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沈燕，永远垂下了眼睑
沈蓉这次回家，一杯家乡的水也没来得及喝，就匆匆踏上了返省城的车。别了三年的家乡，回去却只停了三小时。大巴车站，赵子明的宝马停在路旁。沈蓉刚下车便脸色苍白，不一会儿便呕吐不止。本来就晕车，这一天来回坐车又坐船，把她折腾得半死。
赵子明赶紧打开车门走过来，很是关切地说：“我真不该这么急地叫你回来。”
沈蓉拉着赵子明，泪眼汪汪地问：“你快告诉我，沈燕在哪里？我要带她回家！”
赵子明望着她，一双眼仇恨的大眼睛里再也找不到往日的明亮与天真。看来，她什么都知道了！嘴角不易察觉地阴冷，就半秒的时间。他十二分心疼地扶着沈蓉说：“我丢下公司不管，为你奔波了不止一二天了。如今情况都摸清了，可我怕你承受不了。”
想起干爹的巨幅遗像、沈太太半疯的狂笑，沈蓉拉着赵子明整洁的衣领一字一顿地问：“告诉我，沈燕在哪？我要带她回家！”
“好，我带你去。”赵子明很温柔地拉起沈蓉的小手说“不过，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沈蓉看着赵子明脸笑得有些诡秘，不由地愣了愣！却没多想。
车子飞驰在高速公路上，车里两人都沉默着。
赵子明一脸深沉地讲述了沈燕苦心为她报复的全部计划：在深圳亲近陈长春——成为公众默认的市长情人——收集陈长春受贿资料——利用交际花的身份取得想挤兑陈长春的名单——取得陈长春信任，记下贪污公款的银行帐号——上交省检查院反贪局。可就在上个月，沈燕的行动被发现了，控告信落到了陈长春手里！陈长春发怒，趁宏观调控反告沈燕爹的糖厂污染严重。工厂没了，沈卫国绝望地从厂房顶跳下坠死。陈长春借机从沈燕家里搜走了所有证据，然后沈燕被软禁，并莫明其妙地染上了吸毒……沈蓉不可置信地听着这一切变故，想想三天前的沈燕还满面桃花。仅仅三天，陈长春一手颠倒乾坤，一个好端端的沈燕，一个美满的小康之家，全毁了！
风吹着沈蓉冷冷地思绪，她睁大着眼睛望着高速公路下的万家灯火。沈蓉在恨自己！姐姐是为了她才当起陈长春情人的！姐姐以为她是纯洁无瑕的！可是她不是，她比姐姐还脏。姐姐最起码是给了自己最爱的人。而她的那个男人，是个混蛋、流氓、而且是连她也不知道的家伙！当年陈长春引诱的是她沈蓉，是她沈蓉自命清高，自以为有多沌洁，姐姐为了保护她的纯洁才趟上这团混水的！躺在陈长春床上的，应该是她沈蓉。如果她记得三岁那年的木棉地，就应该她去当交际花、做情人！如果躺在陈长春床头的是沈蓉，就算今天是沈蓉被软禁了、吸毒了总比姐姐要好＃糊沈蓉，孤人一个无牵无挂，受累的也只有自己。可是姐姐，有着爱她的父母、父亲是企业家，母亲是医师，有一个美满的小康之家。沈燕就算不上学，也将来一片光明！而她沈蓉，一个乡下女，没有父母疼爱，无牵无挂，别说吸毒了，死又何足惜！！是她＃糊才是凶手。是她毁了沈燕，也毁了沈燕的一家！！
沈蓉的头脑，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清醒。然而，这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沈蓉望赵子明沉默的侧脸，咬着牙说：“无论如何，我要救出沈燕带她回家！不惜任何代价！”
赵子明听着这冷冽的语气，惊讶地望着这张精致而温柔的脸，竟透着一股沉积的杀气＃蝴一愣，差点和旁边的车撞个正着！嘴角却留着一抹偷笑。
冷冷的晚风，车里的空气，坚硬。赵子明与沈蓉都沉思着，紧紧地盯着前方。
车，在小树林里的红别墅门口停下。
两个穿白色衣的佣人将院门开了，车缓缓开进了这深深的红墙院子。沈蓉是第一次来，虽然她早在沈燕的日记里“见过”这栋红别墅，但透过车窗仍不由地暗自惊叹！这可有赵子明那个城堡二倍多大！车沿着红树林石道，开了约十几分钟，前方才出现一栋硕大的红楼。下了车，沈蓉昂首望着这栋与世隔绝的红楼。她想起，姐姐曾在日记里戏言：蓉儿，你最爱看《红楼梦》。如今，我就住在红楼里了！不过，我常想这样美的地方应该是你呆的，让我住着它简直是浪费了！看了这篇日记，沈蓉还特地跑回宿舍，将自己心爱的《红楼梦》放在了沈燕的日记本面上……
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看着眼前的这座红楼，她似乎望见了黛玉贾宝的红楼！接着，看着这一片红，她竟想起了那最惊心动魄的血液！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不知所措。
“怎么了？快进去吧！沈燕见着你一定很高兴的。”赵子明停好车，走了过来。和沈蓉一起推开了那扇沉沉的门，“怎么搞的？开门的人呢！”一进门，赵子明没好气地喝着。别看这一栋红别墅，这上上下下，陈长春可请了近五十个佣人，每一道门都有专人管着。赵子明有力的责声在门厅里回荡，然而四周竟仍是出奇的安静，连一个佣人也没有应声出来。
赵子明看着沈蓉的时候，沈蓉那双疑惑的眼睛也正望着他。
两人不约而同地踏上木阁的楼梯，隐隐约约，沈蓉闻到一股强烈的血型腥之气！敏感的警觉，她提起裙角，暗喊：“不好！”匆匆顺着味道，狂跑上楼。赵子明紧紧地跟在后面。
仿佛，一切都有冥冥注定。从没有来过红楼的沈蓉，没有任何人的带引，竟目不斜视地一路跑上三楼，径直奔向最里头那扇紧闭的红门！
“砰！”门被沈蓉有力的撞开，满屋子的人惊回头，除了那红床上苍白的美人儿。满屋子都站着佣人，一双双红红的眼睛都含着泪，竟没有一个人抽泣出声。这里，没有人认识沈蓉。沈蓉毫无表情的望着他们，拥挤的人，自动地闪开一条道，直通到那里头红红的大床！
沈蓉一眼就可以望见，那地板上四处横流的血液，从红被子里探出的苍白手腕上鲜红的血痕，还有那地板上用鲜血写的大大的三个字：我——爱——你！
沈蓉震震地看着那三个字，听着陈长春悲痛的豪哭，沈蓉的心像被人生生刺进了一刀子！沈燕爱上了陈长春吗？可是沈蓉已经管不了这些了＃糊跑过去，一把推开陈长春，抱着毫无生气的沈燕大喊：“姐姐！你醒醒，是我啊！是我，蓉儿。蓉儿来看你了！姐你醒醒啊！”沈蓉崩溃的声音，如春雷惊动了每一个人悲情的纤维，放声的哭泣，终于响了起来。抱着没有反应的沈燕疯狂地喊着：“姐姐，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倒在血泊里的陈长春，这个什么也不在乎的男人，终于流出了泪水。他用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地板上那血写的三个字，轻轻地、轻轻地，像是在抚摸沈燕温柔的脸蛋……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你怎么不早说？你真傻！真傻呵！”
是上帝在眷念着这两个苦命的少女吗？在沈蓉近乎疯狂的摇晃里，沈燕居然慢慢开了眼睑，她苍白的嘴唇擅抖着。沈蓉赶紧把耳朵贴上去说：“姐，你有什么要说的？说吧！”弥留之际的沈燕，留着这最后一口气终于等到了沈蓉。她微微地含笑，在沈蓉的耳边轻轻呼出：“红、楼、梦，１、１、页。”说完，一股股血液从沈燕完美的唇角涌出＃浩乎忍了很久，终于决堤的惊心！血渍溅在沈蓉洁白的裙襟上，沈蓉的呼喊，沈燕再也听不见。在沈蓉的怀里，温度一点点、一点点逝去。
沈蓉充满血丝的眼睛充满了仇恨，一步步逼向陈长春，生平第一次声色俱厉地吼着：“你为什么不送姐去医院！为什么？”
“我、我进来的时候，血都流满了屋子。她、她就、就不行了。”陈长春望着这双仇恨的眼睛，害怕了。
“那你也可以马上送她去啊！这楼里这么多佣人，怎么没一个人帮她！？”沈蓉再一次呵道。
“这、这，她软禁了，除了我没人敢进来。”陈长春侧目看到地板上，那沈燕赫然的绝笔，又抽泣地喊：“我要知道她是爱我这么深，我就算丢了这市长、不要那黄脸婆，也会送她上医院的！你不知道，我也是爱她的啊！”陈长春一边说着，一边不顾威严的向床边爬去：“沈燕啊，你怎么不早说啊！”
“你，你这畜生！”沈蓉拉过陈长春，使了浑身的气力“叭”地一声，在那张脸上狠狠抽了个巴掌＃糊终于学会打男人了！
当着几十个佣人的面，陈长春毫不在乎自己的失态，他拿着沈蓉的手向自己脸上抽喊：“你打吧！打啊！”
泪水涟涟的沈蓉，看着床上那张再也不能笑的脸。才二十三岁的青春，原本美丽的脸却折磨得干枯而蜡黄！沈燕，终于永远垂下了眼睑。结束了二十三年，短暂而诡秘的一生！
一阵阵轰鸣在脑里回荡，只觉得眼前一黑，沈蓉软软的身子随风倒下。
昏昏沉沉中，沈蓉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第一眼望见的，便是冷冷的天花板。仿佛沉睡了一个世纪，沈蓉觉得自己脑子是那么空冥，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想不起来。当目光慢慢下移，隐隐约约中，一张成熟刚毅的脸孔慢慢清晰……
“蓉儿，你醒了？”赵子明关切的凑了上前。
看着这张脸，一切如潮水般涌入沈蓉的脑海。一秒钟的时间，沈蓉痛苦的记忆全回来了＃糊想哭，想喊，有多少言语哽在咽喉要说。然而，轻轻地开了唇只幽幽问了句：“我睡了有多久了？”听着自己的声音，沈蓉觉得那么陌生＃浩乎出自另一个灵魂。
赵子明布满血丝的眼，充满内疚地说：“二天二夜。你睡了整整二天二夜了！”
沈蓉惊愕，赶紧说：“姐姐！那、那姐姐呢？！”
“她已送回家了，我们现在是在宾馆。你忘记了你们明天就要演出了？”赵子明心痛地看着虚弱的沈蓉，他真害怕这个娇小的身子，浮游的气息会不轻风的碎断。现在的沈蓉就像一个拈在手心的玻璃娃娃，一不小心就会粉碎。他真想、真想把她紧紧地抱着。但现在还不能，他还得等些时候。
沈蓉是亲眼看着沈燕，一点一点没了气息。这辈子，沈蓉能脱出这层阴影吗？沈蓉侧过脸，看着落地窗外凄凄的晚风。一夜之间，她感觉自己是坠入了无底深渊，四周一遍漆黑，不可自拔。无底深渊里，她的心与灵魂，都在继续滑落，抓不着藤蔓……
“蓉儿，这是沈燕走后留下的东西。”赵子明缓缓从身后拿出一叠东西，轻轻地说：“这也是沈燕在那红楼里唯一属于她的东西，我拿出来了。”
沈蓉将裹着的红布巾一层层展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保存如新的四本线装书——《红楼梦》！正是当年沈蓉放在沈燕日记本上的那套。原来沈燕一直视生命般保存着！沈蓉无力的手，轻轻地抚着封皮，泪水潸潸。猛地，她想起沈燕临走前的那句“红、楼、梦，1-1-8页。”她赶紧一卷卷翻着“118页”，到最后一卷的118页，沈蓉立刻如触电般，眼睛直直地盯着！
书页的118页，沈燕用鲜红的笔墨在上面写了三个字：我——爱——你！字体和地板上沈燕用自己血液写的，一模一样！连色，也是同样程度的鲜红！沈蓉强烈地震撼着！原来，那地板上三个触目惊心的血字是写给她的。而沈燕最后一刻，是那么地想她在身边。沈燕不是写给陈长春的，她爱的是沈蓉，一直以来都是！！沈蓉脑海里立即呈现当日看到的血流成河，那地板上的三个血字如魔鬼顿时吞噬了沈蓉整个灵魂~＃糊彻底地陷入了这个不可自拔地深潭，完全没有了自我。
沈蓉疯了般抓起那本《红楼梦》边撕边尖厉地嘶叫。当撕到118页那三个红字，沈蓉无意间瞧见，那字上方正是黛玉含恨自亡的篇章！难道，一切冥冥之中有注定？！沈蓉悲衷地喊着，在她十七岁的脑子里完全没有“同性恋”这个概念，她还是个未涉足的孩子呵！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而有谁能告诉她，这是为什么？应该怎么走？！
沈蓉快崩溃了，她想不明白，她只是觉得心痛、很痛。这个深深被折磨的灵魂，在挣扎。“是我，害死了姐姐。”沈蓉望着赵子明，无比沉重的说：“我们家乡曾经有预言：凡是亲近之人，必遭血光之灾＃蝴们说得没错，我是扫帚星！是妖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