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贞贞可爱的身子，在血里断成两截
回到学校已有三周了。在这三个周里，沈蓉没有上课、没有自习、没有吃、没有动，更没有出现在学校任何一个跳舞或学习的地方。她像具行尸，整天整夜地缩在宿舍那张仅一米二宽的铁床上，倚着床边的小窗子看着太阳东升西落，分不清白天黑夜。
沈燕的死讯，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有说沈燕是吸毒过量，中毒死的；有说沈燕是学坏了，觉得对不起父母自杀死的；有说是为了给父亲拿钱重办工厂，干了不见光的事……种种条条传入沈蓉疼痛的耳朵，没有一种是说沈燕的好。沈蓉越听心越痛；越听越想沈燕；越听对自己的责骂越深！
仅仅十七岁的沈蓉，还未涉世，还没来得及恋爱，还有许多未懂的人情事故，却过早地承载了生死聚散、商政阴谋。她荒废了学业、放弃了希望、隔离了阳光，拒绝了学友＃糊放弃了生活！
过了多少天了，不知道。沈蓉麻木的发呆着，电话铃响了，也不去接。过了一阵子，紧闭的门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开了，“砰！”地一声巨响，回荡在空寂无声多日的女生宿舍。
“贞贞？！”沈蓉朦胧的眼睛，看着撞进门的小女娃子。
扎着两个小辫子贞贞，走到沈蓉床前，把被子一掀，拉着沈蓉虚软的身子大喊：“你给我起来！”边喊还边使劲儿把沈蓉整个儿往外拽。
“你要干嘛？”沈蓉懒在床上，才六岁的贞贞力气并不够。
贞贞叉着腰，气呼呼童声居然对沈蓉吼：“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啦！快起来！”
沈蓉轻轻地笑笑，并没有起床的意思。贞贞看到沈蓉这幅漠不经心的样子，似乎很生气。最令沈蓉意料不到的是，小家伙居然伸出那可爱的小胖手“叭！”一声在沈蓉苍白的脸上毫不留情地抽了一巴掌！！沈蓉愣了，接着她听到贞贞气愤的责声：“你还是我认识的蓉儿姐姐吗？！”沈蓉看着那双孩子的眼睛充满了泪，小脸儿也气得红红，打在脸上的巴掌更是深深的震醒了麻木的神经。沈蓉伸手，想摸摸贞贞的脸，想让她不哭。贞贞却趁机一把拉着沈蓉的手，把沈蓉连拉带扯的推到镜子前。“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贞贞指着镜子里的沈蓉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沈蓉着实吃惊了。那形神失离的少女，是自己吗？沈蓉不禁地摸着自己的脸。
“蓉儿姐姐，走！我陪你买衣服去，逛完街后你会好起来的。”贞贞扑闪着那双稚气的眼睛，天真的说。
沈蓉拍拍贞贞小小的脑袋，低垂的头说：“可是，我真的没有心情。”
“出去了，就有心情了。走吧！”贞贞拉着沈蓉就往门外走，可沈蓉却仍站着不动。贞贞回头无意地大声说了一句：“就你现在这样，还叫人吗？还怎么对得起死去的沈燕姐姐？！”像阵电，触及到了沈蓉的神经，迷迷糊糊地就给六岁的贞贞拉到了阳光下。
屋外的阳光，好刺眼！沈蓉一点儿也不适应；屋外的人群，好杂乱，沈蓉也不喜欢。贞贞却拉着沈蓉，口不停地给沈蓉说这说那，沈蓉听了没听，似乎毫不在乎。
别看才小小的贞贞，却似乎很熟悉各大服饰店。她把沈蓉拉进一家服装家，和老板娘亲热地打了招呼，随手拿了件衣服给沈蓉说：“进去试试？”沈蓉机械地被贞贞和老板娘推进试衣间，毫无兴趣地穿上了不知什么款的裙。二分钟后，沈蓉从试衣间出来，没有表情。贞贞却很热情地拉着她到镜子前，高兴地说：“蓉儿姐姐，快看看！多漂亮啊！干嘛要把自己成天困在屋里呢？！”
沈蓉抬起眼，看着镜子里一身黑色晚礼服的自己，除了脸色苍白外，和先前镜子里的自己真是天襄之别。原来，自己还可以算是漂亮的吗？沈蓉看着镜里的自己，微微地笑了笑。老板娘也趁热来说：“姑娘你还这么青春，干嘛放弃呢？像你这有学历、又有品貌的姑娘，外面多少大款正愁找不着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句话击中沈蓉沉睡了似乎千年的梦里，她失神的眼睛猛然一亮＃糊自语似的说：“是吗？我还青春、漂亮？”
老板娘近四十的胖身腰扭动着：“那当然啊！我看你才十五六吧？还可以玩上十来年呢，青春、时间都属于你。外面多少男人等着啊！”
“是吗？”沈蓉怪异的表情在镜里闪烁，五指轻轻的滑抚着青春年少的脸庞。
此刻的沈蓉，与一刻钟前的沈蓉已经不同了。她的灵魂开始了变色，刚才那个死气沉沉、纯净的沈蓉死了，随沈燕去了。一颗复仇的火苗，被这家服装店的老板无意点燃！一场复仇的计划，占据了沈蓉原本垂死的心扉。她缓缓地走近试衣镜，轻轻地说：对！我还有青春，沈燕不能白死！
贞贞站在沈蓉的腋下抬起天真的脸说：“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出去走走心情就好了。”
沈蓉低头看着这张无瑕的孩子脸，突然觉得有一种距离感。这种透明，曾几何时她自己也是如此。可现在，好像就在刚才，一切都变了＃糊拉着贞贞的小手哄着：“嗯，姐姐好了。”
贞贞似乎很开心，居然跳着拍起小手儿来。稚气的童声嚷着：“哦！蓉儿姐姐笑了、笑了！”这愉快的童声听在沈蓉虚伪复仇的心里，却不是那么舒服。她看着街上空的蓝天，笑里带着一种凄凉。
贞贞拉着沈蓉，往回走着，边走边兴高采烈地夸着刚买的几条裙子多么漂亮。可天真的孩子没察觉，沈蓉刚买的裙子全是黑色蕾丝花边晚礼裙，那正是沈燕最后一次见她是穿的那种品牌，也近似于同种款式。而沈蓉，从来是喜欢白色的。
就那一刻，沈蓉给那胖老板娘粗俗的话震醒了。她的沈燕死了，连带着干爹、沈太太和干爹的糖厂，一夜之间全没了！还有那些靠糖厂吃喝的父老乡亲们，他们的生活也成问题！而这一切的逝去，都因一个人：陈长春！如果不是陈长春，这一切怎么可能变得如此悲惨？＃糊已打算叫姐姐放手了，可是陈长春连最后一点时间也不留给她们。是他，从她身边夺走姐姐、伤害了姐姐！造成了沈家的毁灭！是他，给家乡父老带来了那么深的阴影与灾难！！一团熊熊的烈火，在沈蓉失控的心房燃烧＃糊要复仇！替姐姐、替干爹、替因工厂倒闭而生活困窘的乡亲们！沈蓉欠姐姐的，沈蓉会来还。可陈长春也得还，也得付出代价！凭什么让陈长春还逍遥？沈蓉边走边想着，晶莹的眼睛充满了报仇的绿光！“如果我要走，也要先让陈长春倒下！等毁了这个男人，我再和沈燕一起去阴间相会！”沈蓉狠狠地说，如今的她成了沈燕的附身。
“蓉儿姐姐，你刚才说什么？”贞贞牵着沈蓉的手摇晃着问。
“哦！没有。蓉儿姐姐想请贞贞吃肯德鸡，好不好啊？”沈蓉很是感谢身边还有贞贞，这般可爱的孩子。看着她让沈蓉心底还感到一丝丝纯净的透亮。
“好啊！太好了！”贞贞拍着小手儿说。
肯德鸡餐厅，就在学院对面。沈蓉和贞贞坐在靠窗的位置吃着，谈笑着。沈蓉为自己的复仇，心里感到终于可以为沈燕做件事而高兴；而贞贞，自然是以为自己能挽回沈蓉而开心。吃着吃着，贞贞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沈蓉问。
“蓉儿姐姐，爸爸给我找到学校了，明天我就得去学校上学了。”贞贞水汪汪的眼睛扑闪着。
“好啊！上学是好事啊，你不一直盼着能在城里上学吗？”沈蓉替贞贞高兴着“别这样嘛，到周未你还可以回来看姐姐的嘛！”
“嗯，我到周未一定来看姐姐！只是要答应贞贞，不要不开心了！要和贞贞一样上学、吃饭好吗？”贞贞一脸孩子气地认真。
“好！姐姐答应你。天天上学，每天吃饭，不困在宿舍里了。”沈蓉逗着她说：“真是个好孩子！”
“好啊！好啊！我们来拉勾。”贞贞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指头，在沈蓉面前晃着。沈蓉也伸出手，勾着贞贞的小手儿一晃一扭、再一按，贞贞稚气的童声念着：“拉勾、上吊，一辈子不变！”沈蓉也开心地应着，许久没有这样轻松了。
“蓉儿姐姐，你看爸爸！”贞贞拉完勾，指着玻璃外马路对面的老姚冲沈蓉叫着。
顺着贞贞手指的方向，沈蓉看到老姚正站在校门口，冲她们打着招呼。沈蓉打着手语，想叫老姚过来一起吃；可老姚摇摇手，又指指贞贞。
“姐姐，爸爸叫我过去呢！”贞贞开心的笑着，甜甜的酒窝映在那粉嫩的脸上，那么可爱。
“嗯，那你去吧！”沈蓉点着头说。贞贞跳下高脚椅子，拿着可乐就要走。
沈蓉赶紧拉着，替她擦了擦嘴迹叮嘱着：“记得周未回来看姐姐。”
“嗯！”贞贞用力地点点头，小角辫晃着从沈蓉身边而过。
沈蓉回头大声叮嘱着：“喂！过马路小心汽车啊！”没有回应。沈蓉回头一看，贞贞早走出门了。她笑笑，又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打着玻璃喊：“贞贞，过马路小心车！过马路……”还没有喊完，隔着玻璃，沈蓉亲眼看到一辆大货车正向贞贞急驶过来！
沈蓉狠命地拍着玻璃大喊：“车！小心……！！”
可玻璃外的贞贞，根本听不见。沈蓉眼睁睁地看着，那辆巨大的货车遮盖了小小的贞贞！车过去，一滩血迹。小贞贞可爱的身子，在血里断成两截！沈蓉惊呆了，她整个身子扒在玻璃上边哭边喊：“贞贞！贞贞……”贞贞似乎受到了感应，她的头缓缓地转了过来，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直望着、直望着沈蓉，冲着沈蓉最后一次露着那甜甜的酒窝……
“贞贞……！”沈蓉低吟一声，摊软地顺着玻璃滑了下去，叉粘在玻璃上的五指划过深深的水痕。沈蓉知道，贞贞一定很痛很痛＃糊流着泪冲贞贞摇摇头，贞贞的眼睛终于暗淡了下去，可仍那样直直地望着她，没有闭上！
然后，沈蓉看到老姚疯了般飞跑过来，抱着血泊里的贞贞断了的身子，搂也不是抱也不是，接也接不上。这堂堂一米八高的汉子，终于抱着女儿的上身，跪在血泊里大声嘶叫！那男人的泪，淌在痛楚的脸上，也钻进沈蓉千穿百孔的心房。沈蓉虽然隔着玻璃听不到，老姚的哭泣与喊声，可沈蓉透过心，能深深切切地感受到！
沈蓉悲痛地倒在肯德鸡玻璃上，全世界都暗淡了。脑里一片空白，没有想起要走出去，面对老姚。她也不敢，她连自己也承载不起贞贞刚才的一幕，又如何去安慰？才一秒钟的时间，上帝又夺去了沈蓉生命中的一个生灵。贞贞用过的餐具还在桌上，贞贞拉过的手指还有着余温……然而，贞贞却永远走了。如同沈燕的离去，如此措手不及！
多少日子以后，贞贞走时那双直望着沈蓉的眼睛、那种生死眷念的眼神，却永远铭刻在沈蓉的心上＃狐连串着沈燕留在地板上那三个血腥腥的大字和唇角涌出的股股血水，果然地绝断了沈蓉对尘世的所有温柔、所有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