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再见莲花
冬来了。
风死命的扯着柳条儿,树叶儿,一枝枝、一片片往下落。校园的走道上、操场上盈满了枯枝败叶,杨树、杏树、柳树儿都光着身子,秃着脑袋,打着抖儿。跑道上,跑步的娃儿少了,梯架边,摆姿的姑娘没了,只听得北风“呼呼”作响,只听到清洁阿姨的扫帚“刷#孩#孩!”声声凄凉,往日书声朗朗的校园,沉寂了、冬眠了。——这是冬季清晨的校园。
江南美,美江南。春倚绿,秋着黄,夏添红,冬裹银……。
下雪了,雪花儿一片一片,如鹅毛、如细绒,漫天遍野飘舞而来,不缓不急,洒在农家黄土上,盖在乡村屋梁上,落在树儿腰枝上,飘在姑娘的黑发上……小雪,有它特有的温柔与细腻,似那青春时情窦初开的少女。
沈蓉,把自己包裹在厚实的棉花衣里,倚着窗、散着发,出神地望着那飘舞的雪花儿,眼神跟着那雪花儿飘啊,飘!冷了,用樱桃小嘴对着冻红的小手哈一口气,然后双手交叉搓搓,有点暖了,又恢复原先的姿势。然后就那样一动不动,像一座腊像。
放寒假了,同学们都回家过年了。这是沈蓉来这座城市的第一个春节。
沈蓉把同学一个个都送上返乡的车站,望着那兴奋如果儿般灿烂的红脸,沈蓉挥动着手臂,心里默默念着:春节快乐,回家快乐!每一列车,每个月台都有她送别的身影,却没有别人送她的一幕。她不用送,她不用回家。连沈燕也回家了,整座校园,就剩下沈蓉一个人。校园忽然一下子静了,很静、太静,让人感觉不到那浓浓中国节的喜庆。
也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觉得太伤心。
“还好,这场雪应该不会很大。”沈蓉自说着,“我得去超市买点什么东西,总应该给自己过过年吧?!”随着声音,从嘴里吐出一团团白气,这是冬降的象征。她用手指理理长长的黑发,平时她总是把它扎得死死的,现在没人了,她天天让这三千青丝披在她窄窄的肩后,像一层被盖着,暖暖的、融融的,是沈蓉最最亲密的朋友,无论她多么孤单,它总是那么温柔的护着她。
回到屋里,换上衣服,围上厚毛巾,戴上小冬帽。圆圆的脸映在镜子里,双眼皮大眼睛扑闪扑闪,沈蓉对自己满意地笑了笑,便出发了。打开门,一股冷风直串进来,沈蓉打了个冷颤又缩回屋里,想了想,再在棉衣外又套上件皮大衣,把那流长发严严实实地盖住。这才笑开了自语:“这样,头发和棉衣才安全,雪再大也不怕了!呵呵~~。”
“叮铃铃铃……”刚要出门,电话响了。
那是宿舍放假前几日,刚装的一台红色电话。也是学校里那笔万元教育基金下来,唯一办的一件实事。“见鬼!这时候谁的电话?!”沈蓉皱着眉头边嘀咕着,边走到话机边,呼出口怨气,然后很礼貌地问:“您好!中文系608女生宿舍,请问找谁?”虽然沈蓉很生气这电话,但这冬天大清早的打来电话,也许是哪个同学的家长呢?
“喂!是白蓉吗?”电话里一个熟悉的女声。
蓉儿一惊!在这里没人知道她本家姓啊!这是谁?
对方听半晌没回音,便说:“喂!我找白蓉,告诉她我是同村的莲花姐!”
“啊!!莲花姐?!”沈蓉万分惊奇,又喜又惊地喊!莲花果真没有死!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现在应该是二十二了。
“嗨!是你啊,就知道你不会回家。你一个人吧?”莲花的声音远比沈蓉的青春。
“嗯。一个人。”沈蓉,平静的说;尽管她很想问一千个为什么。
“那过我这里那玩吧?正好今天我们有活动哦!“莲花兴奋的说着。
“什么活动?!”沈蓉懒懒地问。她不想去,不喜欢吵吵闹闹的一大堆人,她喜静,想懒懒地、静静地度过这个雪天,然后再美美地睡上一个冬季。
“野炊啊,去度假村!你不是喜欢大自然吗?这雪天会很美哦?!”莲花似乎听出了沈蓉的厌倦,最后不得不使出刹手锏:“再说,咱们也好些年没见了,你就不想见见莲花姐?怎么?成‘名人’了,莲花姐都不见了?”
“不是,不是!”沈蓉赶紧说,想想也有四年没见莲花姐了,也不知道当初她怎么逃出来的?是不是因为自己那些话呢?想着,一股欠意涌了上来说:“莲花姐,我马上来!可是你在哪怎么走?”
“我在职业财经学校呀!离你学校才五百米啊!”莲花高兴地说,语气里已听不出一点儿当初的悲痛。
“可我不知道在哪里?”蓉儿犯难了。
莲花似乎见了外星人,吃惊地说:“你平时就没出来逛过街?!”
“没有。我只到校对面的超市和菜市场去买过点东西。”沈蓉轻轻地说。忽然她才发现,来了一年,这座城居然仍是那么陌生,出了校门,她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
“好吧!我到学校门口接你。你出了校门就这样……”莲花仔细地慢慢地说着路线,又重复了两遍。
“还好,不是很复杂。”她暗庆着,她可是天生的路盲。莲花当然不知道。
出了门,才知道雪下起比想像中的要大得多。
沈蓉将裹着的皮大衣,拉了又拉,把小冬帽,扯了又扯,缩着下巴躲在厚围巾里,逆着雪风前进。北风,一个劲儿“呜——呜”地叫喊着,拽着沈蓉的皮大衣,卷着沈蓉的小嫩腿,似乎要把这可怜的小家伙带回卷到它家里作媳妇。雪花,一个冷不丁儿“咻嘘、咻嘘”像调皮的精灵,钻进沈蓉的小靴筒,溜进沈蓉的白脖子,粘乎了沈蓉长长的黑睫毛,似乎要把这可爱的小人儿打扮成它心爱的雪人儿。沈蓉小小的身影,在这白雪纷飞的狂风里,摇摇欲坠,她用荆葫有的力气,一步一步地走着、迈着,和肆虐风雪展开着一场艰难的拉距战……。
走了好像很久、很久,才听到一个熟悉的呼喊:“蓉——儿!蓉儿——。”沈蓉,抬起眼睑,隐约中看到一个人影在向她挥着手,“终于到了!”沈蓉恍恍地向那影子的方向走去。
莲花拉着冻僵了的沈蓉,死劲儿替她拍打着身上的落雪。再拿出块绢子,把沈蓉染白的眉头、睫毛擦了擦,边擦拭着边问:“没事吧?没事吧?”沈蓉,不说话,一双水灵的眼睛含笑地望着莲花,说:“没事、我没事。”
三年没见,二十二的莲花成大姑娘了。一米六四的身高,苗条的架子,脖子间系一条玫瑰红长围巾,那可是正流行的色呢!一张脸白净了许多,小眼睛小嘴巴小鼻子再加上眼睛周围的点点小雀斑,配在一起很是生动、俏皮。家乡那个能下地插秧能抵上一个劳力的莲花,变了有生气、活泼了,也朝气了。
“来!进来坐坐,这有火炉子。”莲花招呼着沈蓉进了校门口的小屋。这是间传达室,看门的老头儿约六七十,满脸皱纹的脸,很是慈祥。不知从哪儿抱来的旧二十一寸黑白电视机,放在屋子一角,替老头儿打发着这寂寞的时间。屋子正中的火炉烧得正旺,旁边一长沙发和一靠背摇椅子。此时,老头儿把着烟杆儿坐在靠北摇椅上,一口一口吐着烟圈,悠载悠载看着电视。一见来了两个姑娘,忙起身热情地喊着:“娃儿!快进来,外头风正猛着呢!”还走过来,帮她们拍打着身上的雪屑。沈蓉红通着脸,看了老头一眼,点了两下头,表示感谢。
直听莲花说着:“大爷,这是我老家里的邻家妹子,来找我玩的,叫沈蓉。”
“同乡妹子啊?!”大爷似乎和莲花很熟,热情的招呼着沈蓉坐在长沙发上“呵呵,沈蓉妹子这大雪天的,看把你冻得~”
沈蓉害羞地笑了笑,轻轻说:“不冷、不冷。”
大爷看着蓉儿羞涩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妹子,你刚进城吧?”
“哎!”沈蓉机械地应着。她还没怎么出过校门,还有些怕生。
莲花在一旁得意地说:“大爷,沈蓉今年刚进省师大中文系的呢#糊是……”
莲花还没说完,老头儿便兴奋地拍着脑门儿说:“我知道了,知道了!省师大中文系沈蓉?!你就是报纸上那个捧回一百万基金和一百个毕业名额,还让学校受国家钦点提拔的女娃子吧?!真想不到,还是个这么小的小妮子呢!哈哈哈……”
沈蓉,羞得把小脸藏进宽围巾里,眼儿直低着。
大爷可不介意,拍拍沈蓉的肩说:“娃儿,农村人读书不容易啊!你和莲花一个村,那你家境也好不到哪里。唉!就在这多住几天吧?两个姑娘也有个照应,俺大爷也不是不通情面的老头。想看电视了,过来坐坐啊!?”
莲花夸张地叫了起来赶紧说:“谢谢,谢谢大爷!”能顺利地打通看门大爷这一关,莲花真是喜出望外#糊本想去买几条好烟给老头儿,让他通融通融呢!这下不用愁了。她对一旁愣着的蓉儿说:“蓉儿,快谢谢大爷啊~!”
“谢谢大爷!”沈蓉仍是低着头说。
“不用不用,呵呵”黄大伯看着沈蓉羞红的脸,忙推辞了。
接下来,闲聊了几句家常,都是莲花和大爷在说,沈蓉暖着身子,时不时对他们相视的眼笑笑,表示在听。
不一会儿,雪小了。
莲花拉着沈蓉对大爷客气了几句,说了声谢谢!拉起蓉儿就走。沈蓉笑着对大爷挥挥手,大爷豪爽地笑着:“妹子,常来坐坐啊~!”走了几步,沈蓉又转过头,回望着那张满霜的皱脸和斑白的发丝,还有那孤零的小屋,飘在风雪中,构着一幅画。题为:孤独!沈蓉,不由一阵心酸。
莲花直接领着沈蓉进了自己的女生宿舍。
一推门,屋里就站着、坐着甚至躺着一群男男女女。沈蓉,吓一跳忙往外退。莲花一把拉祝糊说:“没什么,他们有的是我校的,有的是邻校的,大家都是寒假没有回家的学生,打完了牌都歇着。”沈蓉张了张嘴,刚想问:那男生怎么进女生宿舍?还公然躺在女生的床上?莲花却抢先对屋里的人说:“喂,躺着的起来,我沈蓉妹子来啦!别吓着人家。”沈蓉默默地退出门外,莲花也似乎觉得自己过份了,陪着出了门。屋里一阵稀嘘之后,门开了,一男生恭恭敬敬地打开门说:“可以进来了。”
莲花拉着沈蓉进了屋,坐在一张空出来的床上。这床,被子叠好了,床单扯平了,与其他乱七八糟的床相比,很明显地整洁许多。看来,这帮男女还是待这新客还是蛮好的。沈蓉,看在眼里,放在心上,什么也没说。莲花很热情地一个个介绍:他是张三,这个李四,那是王五……沈蓉听着头晕晕地,直一个劲点头,一个也没记住。起哄中,莲花无间遗落下一个人。他就是刚开门的那小伙子。此时,他静静的,一身墨色中山装笔挺地在门角站着,那裤管一点皱也没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直盯着沈蓉红扑的脸蛋,然而这是个遗忘的角落,所有人都没有在意这一闪电光,当然包括木然的沈蓉。
莲花一融入这大家庭,就兴高采烈地谈着这谈着那,好像他们有永远说不完的话。沈蓉,抬头看头这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大眼睛扑闪着好奇的光芒,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快乐?而他们快乐的源泉又在哪里?!沈蓉,觉得这些兴奋、这些笑脸,离她是那么遥远、那么陌生……。她转过头,想看看窗外,却发现窗外有个骑自行车的白衬衫小伙子,他一只脚踩着地,一只脚踏着车,就在窗棂所能的范围内绕着圈子,一个又一个,还不停地往里张望。沈蓉,晃着脑袋望着那单瘦的背景,她记得刚一路上,这小伙子就一直跟着她和莲花,在进女生宿舍门口时,他还拉着莲花说了些什么,莲花姐好像很生气,一甩头就走人了。现在,他又在这里转,是不是找莲花姐呢?!沈蓉这么想着,拉下了莲花的衣襟,指指窗外。莲花顺指望去,皱着眉头猛猛地瞪了那小伙子一眼,然后带些怒气地对沈蓉说:“别管他!那是个疯子!”然后,又继续着和那些男女们聊天。
“疯子?他不是蛮好的吗?”沈蓉自己想着,看着窗外那身落寞的影子越来越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