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家毁人亡
一路风尘，一路回忆。
客车，经过了一天的颠簸，终于停在了家乡的大河边。沈蓉提着大包小包的下了车，车随尘土而过，家乡的河立即映入眼帘！
一水碧无穷，与天水相连。没有了杂乱的汽笛，没有了冷硬的建筑障碍，一眼无际的翠绿夹带着乡土的纯香，阔别了多年的家乡呵~！沈蓉站在河边，望着这伴随着成长的大河，说着：“真美呵！还是家乡好！”河边小屋的窗子开了，一位老婆婆戴着老花镜问：“谁呀？谁要过河？”
“婆婆！是我，蓉儿呀！”沈蓉看着白了许些头发的孙婆婆，亲切地嚷着。
孙婆婆扶了扶老花镜，走出小屋仔细看看，惊喜地喊：“哟！真是白家长女啊！回来了？”孙婆婆粗糙的手抚着沈蓉长长的黑发，满脸的皱纹笑着：“嗯！长高了，也漂亮了。回来好，回来就好！”慈祥的手抓着沈蓉的小手儿，拍打着。
“嗯！回来了，”沈蓉含笑地应着，眼里却含着泪花。近三年了，离家的日子里没有父母的思念，以为可以断了想家的根。可现在，沈蓉知道这片纯纯的乡土使她这只飞得再远的风筝，也无法挣脱那细细地纤绳！
孙婆婆蹒跚地走到河边，对着大河对岸喊：“过河罗！嗨！过河！”声音洪亮饱满，如钟鼓，击荡在河面，传至远方。这声音喊了半辈子，随着岁月的苍老却丝毫没有减轻它浑厚的底气！
“好嗓子！”沈蓉不惊暗叹。望着河与天那接的边儿，慢慢浮现一只摇杆的小船，那黑黑的影子随着船上人熟练的技巧，乘风而来，慢慢清了色泽，晰了轮廓。
“来了！船来了。”孙婆婆高兴地说。
船摇摇晃晃到岸了，年轻的沈蓉还得由老迈的孙婆婆扶着上了小船。船上孙大爷古铜色的脸笑得开了花：“蓉儿姑娘回来了！好啊，好啊，都成大姑娘啦！”沈蓉羞色地笑着。
船离岸了，孙婆婆站在岸边目送。
小船驶到河与大湖接口的地方，那里停了只的大轮船。中央，靠上过往的大船，孙大爷再扶着沈蓉上了大轮船。“娃儿！快回家吧！都好几年没回了吧？爸妈一定想你了。”孙大伯摇着船在风里喊。沈蓉不想说家里的事，转着话题问：“孙大爷，你身子骨还硬朗吧？！”“呵呵，好着呢，你看！”孙大爷说着，还一只手用力地拍着结实的胸脯砰、砰直响。
谁说只有父母亲？父老乡亲都是亲呵！大船载着沈蓉在宽阔无边的湖面上，迎面驶着。很快那片再熟悉不过的黑土地就出现在眼里，一切还是老样子，一切又是那么倍感亲切。
沈蓉提着大包，背着小包，走在回家的乡间小路，迎面而来的细娃子，路边干活的乡亲们，个个热情而亲密地打着招呼。到了离了三载的家门，红红的大门，冷冷清清挂着一把锁。这都在沈蓉的预料之中，沈蓉伸出白白的小手，在冷冷的大锁上抚摸着，心里轻轻地唤着：妈妈，我回来了。
在眼泪快要掉下来的时候，沈蓉果然地放下手里的大皮包，里面是沈蓉买的水果、食品、衣物等，然而头也不回地跑出院门。门前小道上，正巧撞着邻居黑大嫂。
黑大嫂见着沈蓉，连喊：“嗨！白蓉回来了？到我家吃顿饭吧！坐了一天的车，饿了吧？”
沈蓉低着头想起多年前那场公开的“审问”，她自觉没有脸面和这些邻居说话了，何况白家已不认她了。沈蓉红红的眼睛匆匆看了一眼，却没有停下脚步。只听得大嫂关切地在后面继续喊着：“嗨！等你妈回来，我会告诉她你回来了。”
沈蓉头也没回，捂着嘴，匆匆地跑了远了。黑大嫂站在屋门口，遥望着跑走的身影轻叹一声：唉！可怜的娃儿！
沈蓉到了糖厂，那耸入云端的烟囱平时里冒着浓烟，一如屹立的天地英雄。如今，锈迹斑斑、不堪入目，如佝偻的乞丐！工厂里，纸片横飞，往日铁铮铮的机器早已不见踪影。连站在工厂门口卖报的孩童，此刻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仿佛是一夜之间，萧萧凄凄。沈蓉临在门口，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昨天的生意兴隆、车来车往到哪里去了？落得今日，满目疮痍！
来到沈家小白楼前，门半掩着的。
沈蓉推了推门，进了屋。迎面而来的就是沈卫国巨幅遗像。白色的维幔、白色的花，空空静静的屋子里，连豪哭的声音也没有，一切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香案下，沈太太垂散着头发，跪在那一动也不动。烧钱纸的火盆熄了，却似乎毫无察觉。“干娘！！”沈蓉犹豫的声音喊着。对面跪着的妇人缓缓转过身来，那垂散的发丝间褪色的脸庞，哪里还有作为医师的一丁点儿端庄与整洁？！“干妈”沈蓉满含着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来，一下跪倒在沈太太面前。
“蓉儿？你回来啦？”沈太太擅擅地捧起沈蓉的小脸蛋，仔细地看着，像寻着一了块宝。
“干娘，我是沈蓉，我回来看你了。”沈蓉流着泪说。
“不！”沈太太猛地一松手，满脸惊恐：“不！不要回来＃蝴不会放过你的！”
“他？他是谁？”沈蓉立即警觉道。
“陈长春！魔鬼＃蝴是魔鬼！”沈太太疯了似地嚷着，转而又悄声说：“嘘……告诉你，我女儿弄到了他所有的犯罪证据。他搜到家里来了，搜不到，就说糖厂污染，要罚款！那魔鬼控制了，不给贷款，厂就没了！哈哈哈哈……！”
沈太太是疯了吗？可是，是装疯还是真疯了？她虽然像疯子一样没有了先前整洁、端庄的仪表，疯狂地大笑着，可一双眼睛却有神，透着无尽的凄凉与沧桑！沈蓉痛楚地泪流着，却无能去挽回那逝去的魂。干爹，是沈蓉杀死的！如果不是沈蓉，沈燕就不会与陈长春在一起；如果不是沈蓉，沈燕就不会去找陈长春报复！如果这些都没有发生，干爹就不会死！没有人知道，沈蓉小小的心里此刻装载着多沉的痛！
十七岁的沈蓉，蒙蒙间知道了，这世界并不如课本里写的那般美丽！这朵鲜美的花儿，过早地开始行走在人世苍茫的边缘！
沈蓉记不清是如何从沈燕家里走出来的，她头沉沉的、混混的、如铅如铁。而出乎意料的，沈燕没有回来。沈燕去了哪里？沈太太刚才疯叫着，那疯狂的话语连起来，好像在说什么替父报仇！“天啊！我究竟造了什么孽啊！”沈蓉感觉自己也快疯了，她开始狂跑起来，在大堤上，在田间小路上，在小树林……她没有方向地跑着，停住的时候，眼前一个熟悉的红墙院子，那是沈蓉三岁时上的幼儿园。院子早已落寞了，残缺的砖瓦，生锈的滑梯，落满灰尘的教室。这原是沈蓉最快乐的时光，如今空空的院子，居然连一丝笑声也没有。院后，破旧的皮球、秋千、狗熊，东倒西歪，死气沉沉。沈蓉从小班教室，走到中班又走到大班，手触摸到的地方，一点点温存逝去。沈蓉此时此刻，才明白什么叫：事过境迁，物是人非。
沿着记忆，沈蓉摸索着梦里的路，去寻找那片索绕了她整整十四年的木棉地。
仍是那片纯纯的白云天，蓝蓝的湖水映着青山绿水，沈蓉跟着记忆在大堤上走着、走着，回忆一点点捡了起来。风吹来，沈蓉停住了。潜意识里，轻轻告诉沈蓉：到了。
放眼望去，脚下是，一池池荷花满香的鱼塘，微风拂来，塘水涣涣、荷香摇曳。闻着这清清淡淡的芬芳，哪里还有那当年一点儿血腥气息？！沈蓉看着那朵朵粉红色的花蕾，静静地在含苞欲放，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决了堤地流泄！原来，至纯至净的色彩，也能摭掩那最恶、最丑的黑暗！！
泪水中，往事一幕幕、回忆一点点回来，一个个不堪入目的画面又再浮现在脑海。那是，十二年前的夏季；那时的沈蓉，只有四岁！沈蓉的耳边，响起了那儿时无瑕的童声，走串在木棉地；响起了才四岁的她扎着小两支小辫，对后面的伙伴喊着：来啊，来追我呀！想起了幼儿园预备铃响起的时候，两个孩子在大堤上小手儿拉着小手儿去上学。
可是，她也想起了那棉花地里突然伸出的一双大手，狠命地把两个孩子一起拉下了地，稍大的孩子挣脱了，往大堤上跑去！沈蓉太小了，个也小，她的小腿给那双大手抓着怎么踢也踢不开。小小的沈蓉，只有向逃走的伙伴大喊：快去告诉老师！快去告诉老师，来救我！！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远去的伙伴，牵着求生的企盼。可是，伙伴没有来，老师也没有来，不应该发生的一切就这样泻上了年仅四岁的小沈蓉身上！才四岁的孩子啊！当沈蓉再回到幼儿园，当其他小朋友再拉她去玩时，小小的沈蓉就忘记了一切包括刚才发生在她身上的巨变！晚上回家，妈妈洗着衣服问沈蓉：你今天是不是跳舞又摔着了？小小的沈蓉咬着大苹果，摸摸酸痛的膝盖，想了想回答说：是吧！我今天是摔了一跤。妈妈没有再问，而不谙世事的沈蓉更是抛到九霄云外。只是，从那时起，沈蓉夜夜恶梦，没有原因！
一直以来，沈蓉是美丽的、清高的、娇傲的，是老师同学心中高高在上的好学生，是男生心中冰清玉洁的女子。直到今天，沈蓉才知道她有多么虚伪＃糊不玉洁、不美丽！此刻的她，觉得自己连谁都不如＃糊觉得自己是多么肮脏，多么可笑！这么多年以来，自己戴着多么虚假的面具~！
沈蓉拼命地去回忆那张该千刀的脸，可是无论沈蓉怎么用力去想去回忆，就是想不起来。想起了过程中的每一句话，可就是想不起那张脸！那张脸，始终那么模糊不清，让沈蓉怎么看也看不到。是这么些年来，沈蓉有意识地忘记了那张脸吗？砍断了这个图片吗？！沈蓉望着天边的去，十七岁的心从此朦上了阴影。
近乎崩溃的沈蓉跪下，昂着头对天透着心肺地大喊：“天啊！”顿时，沈蓉像被抽空了般，颓然倒在草地上。是不是一切都应该结束了？沈蓉望着绿水涣涣的池塘，望着当年被拖下去的地方。沈蓉看到，自己世界里那轮明亮亮的太阳，沉沦了。
“这个世界本就是阴暗的！”沈蓉多年坚持的的勇气与希望，一点点沉下。
啼、啼、啼~，扩机响了。
沈蓉按下扭有中文显示：蓉儿，我找到沈燕了，你快马上回来！赵子明。
沈燕？！沈蓉猛然震起！是啊，还有姐姐。是我害了姐姐没有了爸爸，我要把姐姐带回来。姐姐说过，我们这辈子不分开。沈蓉擦着眼泪想，如今，我再也不能失去姐姐了。是我害姐姐受了那么多苦。我要让她离开陈长春，像以前那样形影不离地上学放学。沈蓉看着一朵正开得盛的荷花，她现在才觉得姐姐说得多对啊！姐姐说，我来照顾你，我们永远不分开！！这辈子，只要和姐姐不分离，还有什么去留恋的？姐姐永远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她也再也不会离开姐姐去爱什么男人了！
沈蓉抓起身边的一块石头，狠狠扎进那让她痛一生的地方，水花四起。沈蓉轻轻地说：“姐姐我马上回来，你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