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火车在晚上九点的时候,终于载着赵彤回到了这个对她来说有着特殊意义的城市。五彩辉煌的夜晚,走在被火车排气氤氲笼罩的人行天桥上,赵彤陡然回到了那少年时代,暂时A省那些纷纷扰扰的琐事就让它见鬼去吧!
赵彤与黎民打了电话,现在依然还在B市居住的旧时友,就只剩下黎民和光辉了。不知道为什么,赵彤没有先与光辉联系,她仍然希望可以找到黎民。黎民的电话很快就通了,可是他正在下面的县城里参加一个为期三天的钓鱼比赛,后天才能回来。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赵彤又与红军打了个电话,因为由于生意的缘故,红军常常穿梭在B市和A省之间,现在并不一定在B市。萧索的伫立在夜色里,赵彤终于感到自己这回走的实在是过于仓促了。
没成想,红军居然在B市,电话中听见这个消息不禁使赵彤喜出望外。当红军很快的出现在赵彤面前的时候,赵彤看见有个比他更快的身影也出现了,从那急促的脚步中,赵彤就能听见欢快。
“回来了怎么不通知我?”中等身材、音未改的光辉就站在她眼前。
“太巧了,我刚刚回来两天,明天下午就回A省了,我说今天晚上和光辉再喝一顿小酒哩。谁知道,你也跑回来了,呵呵!”红军仍然是那副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样子。
“没什么,是临时决定回来玩几天的,所以就没有通知谁。刚才和黎民通电话说……”
“哦,那老小子又跑去钓鱼了,要不今天晚上我们仨肯定在一块的。”红军又兴奋的打断了赵彤。
“吃饭了没有?一定没有吃,你应该坐的是下午五点多的火车。走先去吃饭,然后我叫人先提你安排在我们单位自己的招待所,里面的条件设施还是不错的。”光辉也不问赵彤是否另有安排,就开始用手机通知下面的工作人员为赵彤安排祝恨。
“怎么突然回来呀?不是出什么事了吧?”红军也开始感到有些突然。
“没什么,就是写东西写的烦,最近没什么感觉,好在对方要求的文稿这阵子也不多,就索性回来偷偷懒啊!”赵彤隐瞒了事实的真相,因为就是和红军他们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好了,一会儿我们先去吃饭,招待所那边现在已经给你留了房间了。吃过饭就回去洗洗风尘,睡个好觉,明天我先去单位看看有什么公务没有,不忙的话,我再安排这几天咱们的活动,好不好?”光辉几乎统筹安排好了一切,最后那句‘好不好’问的形同虚设。
“我还能说不好吗?”赵彤笑了笑。
“你一点都没有变,真的。”光辉仍然被溢于言表的巨大喜悦充斥着,眼睛几乎离不开赵彤的面庞。
“怎么会呢?我们都这般年纪了,怎么没变,变多了。”赵彤不以为然的把晚风撩动的长发再次挂在了耳后,路灯下,眼角处,斜斜密密的显露出轻描淡写的细纹。
“好了,好了,别光站在这里说话,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说。”红军上前接过赵彤随身携带的小行李箱。
“你不能晚些日子再走?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赵彤问红军。
“那哪行呀!从广西那边发过来的药品马上就到货,我还得联系医院呢!还有一批医疗器械马上也到,不联系好渠道,我怎么过年呐?”红军边走边给赵彤解释。
“现在人家可是大忙人、大老板啦!不是当年撵着我要摩托车骑的红军了,呵呵!”光辉笑着旧事重提。
“过年?这才五月中旬呀?你就想着过年了。”赵彤感到红军有些太夸张了吧!
“你是双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写故事书哇!我还有那么多业务员靠我吃饭呢?呵呵!其实应该是我靠头脑吃饭才对,不早些做计划不行的。”红军说。
“呦,真是要刮目相看了,红军。现在果然不同凡响了啊!”光辉与赵彤笑声不断。
吃过饭,赵彤说刚刚回来有些兴奋,恐怕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大家一起散散步、消消食什么的。光辉说好,等我去单位开车,吃饭的地方离光辉单位并不远,所以光辉把赵彤的行李也先拿了回去。
开着车,光辉沿着少年时赵彤他们一起经常玩耍的地方缓缓而行,他们的车来到了他们的学校、赵彤母亲曾经住的卫生学校医院、文化宫里面的电影院、录像厅、曾经飘着的桃花雪冷饮店……
“你是不是不愿意留下来陪我?你是不是春天一过就要离开……”齐秦忧郁哀婉的嗓音在车里飘了出来。赵彤被蛊惑了,那近二十年前的场景无比清晰的腾现在眼前。他们又经过胡联的家门口、吴正的、红军的、黎民的、最后是赵彤与青云曾经住过的院子,一切如过眼浮云、沧海桑田呵!那么百转千回魂牵梦萦的少年时光,真的使赵彤心无杂念平缓若水啦!
“你看,当时我们住的地方,现在都起了高楼大厦,往日的平房已经不见了。只有你曾经住过的地方开发的最晚,这不,听说地已经被房地产商征购了,你刚好赶上看最后一次,再过两个月就把原来的楼都推倒准备盖高层了。”光辉把车停在那片在高楼耸立中唯一质朴的院落旁。
“咱们家乡的变化还真大呀!平时回来看了老娘就跑去和你们喝的昏天暗地的,别说还真没有仔细瞧过呢!今天还是傍了小彤的光了呢!呵呵!光辉你什么意思啊?我回来这么多趟你都没拉着我逛过。”红军赞叹不已。
“少在这里含血喷人啊!多少回了,我说不喝了,走,出去转转,你都死活不依,老是说回来了好不容易可以喝个痛快,不用唯唯诺诺尔虞我诈的担心了,大街有啥逛的,又不是商场。”光辉仍然笑。
“看,就连那班驳的大木头门也没有换呢!这门应该比咱们的岁数还大吧!”赵彤指着院落的大门说。
“最少40岁的年纪了,我们都三十好几了,打我记事,这个院子的门就是这个。”红军连忙说。
“还记得冬天我们在院子里堆雪人吗?大家堆好了,准备吓你一下。谁知道你从医院回来的时候果然被吓的不轻,自行车都摔倒了,兜里的硬币叮叮当当的掉了一地。”光辉追忆着往事。
“是啊!晚上我从医院回来刚刚倒门口,黑咕隆咚的突然发现有个人站在那里,捏了自行车闸,地上太滑了,摔的当时七荤八素的,膝盖青了好长时间呢?”赵彤也兴起的记起了所有的往事。
红军与光辉又告诉了赵彤当时班里面的同学们的情况,谁与谁成了一家,谁又出了国,谁又坐了牢,谁已经不在尘世,谁成了高官,谁又成了名人。昔日那些偶尔还流着鼻涕,帮家长买过冬储菜,在地上挖过萝卜坑;看港台录像、玩电子游戏、跳霹雳舞、听摇滚音乐;对越自卫反击战英模做报告时听的热泪盈眶热血沸腾;迷恋过翁美玲、山口百惠、霍元甲和许文强;学过女排的“拼搏精神”,在一种塑料封面巴掌大小,封面上一律都印着一个脸蛋像大红苹果的美女,旁边一律是鲜花的笔记本上写过:“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的那些人们,如今大多数听着传闻中的“一九九九世纪大劫难”,并平稳地度过了世纪末的最后一天。
岁月如梭感慨万千,赵彤与光辉、红军三人相视而笑纷纷都点了一只烟,心中此时是这样无欲无求,来自各方的烦恼一刹那化为乌有。这曾经如此熟悉,现在却那样陌生的城市啊!在林立着与A省几乎不多区别的楼群与宽敞大道间穿行,赵彤粲然的迷失了。
第二天下午赵彤与光辉送走了红军,晚上一起吃了饭就去附近的梓河岸边散步。光辉神秘兮兮的告诉她,今天晚上他们招待所的必录电视节目非常精彩。由于赵彤经常被写作占用了大量的时间,电视几乎是不看的。不过,这次出来立意就是放松来的,所以一会儿回去看看也无妨。
梓河的水气很重,所以不一会儿就起了雾,水面上的雾气令街灯朦胧,缥缈的夜空中繁星璀璨,河泊回湾处停靠着宁静的船只,水波一浪接着一浪轻拍堤岸,含着潮湿雾气的晚风向临风而立的赵彤围绕过来。赵彤感到自己的肺片张开了无数小手,与这河边嬉戏的风丝丝扣入、回旋萦绕。望着漆黑的远处,光辉已经成了个透明人,他融入不了赵彤的世界。赵彤逐渐忆起了自己际遇中的那些男人们,谁又会知道在人生的下一处转角会有什么样的经历等待着自己的到来呢?
回来住处,服务员已经为赵彤放好了热水,光辉非常识趣的说自己还要去班上看看,就匆匆离开了。赵彤冲了个温暖的澡,想着自己也许早就应该回来一趟了,在这里没有伤害,没有紧张,没有爱不逢时。想到最后一个没有,赵彤自己又有些愕然,殷勤是这样挥之不去的再次前来。
打开冰箱,赵彤拿了瓶啤酒喝了起来,突然她想起来自己今晚是有电视要看的。电视摁纽刚被指开,节目就迫不及待的跳跃在赵彤面前。电视节目的最下帘打了一行巡回滚动的字样:“赵彤女士最喜爱的歌‘怀旧歌曲经典回放专场’现在播出。”
赵彤被莫名其妙的吓住了,不自觉的坐在电视前面的沙发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最早出现的是齐秦的歌曲《花祭》、《外面的世界》、《北方的狼》、《冬雨》、《大约在冬季》、《原来的我》,接着就是《雁儿在林梢》和《燃烧吧!火鸟》的电影插曲,崔键的《一无所有》,西北风《信天游》、《我热恋的故乡》、《黄土高坡》、《为什么》,程琳的《酒干倘卖无》、张行的《迟到》、朱晓琳《那一年我十七岁》,《上海滩》、《射雕英雄传》、《霍元甲》、《陈真》、《霍东阁》、《再向虎山行》、《十三妹》、《一剪梅》、《冰点》、《昨夜星辰》这些他们那个时候连续剧的主题曲铺天盖地的前来,让赵彤耳熟能详的跟着吟唱,热泪盈眶,她不知道光辉是怎样做到的,可是这些一定用了很大的心思。
“谢谢你!光辉,我……”赵彤接通了光辉的电话却哽咽,她被光辉为自己做的一切震撼了,就像一个正向终点冲刺的跑者粹然绊跌,熟悉的少年往事如同跌坠下时砸起的尘土,飞扬升腾。
“为什么哭了?”光辉有些着急。
“不知道,就是那些少年时代这样让我脆弱。”赵彤仍然泣不成声。
“你怎么做到的?”
“没有什么,已经准备了很长的日子了,就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还好,你终于回来了。”光辉也有些沙哑。
“来吧!我们痛快的喝一场。”
“好,我就在门口。”
打开房门,赵彤几经克制才忍住去拥抱光辉。
醉意迷离的时候,光辉忧郁的对同样迷离的赵彤说:“你走掉了,在A省。可能你没有特别多的机会去回忆我们的过往。”
喝了口酒,光辉的眼圈红润了:“我就不一样了,天天面对着我们少年时候经常走过的那几条街,每次巡逻的时候我总是习惯性的走你原来住过的地方,这个时候我会撕心裂肺想念我们的孩提时光。”
“……”赵彤只默默无言不动声色的听着,只是听着。
“从认识你那天起,就有着太多太多的别离,所以现在的我从来不去站台送人,因为对站台我从骨子里排斥,它带走了我这一生最心爱的女人。”光辉摇晃着赵彤,希望她可以清醒的看着自己。赵彤满脸黯然。
光辉滔滔不绝的述说着这多年来的心曲,他说如果今天不说出来,以后就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说了。赵彤惊讶光辉的记忆力竟会如此骇人,快二十年前自己的习惯、表情、衣着、手套的颜色、爱吃的食品、熟唱的歌曲,甚至是大家少年时在一起去过的地方,说过的话,他都历历再现的说给连自己恐怕都记不得的赵彤。
赵彤一直不敢说什么,因为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人仅凭着少年时十三、四岁的美好记忆去默默无闻长达十多年的喜欢一个人!这种深厚的、默默的挂念使她汗颜、自愧不如。因为赵彤从未这样十几年如一日的守侯着、思念着一份跟本未知的爱情。一时间,面对着眼前这个如同B市一样使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赵彤有着无言以对、无话可说的苍白。
原来,深厚的关爱是这么普通就会发生的事情,由于普通所以细微,细微就容易让人错过。可当这众多的细微之爱长久的沉积下来之后,轰然爆发时却又这样力不可摧、势不可档。
当光辉把手臂从赵彤腰间穿过去的瞬间,赵彤有过一丝抵抗的意识。可是光辉马上把呼着热气的嘴唇贴在赵彤耳畔:“我不甘心,不甘心啊!我这样爱你却不能避免你受伤害,今天不能再有遗憾!”随着他的这句话,赵彤记忆的闸门潮涌一般的打开,少年时代光辉对自己的呵护,自己一走十几年的袅无音讯,失败的婚姻生活,阴错阳差的殷勤之吻……终于,赵彤合上了无望的眼睛,干净洁白的天花板上反射下来飘来飘去的怀旧歌曲。
光辉热切的寻觅着赵彤的红唇,赵彤一次次的挣脱了。光辉侵入赵彤的一瞬间,赵彤透过天花板眼前闪现出经常在菜市场里被钉在钉板上面的鳝鱼,血腥扭曲带着狰狞!
推开光辉,赵彤光着脚冲进了浴室,水声响起。光辉躺在床上楞了一下,猛然起来也跟到浴室,门已经反锁。
“彤,你怎么了?”光辉拍着门。
“……”门内只有水声。
“开门,彤,是我不好吗?”
“你走吧!”赵彤冷冷的声音从水缝里传来。
“为什么?你开门。”光辉感到莫大的羞辱。
“不为什么,你走吧!”声音仍然充斥冰霜。
‘砰’的一声巨响,浴室的门无辜的被光辉训练有素的一脚踹开,可怜的门在墙壁上撞了过去又弹了回来。门里,赵彤衣不蔽体的靠在莲蓬头下神态狼狈的盯着站在门外怒不可遏光辉。
莲蓬中倾泻的水珠洒在赵彤的身体上,那些宽大棉制的衬衫就粘在赵彤的肌肤上不再起到掩饰的作用,肢体轻盈苍茫战抖的双腿,惊诧张力的锁骨,尖尖的乳房玲珑若现,柔和的腰身曲线毕露。光辉迅速感到一股蔓延的火势在浑身横冲直撞肆意游走,他急切需要寻找那释放的天堂。两步,光辉就近在眼前,不顾那丝丝缕缕的水珠,他把女人柔软而冰冷的躯体癫狂地紧楼在自己怀里并且狂乱地挤压着她的身体,水珠下,两人静默着、战栗着、对峙着。就在男人要猛烈迅速的占有女人时,女人愤力伸出双手抓下莲蓬头拼命对着男人想扑灭欲望。
“放开,放开。”赵彤沉痛而虚弱。
“……”光辉突然放手,赵彤像一只被折了翅膀的飞鸟,无力惨然的滑落在地上,莲蓬头中的水雾撒播下来如同一场葬礼。
“为什么?为什么?刚才我们不是很好吗?”
“一切都结束了。”赵彤就那么躺在冰凉的地上。
“我们,我们不是好好的吗?我们才刚刚开始。”光辉简直难以置信。
“不是开始,恰恰相反,是结束。我不再欠你什么情分啦!”
“不,不可能。我们这么多年才又续在一起,为什么是这样?”光辉歇斯底里。
“不为什么!回去好好做你的大队长、好爸爸、好丈夫。把今天的一切忘记吧!”赵彤终于爬起来,绕过呆若木鸡的光辉去自己的行李中找干爽的衣服。
望着赵彤旁若无人的脱去湿漉漉的衣服,赤裸裸的正准备换上干净的。光辉猛然跑过来从身后抱住不着一缕的赵彤,欲望之手在她身上依恋的揉搓。赵彤没有回头,只无奈的叹了口气:“光辉,你可以抛弃这里的所有,跟我常相厮守吗?”
光辉依然不停歇,呼吸热烈而潮湿,赵彤没有费多大的力量就挣开了他的怀抱,大多男人在心中举棋不定的时候,怀抱通常都是松散的。赵彤点了一只烟,轻佻的把本来要换的衣服丢在一边,然后用极其陌生的眼光扫着光辉:“好吧!如果你还感觉不够的话。”
光辉听见赵彤这句话如遭电击,快速的整理衣着仓皇而去,电视里仍然在播放着西北风《信天游》、《我热恋的故乡》、《黄土高坡》、《为什么》,此刻赵彤听起来是那样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