤就不想再讲下去,准备继续把赵彤重新搂在怀中,他喜欢看她小女人模样的卷曲在自己心脏上方。
“不行,说完,最烦人家讲故事不讲完了。”赵彤不依不饶。
“好好,讲。不过,你要乖乖过来,要不人家我就真不讲了。”殷勤拍拍自己的腿。
一把将刚才溜号的小女人捉回来,殷勤才又接点了只烟继续讲了起来:“我母亲在北京治病的时候,我自己就一个人住在这里。你看,我天天无聊闲着没事情干的时候,就这屋住两天,那屋住两天,所以每个屋子的墙上都有我走的电视线。”所以赵彤就看见了房间里已经弃置不用的线卡。
“后来,我母亲去世后。我就结了婚,当时没房子就和父亲住在一起,后来女儿出世。我的父亲突然说,他需要安静,限我一个月内从他的家里搬出去,不然就把我的家当统统丢在门外。一个月后,我抱着幼小的女儿与岳晓搬了出去。”
“殷勤,我理解你当时的难过,可是一切过去了,不是吗?你现在的家不是非常舒适吗?那么,就不要把这些灰暗的往事再压在心里,我还是非常喜欢你开朗阳光的一面。真的!”赵彤有些担心殷勤一直会这样双面的活着。
“你不知道,他还与我姐姐一起骗我。”殷勤依然无法从往事中脱离。
“那么,好吧!答应我,今天痛快的说说,明天就把这些不快乐丢掉它,我们一起去丢掉它,好不?”
殷勤紧紧的抱着女人,只想把她揉入自己的身体。
“也就是最近几年,我准备买现在住的那套房子时,钱不够,想找姐姐借一些。姐姐,哦,我二姐认为这是个缓和我们父子的一个好机会,就自己去找到我父亲那里与他商量,由我姐姐出钱,以他名义借给我的。他们达成协议之后,在我最着急的时候,我父亲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可以借些钱给我买房子、装修。并且,如果不方便就可以不用还了。”殷勤的烟已经快着到了手指。
他丢掉烟蒂接着讲:“他们真是做的天衣无缝啊!当时,老父亲还把我带到银行取的钱。我当时拿着钱,心想,父亲终于关心我啦。不是钱的问题,是这种被在乎的感觉。从那以后,我开始常常去他那里,就是这里。给他买这买那,照顾他的日常生活,我以为我们可以相亲相爱的过很久,直到上次我们弟兄姐妹在一起吃饭,我二姐夫说漏了这件事,这让我怎么再面对岳晓,前些日子我因为她固执的不与我一起来父亲家还生过气!唉!”殷勤眼角有闪闪的水迹。
“忘记这些吧!忘记它,永远不去再想,不再提。都过去了,过去了!”赵彤轻柔的声音仿佛呓语一般把殷勤催眠了,殷勤疲惫的伏在了女人馨香柔软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