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是不是不愿意留下来陪我?你是不是春天一过就要离开……赵彤又开始在电脑上听这些歌对付时间,打发落寞了。
A市一幢普通居民楼里的一百二十平方单位,刚刚在公元二零零二年五月的一个阳光午后被赵彤打扫干净。然后,她给了一个自己放松的机会,冲了个澡。浴室镜子里的裸体女人有些陌生,岁月的手艺还没有达到炉火纯青,仍然留下些遗憾,比如说:这腹部的蚯蚓爬痕。那是儿子的杰作。虽然,小家伙还没有什么壮举,可一来世界上就已经给了赵彤一个下马威:由于儿子太大、位置不正,必须手术接生。
从手术台下来的第一个夜晚,赵彤告诉自己:赶快睡吧!一觉醒来就熬过去了。听有经验的人都这么说,可是当赵彤以为自己已经睡了千年了,张开眼才发现病床对面的挂钟仅仅走了两分钟。赵彤甩甩头确定自己没有眼花,这个时候她终于知道了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同时,也是另外一种死。
这死,就是女人们年轻时候的幻想坠落成现实!
赵彤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喜欢光着身子在房间里面走来走去,尤其是才洗过澡。那个时候身上所有的毛孔都化成了无数张小嘴,放肆贪婪的大口呼吸着难得的自由空气。赵彤总想:每天皮肤都装在各种材料的纤维里,就像给嘴巴带了口罩,没有透气的机会。所以,一回家,她总会把皮肤的口罩丢开,自由自在的满屋子跑,就是煮饭,也只是光溜溜的直接套上个兜兜式的围裙罢了。
这常常惹曲艺不理解:“老婆,怎么又不穿衣服在家走?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
“看见?夸张了吧!我们是最高一层呀!你也说了是在家嘛!自己家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的?刚刚结婚的时候你不是挺喜欢我这样的吗?”
“可,可窗户都开着呢!”曲艺有些着急。
“是开着呢!通风呀!放心,我又不往窗户跟前去,啊!走吧,走吧!上班去吧!”赵彤往门外推着曲艺,今天她还有几个评论要起笔呢!不能听这个八卦再罗嗦了。
丈夫曲艺出门已经快两个小时了,赵彤坐在电脑前还没有敲出来一个字。今天看来灵感大师旷工了,赵彤不禁晒笑的想。“你是不是不愿意留下来陪我?你是不是春天一过就要离开……”这是赵彤拷在硬盘上的歌,写东西累的时候,或者打发空闲的时候就会用播放软件播来听。今天,实在是没感觉,只好与灵感大师一样偷个懒了。
赵彤不着一缕的套了一件粉色的棉制大号休闲衬衣,给自己冲了杯雀巢。大部分时间自己是喜欢茶的,可今天需要找到快捷,就速溶一下吧!窝在电脑椅和雀巢香味里,赵彤仍然没有思绪。唉!那就随它去吧!看着儿子和自己的大头贴被儿子贴了一电脑,赵彤就不由得从心里笑了。那是上回带小家伙去公园的时候她们母子俩照的,回家以后她的电脑就成为了这大头贴照片的影展地。要不是她及时拦住,小调皮已经把大头贴照片贴在了显示屏上。
儿子一直是他奶奶带着,因为孩子奶奶总嫌赵彤这里楼又高、又没菜市场,都是独户独院的没个熟人,怪闷。所以,就领着孙子回了自己的老家属院。赵彤平时写东西要的就是这个无人打扰的氛围,所以就随老太太去吧!
儿子已经四岁,已经会与赵彤说许多有趣的事情了。每次带儿子去游乐场玩罢之后,儿子就会由衷的夸奖赵彤:“妈妈,我爱死你了(这么小的男生就这样会给女人灌迷汤)。妈妈,你最漂亮了。你比我奶奶漂亮多了。”咳!瞧他的参照物,连奶奶也漂亮不过的妈妈应该不多吧!?
冲着儿子,赵彤相对还是比较满意自己的婚姻的。说明当时自己放弃卫枫是正确的。起码现在看来,是这样的。雀巢真的非常不错,香滑。初恋也真的耐人回味,悠远了。
应该说曲艺不是赵彤心目中的爱人形象,可是人生就像是逛超市。琳琅满目的商品你最喜欢的,并不见得你就会买下它。因为,你是个成年人,你会分析你自己对它的喜爱程度是否达到了适合程度,即便达到了适合程度也不一定就达到了购买程度。所以,往往人们会把最喜欢的拿在手中掂量了又掂量,最后,还是挑选一样各方面因素都合适自己的商品开心而又回着头与心中最喜欢的商品说‘拜拜’。
赵彤与卫枫就属于这样。
如果说,刚刚参加工作的赵彤是被卫枫的长发、吉他、桀骜不驯所打动,还不如说是卫枫深深地被赵彤一触即发的沉郁淡漠所侵蚀。那个时候,赵彤的母亲刚刚去世。
从B市回A省的第四个年头,赵彤的母亲终于因为心身衰竭离开了他们。长达七年的卧床,已经使赵彤母亲只剩下一张皮包裹着的竭力想穿透皮肤的骨头。那天早上,赵彤还喂了母亲一小碗牛奶,母亲喝的很顺利,精神罕见的明朗。可到了中午,姥姥那样失去生气的一具身躯再次横在赵彤面前,后来,赵彤想,母亲那天如此的精神明朗也许就是她自己也知道不用再受这种生不如死的罪了,而且可以很快见到自己的母亲了,姥姥已经在天堂等了她很久。一切都解脱了,护士赶来的时候,已经十八岁的赵彤异常冷静,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她已经知道每个人最终的归宿都是一样的,已经明白了生命中众多的无法挽留。
只是,赵彤请护士们迟些再给母亲盖上白色被单。因为去往天堂的路程应该还有段时间吧!那么,就让母亲留在这个世界的唯一见证,再握着她的手陪她一程吧!护士们无不落泪隐身离去,赵彤反而替母亲松了口气,静静地,依然像平常母亲睡着以后那样,悄悄地握着她的手,把母亲还尚存温度的手苍凉的贴在自己脸上。良久,赵彤隐忍的泪水如同无罪释放的囚犯,不可置信的在眼眶中停顿一下,顷刻间,逃命似的冲出眼帘。
由于,长达七年的陪护生涯致使赵彤没有机会进入正规大学,就连高中毕业也是非常的勉强。处理完母亲的后事,赵彤希望尽早上班,好减轻父亲多年来的负担。赵彤接了母亲的班,在一个以重工业为主要产品的国家大型企业中做总机话务员。
卫枫是个转业军人,与赵彤也在同一个办公楼上工作,他在武装部#轰然,他们经常在办公楼的签到处碰面,可是两个人并不真正认识。还是经常赵彤老是在值夜班的时候,经常接到有外线要到她这里,要她转武装部。次数多了,就自然有些印象,留意了一下,原来是晚上武装部的夜班都让那个叫卫枫的年轻人给包圆了。赵彤笑:没想到,还有人喜欢上夜班,肯定是个夜猫子。
“喂!你好,这里是中原机械厂,请问你要哪里?”赵彤客气平静的询问。
“你,你,你说,你说……”
赵彤听见几个陌生的、笑闹的年轻人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传过来。
“请讲话好吗?请问你要哪里?”赵彤再次询问。
“噢,别闹,别闹了。”一个好听的男声正在制止着其他嘈杂的声音。
“你好。我,我有些冒昧。冒昧……哈哈哈哈!”
赵彤再次听见有三、四个幸灾乐祸的声音在与那个好听的男声捣乱。
“对不起,请你找好你要转接的电话在要过来,再见!”赵彤把线从插孔上拔了下来,晚上总会有些这样无聊的电话打进来。
接了几个电话,赵彤看了看表,快12点了,后夜的班就该来接班了。
“喂!你好,这里是中原机械厂,请问你要哪里?”
“是我,刚才对不起啊。不要挂。”是那个好听的男声。
“有什么事情吗?”赵彤仍然礼貌的问。
“是这样的,我们其实经常见面。我就是一楼武装部的卫枫,经常上夜班的那个。”好听的男声帮助赵彤回忆着。
“你好!有什么事吗?”
“我和几个朋友组织了个乐队,自己玩的那种,因为没有场地合练,所以我就经常上夜班,这样大家就可以来我这里练习了。”
“哦。”赵彤知道一楼武装部有个非常大的葡萄藤架子,环境不错。他们还真会找地方。
“最近有个夜总会想找我们伴奏。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观众,所以,所以大家想请你帮个忙,帮忙给听听。”
“可是我并不懂这些啊!”
“没事,你来就行。给我们营造一个演出的感觉。行吗?”卫枫非常诚恳。
“我还在上班。”赵彤还是感到有些突然。
“马上你就可以下班了,还有五、六分钟,我经常看见你的签到。”卫枫听出来赵彤有些犹豫。
五分钟之后,赵彤终于在一楼武装部的葡萄藤架子下面出现。她的出现引起了小规模的骚动。卫枫看见赵彤一出现就马上迎了上来,然后依次介绍:“吉他,小马。键盘,小杰,我们都叫他小姐。我,吉他,卫枫。还有个鼓叫小胖,没来,他那套东西也不好搬。”
“你们好。”赵彤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人,觉得他们非常有个性,很有意思。
“我不能回家太晚,爸爸会担心。你们可以开始了吗?”
“好的,我们先演奏一曲《彝族舞曲》。”
轻柔舒缓带有民族韵味的曲子在几大小伙子的指下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如此动人心弦、引人入境。葡萄藤下,月朗星稀晚风摇曳,赵彤对面的那几个小伙子好像童话故事里面的人物,是由于精灵的愿望在为赵彤编织着不染俗尘的如梦似幻。尤其是在这午夜之中,乐器、手指、他们伴随着乐曲合拍投入的律动,都成为了一种行云流水的经久不息。
那天赵彤当然回家晚了,老远就看见黑暗里有一点烟火时隐时现。赵彤知道,那是父亲。自己每到晚班回家,父亲都会在楼下这样等自己。可是,今天已经凌晨3点多了,虽然是他们送自己回家的,其实单位与家的距离也不远,可父亲的想法又怎么可能与年轻人一样。
“爸,这么晚了你还等我。”赵彤有些心虚。
“你也知道晚了。玩我不反对,放在白天行不行?晚上,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多让人不放心。”爸爸不忍心责备赵彤,这孩子懂事的令人心酸。
“知道了,爸。以后不这样了,早些回家休息吧!”
“好,回家。”爸爸搬过赵彤的自行车放在楼洞里、锁好。又回身与跟在身后的女儿说:“彤彤啊!回家把爸爸给你打的荷包蛋热热吃了再睡觉啊!上夜班辛苦,总是那么瘦,要是你妈在,肯定不会把你喂的这么瘦。”
“爸,我回去热了,咱们俩一起吃。你说的上夜班辛苦啊!你不是也在‘上夜班’吗?”赵彤快了两步,挎住父亲的手臂。
“好,一块儿吃。听你的。”
经过了那天的演奏,赵彤就常常成为他们的第一个观众,他们练了什么新曲子总要叫她来听,有时候甚至把她带到演奏现场。她亲眼看见有多少狂热的年轻人与台上的他们一起疯狂。现在想起来,自己骨子中的激情与敏锐就是那个时候奠定的。
大家都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所以在一起就非常容易沟通。逐渐的大家都彼此觉得密不可分,几乎天天在一起。这天天气闷热,大家就说去游泳吧!年轻人,只要有个提议马上就有人响应。不像人上了岁数顾虑就多了起来,还总抱怨玩的没有年轻时痛快,你想,还没有出去玩之前就得把路线、祝恨、车程、甚至几菜几汤、几座的车都要计划好才可以出行,出行前还不能忘记看看天气预报!不是说计划不好,而是,等全盘计划安排好了,劳心劳力的早就没有了出去的兴致,一想,还是在家好,省心。缺乏的是那种冲动、那种随机应变、那种灵机一动。
他们四个人去了高港水库,以后赵彤才知道那个水库是供应全市饮用水的源头,和着他们那天是在自己吃的‘水缸’里游了一下午泳。刚开始游泳的时候,大家那个开心呀!都成了水里的小鱼,欢快、酣畅的游来游去。年轻的时候也似乎很容易就高兴起来,就是有什么突发事件也不能让青春丢掉朗朗笑声。他们上岸休息的时候,吃了一会刚才在路边买的煮毛豆和花生,汽水还没有来得及去还瓶子,天空就运过来一片雨云,这片雨云老实不客气的工作起来,一丝不苟的下了近一个钟头。
雨一落下来,岸上就显得冷了。所以,赵彤他们又纷纷被雨水逼进水里,水里还是比较暖和的,因为太阳晒了毕竟快一天了,已经晒透了。卫枫踩着水在赵彤附近问:“赵彤,你冷吗?”
声音在水面上传的很远。
“没什么,不冷。”
“喂!你看,把眼睛放在水平面上看,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呀?”赵彤迷惑。
“看这雨水打在水面上激起的水珠,像不像从水里面冒出来的珍珠!”卫枫兴奋的大喊。
“是啊!原来,我们是在珍珠里游泳啊!”赵彤看见,果然漫无边际的雨滴在水平面上激起来的水珠,真的好像从水中争先恐后不断冒出来的珍珠。这个情景,每当赵彤在下雨的水边时,都会久久的出神。
隔着这些蹦跳的珍珠,卫枫的脸由远致近,近得只剩下模糊,与珍珠同样急促的呼吸覆盖了赵彤的思绪。有那么两分钟,赵彤是没意识的,连手脚都忘记了游泳的动作,第一次撼人心弦的初吻就在这场珍珠泳中突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