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意料之外
很久、很久了,仿佛一个世纪过去了。
沈蓉睁开了沉重的眼睑,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极其宽大、豪华的床上。“我是死了吗?”沈蓉脑里产生第一个想法,“这是天堂,还是地狱?”沈蓉转动着漂亮的脑壳,打量着这间完全陌生却很华丽的屋子。
“姑娘,你醒了?”一个真真切切的声音把沈蓉拉回到了现实里,沈蓉清澈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个佣人打扮的秀气妇人。沈蓉呆呆地看着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有无言地用两只圆圆的眼睛看着这个女人。
“如果你没力气,先喝了这碗汤吧?”女人把一碗清汤端到沈蓉面前。刚苏醒的沈蓉,麻木的点点头,机械地被这个女人喂着喝汤。喝完了,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然后说:“请问,我睡了多久了?”沈蓉听着自己的声音连自己也震惊,她原意是想问那个姓李的前辈,怎么会问出这句话?而且她的声音,怎么会、怎么会变得这样虚无飘渺?好像穿越了时空,来自另一个灵魂。
“你睡了二天一夜了!”那女人平静地笑笑说,“老爷很快就会回来了,你有什么话对他说吧!”
沈蓉一惊,这才想起自己出门时揣在怀里的包。她赶紧四下找,一看双手还抱着呢!终于放下心,轻轻拍了拍。这可是沈燕和她历经千辛万苦收集来的证据呵!
女人看着沈蓉紧张的表情,好笑地说:“你呀!昏迷时我给你换衣想把包取下,你却死死地抱着不放,我就只好由你抱着了。”沈蓉看看自己身上干净的睡衣,感激地冲她笑笑说:“谢谢你。”
女人削了个苹果放在桌上,然后就轻轻地关上门出去了。沈蓉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睑祥睡着。她不敢再睡了,怕一睡又是一个二天一夜。过上约一杯茶的功夫,门栓转动了。沈蓉立即睁大眼睛,紧张地看着门口处。
果真、果真是他#蝴来了,那位姓李的前辈。沈蓉笑眼看着他,她不想再称呼他为前辈了。因为隔近来看,这个五十开外的男人,有着健康的肤色与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这是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老头儿。沈蓉笑着对自己说。
“醒来了?”这是他进门来的第一句话,然后他问:“你看我什么呢?”
“没有,没有看什么。”沈蓉低着头,脸上绯红着。他比她想像的要亲切,应该会好说话。沈蓉抬起眼睛,再一次看着这张写满沧桑却涣着红光的脸。
“姑娘,你千里迢迢来见我。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我说?”这个熟谙世事的男人,坐在沈蓉的床边,明慧的眼神照在沈蓉病弱的脸上。
“李先生……”一声呼唤,唤得沈蓉肝肠寸断,泪水涟涟。她不知道如何来称谓眼前这个,经历坎坷千寻万找而遇的男人。沈蓉擅抖的双手拉开小包拉链,从里面取出那厚厚一包资料,放到这男人面前。流泪不止的双眼,痛楚地开始讲述起沈燕的故事,痛诉陈长春罪恶的最初深圳之行及最后的家破人亡,还讲起她经历千辛万苦终于收集到的证据,终于来北京控告这个人面兽心的市长……所有的一切一切,往日一幕幕地重演,沈蓉泪水肿红的眼睛也感染了这个历经世事变迁的男人。
太阳西斜的时候,沈蓉终于讲完了所有。这个五十开外的男人,拿着纸巾,轻轻地仔细地擦着沈蓉因泪水而毒浸的脸。心疼的表情,像是对自己初成人的女儿般。沈蓉听着他一声声长长的叹息,等待着……然后,她听他在说,他沉痛的望着沈蓉红肿的脸说:“唉!孩子,你迟了一步呵~!”
看着沈蓉不可置信的眼睛,他放下擦试的纸巾,认真地告诉了沈蓉一直以来所不知的事实。
“沈蓉姑娘,知道吗?我和陈长春也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只是我比他年长几级。当年我、陈长春、赵子明,我们三个都是苦水里泡大的孩子。如今我来了北京,但是有些事情,我还是所些听闻。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陈长春自那个叫沈燕的女子死后,第二天就将所有的工作交给他助理,把自己锁进屋子里不再管政务了。听说,他还特别痴迷着沈燕身前种的一个小花园。这件事,影响到了他的妻儿。他连相守二十几年的老婆,成人的儿子、女儿都不要了……现在他们早已离婚,老婆儿女都迁居国外了。如今,他孤家寡人一个。昨天的会议上,杨助理已正式接替他的位置。小杨还受陈长春委托,交出了他所有财产(包括不动产)。其数目,远远超过了你所查到的这些受贿数据。如今,就算你要告他。但他已离任,婚也离了,也没有了财产,只有老命一条。就算罪名成立,也最多判个坐牢,也判不了死行啊!”他看着目瞪目呆的沈蓉,轻轻地拍着长叹一声:“姑娘,怨怨相报何时了?陈长春已受到良心的谴责,恐怕要背负着内疚过下半生了。这已是他最大的报应了。你不是想他家破、功败,名利两散吗?如今他也是成这样子了……”
接下来的话,沈蓉一个字也听不见。她脑里轰轰鸣鸣,只响着一句话:陈长春已经辞退、离婚了,把财产给归公了,告不成了!
沈蓉无法相信,这是已成的事实。她费尽千辛万苦所做的一切,全白费了!?她比精明的陈长春,还是晚了一步。她输了,输得好彻底!沈蓉哭不出来的眼,望着窗外正入冬的风,麻木的神精正在一点点崩溃!李先生再多的劝慰、再多的言词在耳边如那窗外的风,风过即逝。
沈蓉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同李先生告别,又如何被李先生的司机送回学校宿舍的。报仇是一直支撑她坚强活着的支柱,却轰然塌了!沈蓉的脑袋空冥了,一片空白。打开宿舍的门,黄振华竟端坐在书桌前。沈蓉看着他,像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黄振华搂着她一声声大喊:“蓉儿!蓉儿,你怎么了?”可是,被摇晃的娇躯却没有丝毫反映,真正的一具行尸走肉!
自沈蓉走后,在校的黄振华总觉得有许些不安。他返回沈蓉的学校,零零碎碎地传闻、言语传入他耳朵,几经攘转打听,他终于清楚了沈蓉上京的目的,也知道了关于她的或好或坏的故事。让自己冷静地想了几天,他还是不放心地跟了来。到理工大,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沈蓉的暂住地址,等了一天一夜才等回了她。然而看到的,却是一副神不附体的模样!看着沈蓉苍白的脸、深陷的眼睛一副抽空了精髓的憔悴,他的心像被刀子绞出了血#蝴抱着她,骂沈蓉的任性,怪天意不公,更悲这人世沧凉!!!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叫我来?!”黄振华深情地搂着沈蓉痛楚的说,“你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沈蓉低垂着眼睑,似乎没有听见。
“蓉儿,你怎么了?蓉儿!”黄振华立即紧张地抱紧她问。
沈蓉清淡的眼光扫扫他焦急的脸,淡淡地没有任何表情,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半夜,沈蓉的身子渐渐发冷了。黄振华紧张又害怕极了,他紧紧的抱着她愈来愈冷的身体,好像她马上就要蒸发了一样。他说:“蓉儿,别怕,有我!”黄振华这句和沈燕当年一模一样的话,一样的语气,像触了电,沈蓉眼睛猛地一亮#糊抬起脸,一股腥红的血从小嘴唇里喷了出来!!软软的身子终于不负重荷轻轻落在黄振华温暖的怀里。像逝去的睡美人,嘴角残留着一抹血线……。
“蓉儿!蓉!你不要离开我,不要!”黄振华痛楚地抱着她,大喊!
可是怀里人儿睡了,听不见。他轻轻地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吻吻那冰冷的嘴唇,一滴男儿泪落下。
“你知道吗?蓉儿,我爱你!”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极温柔极温柔地吻着她细细的眉、她美丽的眼哽咽:“亲爱的,你怎么舍得离开我?蓉儿……”
等不到天亮,黄振华连夜带着即将香消玉埙的沈蓉,登上了他的飞机。这个富商的儿子,是驾着老爸的私人直升机来京城找佳人的。在飞机里,赵子明笨拙地给沈蓉扎上针管,吊上药水,然后令司机直飞南方属于他们的城市!镙旋浆转动的时候,一阵急促的电话拔号声,然后只听得他扯着嗓子对着大哥大喊:“……对!就是她!一定要给我找到!”
天空鱼肚白的时候,一架直升机无声地停在了南方省城的某个角落。
黄振华和司机将病重的沈蓉背出机舱,早候在那的医师立即将沈蓉推进救护车里。黄振华握着医师的手,肯切地说:“拜托你了!”
医生轻轻地点头笑笑:“放心吧,我是一直治疗她的医生,蓉儿的病情我最清楚。”
目送白色的医车载着沈蓉远走,黄振华的心像被什么牵走了一样。他回头冲司机吩咐:“你先开机回去,我去下医院。”然后匆匆拦了辆红色的士,朝着医护车的方向跟了过去。
一天的抢救,黄振华守在手术室外一直未合眼。
太阳落下的时候,沈蓉那条纤细的生命是保住了。可沈蓉的大脑,下意识地封闭了所有思维。开始不吃、不喝、不想、不睡,仅仅靠着那些注射液来维持着最未的生命。沈蓉真的放弃了吗?
黄振华心疼地看着沈蓉,整整一天他的喉都说干了。可是沈蓉麻木着眼,看不见也听不到。黄昏的时候,黄振华从病房外冲进来,当着护士抱起沈蓉就往外走。护士紧追着问:“你带她去哪儿?!”“去解一个她未了的心结!”黄振华头也不回地说。
黄振华开着黄色JEEP载着沈蓉急速地向前冲刺着。经过七弯八道,驶过高速立交桥,开过市区。一直到,车驶进一片种满了枫树的小树林。黄振华清楚地看到,有什么东西在沈蓉眼里一闪而过#蝴轻轻地笑了一下,这是他所期待的。
沈蓉看着这片秋风吹红的枫叶林,她熟悉的往事又涌了出来。这是姐姐沈燕曾经生活的红树林,红树林里有幢红房子,沈燕起名叫它“红楼”。当年沈蓉来看沈燕最后一眼时还是夏季,枫叶未红的时候。如今枫叶红了掉了,也辅了林子。光突的枝条上,孤单的枫叶舞动着哭泣的舞,满目疮痍!
沈蓉奇怪的眼神,扫在黄振华沉默的脸上,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车子开了很久,仿佛在开一段回忆的路。而沈蓉期待的红楼终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红砖红瓦的废墟堆。红楼没了?这是沈蓉下车后的第一反映。她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怎么会这样?黄振华拉着沈蓉并不说话,他带着她绕过废墟向背走去。翻过废墟堆,很快沈蓉闻到一股芬芳的花香。顺着花香传来的方向抬起头,沈蓉吃惊极了#糊眼前一片巨大的花塘,花塘里满满全种上的是粉红、嫩白的南国芙蓉!
“那是芙蓉花!姐姐和我最爱的花。”沈蓉看着这些出水芙蓉,自言自语说。不由地迈开脚步,走到花塘门口。隔着栅栏,沈蓉看着一个花白头发的驮背老头儿,划着小木船钻在花丛中修剪着花枝。沈蓉仔细地看着那个驮背的影子,似乎曾相识。当那花白的头转过侧脸时,沈蓉惊大了瞳孔:是他,陈长春!如果沈蓉没有记错的话,陈长春现在应该是四十七岁。四十七岁的中年男人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陈长春居然就满头白发了?沈蓉想起最后一次在这里见到他时,他头发还是漆黑一遍,腰板还是那么挺直。才一年过去,现在看来却如一个七八旬的小老头儿!
沈蓉看着陈长春将一株株芙蓉花扶正、修剪好、埋肥,那认真珍惜的表情如同手心里是他养育的孩子。沈蓉还隐隐约约听到陈长春嘴里不停地唠叨着:“燕子,你干嘛那么傻!?芙蓉花爱老头儿……老头儿也爱芙蓉花……”
听着、听着,沈蓉的眼渐渐润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而哭泣?
不远处,一串车摇车铃声。一个粗皮肤卖花汉子,踩着个托箱脚踏车慢慢驶来。来到花园门口,见着赵子明和正哭泣的沈蓉,热情地打着招呼:“嗨!你们是来看这可怜的老头儿的吧?”
“哦!不是。只是路过,好奇过来看看。”黄振华赶紧解释道。
“哦!唉……也难怪,我给他卖花卖了一年了,都没见一个人来看他。看来,他是没有妻儿了。”卖花人似在自言自语地说。
指指被他称做‘老头儿’的陈长春又说:“这老头儿,是我卖花这么些年来所遇到的最奇怪的老头了。他单单只要一种花,就是洞庭红白芙蓉花。不但夏天要,冬天也要!我告诉他,这花在我们这里恐怕养不活。更别说大冬天养了。他不听,不过嗨!还真没想到他还真养成了。你们瞧,这一朵朵开得多盛呵!只是这花开了不出三天就谢了,要保持这花塘一年四季花开,就得每三天把开败的花换掉。这不我又送一车花来啦!老头儿看样子,也没几个钱却把这花看得和命似的,不吃不喝也要买下。唉!”卖花人,边说边把车往花塘门里推,转头对沈蓉说:“姑娘,现在近午时了,你再等等看吧?呆会,还有场好景看呢!”
看着远去的花匠,沈蓉抬头看看身后一直沉默的黄振华。
黄振华冲着花园里正和花匠说话的陈长春,沉重地说:“你去北京的那些日子,我为了找你,知道了你的故事。通过很多渠道才发现他一直躲在这里,你看那里!”
顺着赵子明手指的方向,沈蓉看到在花塘尽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间用土砖砌成的小屋子。用茅草和塑料盖起来的屋顶,随时都有被狂风吹走的危险。
黄振华轻笑着说:“那间小茅屋,就是如今陈长春居住的家了。谁能想到,一界市长居然沦落到如此?如果沈燕早对他说那三个字,我想他真有可能和沈燕结婚的!”
沈蓉转过脸,看着芙蓉花丛中忙碌着的陈长春,冷冷地笑着。在沈蓉冷藏的心里在笑:世人都不知道,姐姐那绝笔的三个字是给蓉儿的!也正是这三个鲜血淋漓的字,让陈长春受着一辈子的良心煎熬。姐姐根本就不爱你,你这个臭男人!沈蓉在心里发着冷笑。陈长春以为沈燕深深地爱上了他,而他逼死了沈燕;所以沈燕死了,陈长春内疚地背负着沈燕的“爱”。良心受到谴责,才离婚弃子归隐这小林里替沈燕祈祷、赎罪!!
真是可笑!沈蓉苍白的脸绝情的笑着,就让你受着一辈子的良心谴责吧!就让你用余下的时间给沈燕忏悔吧!那三个字,是我和姐姐永远、永远的秘密!沈蓉诡秘的冷冷翘起性感的唇角,她想起李先生那句话“受一辈子的良心煎熬,是最大的惩罚!”
“你笑什么?”黄振华看着沈蓉怪异的表情,他庆幸她醒了,却突然感觉笑得很害怕。他觉得他越来越不了解,这个外表纤弱的小女子了。
“没有什么,我们走吧!”沈蓉背过身,想永远离开这个伤心地。
就在黄振华和沈蓉准备发动引擎的时候,沈蓉听到天空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沈蓉好奇地推开车门,抬起头。
一群黑白相间的燕子,正叽叽喳喳向花塘飞去。而陈长春正抓着一把把鸟食,在花塘边上的空地上喂着那些落地的燕子。饥渴的燕子,好像和他很熟似的,停在他的肩膀、他的胳膊上,尖尖的嘴巴啄着地面的食物。沈蓉吃惊地看着那些可爱的燕子,那些燕子不正是姐姐吗?沈蓉突然想起,沈燕生前写给她的一封信。信里有幅画,画上沈燕笨拙的笔画画着一朵正盛的芙蓉花,花上停着一只唱歌的燕子……沈蓉远远地看着,鲜艳的红花、乖巧的燕子和驮背的老人,映在入冬的夕阳下,好安祥、好美的一幅《夕阳红》!
一滴清泪滴,打在沈蓉冰冷的脸上,她有知觉了!半晌,沈蓉对同样感动着的黄振华淡淡地说:“走吧!”
车子,夹着一股青烟很快消失在林子尽头。沈蓉最终还是没有告诉陈长春,那属于她和姐姐的秘密。
本以为故事,就这样结束。可是上帝似乎在这个时候,突然记起了这个被丢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