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一群道貌暗然的伪君子
白蓉醒后在沈家休息了一天,就由沈燕扶着回家。毕竟她是晚辈,不能迎接但主动看望是要的,虽然她一百个不情愿回那个家。快到家的岔口上,妈妈没有来接,白蓉感觉一阵奇怪。历来妈妈总是站在岔道口迎接的她回家。难道出门了?还是妈妈招呼客人太忙了?白蓉边走边心里想着。
到家地坪上了,沈燕却突然不走了。白蓉抬起头,刚想问却也惊呆了!!在屋前地坪上,一排椅子整整齐齐依次坐着姨妈、外婆、妈妈、爸爸、表哥、连平时不出面的大伯和伯母也端坐着,还有一个大肚子女人,想必就是表嫂了。所有的亲人都齐齐地正坐着,表情严肃,一双双眼睛瞪着白蓉像要立马吃了她一样,那情景,仿佛是古时开堂待审的衙门!
这是怎么回事?白蓉心里问着,和沈燕对视了一眼。只听得姨妈严厉的呵道:“你给我跪下!”跪下?我干嘛要跪?白蓉不明地看着姨妈,像只发怒的母狮。从小就没给任何人下跪过从小就被爹爹吓大的白蓉,一脸从容地仍然站着。
“姨妈叫你跪下,你还不跪?!”爹操起不知哪里捡来的木棒,“砰”地一声抽打在白蓉的小背上。白蓉没哭,白蓉望望母亲,以往妈总会扑过来挡着的,可这次没有。她看到妈妈很伤心很失望的眼睛。白蓉再看看表哥,表哥的眼睛变得好陌生好陌生了,仿佛他就是她的表哥,那些温柔全然不见了连脸上的肌肉没有动一下。爹的抽打,白蓉已经习惯了,她不疼。她的疼,在心里。面前坐着的,都是她的亲人呵!可一双双眼睛,都是冷漠和无情,好像她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跪?”白蓉直站着,倔强地抬起小下巴。
“叭!!”一个结实的巴掌打在白蓉细嫩的右脸上,白蓉看到的是姨妈的脸,那张脸都绿了。她吼着:“我叫你妈跪,你妈就得跪,你一个丫头还敢不听?!”
白蓉一听,知道姨妈肯定在她回来之前已经“教训”过妈妈了。她瞪着双眼皮大眼睛,冒着火星说:“你凭什么要我妈给你下跪?我,今天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跪?!”
“好啊!”姨妈气得直叉腰,冲着白蓉妈喊:“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女儿?!”白蓉妈低着头,没有支声。白蓉明白,历来农村的大人教训子女,都是先跪了打了再说。古时不也是先下跪再告状或申冤吗?可白蓉是个倔强的孩子,她见了神案都不跪,更何况她现在连事因都不明白。就算她真做错了什么事,她也用不着给这个并不亲的姨妈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也是#葫以,白蓉任姨妈踢着腿就是不跪。
“够了!”一旁的沈燕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推开正踢得起劲的姨妈说“我知道你们白家事,我不该管。但蓉儿还小,你们总要说出个原因吧?怎么刚一回来,就这阵势?!”
“要原因,是吧?”姨妈冲着白蓉飞吐的口沫,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本子甩到白蓉脚下吼道:“这下你应该明白了吧!孽种!”
白蓉低头一看,脸瞬间惨白!!那是她的日记本,是表哥从深圳寄过来的,带校壶的那种。每夜写完日记,她就放在床头的小抽屉里。爹妈是从来不能私自打开她的东西的,哪怕一个小小的抽屉。可现在那校壶早已开了!那日记里写着什么,白蓉当然一清二楚。她气得擅抖地问:“你、你、你怎么可以偷看我的日记?!”
“偷看?我是你姨妈!就应该看!连你妈小时候的日记我也看!”姨妈粗肥的手指都指到白蓉的鼻尖了,她像疯了般一把抓住白蓉黑黑的长发恶声说:“幸亏我看了!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我儿子给你吃、给你穿、还供你上学,你居然诅咒我周家断子绝孙?!!”说完抓着白蓉的头就往树上撞,连一旁扯着的沈燕也被撞到地上!
经姨妈的‘提醒’白蓉才想起来,她是写了一篇诅咒表哥的日记。那上面的原话是:我,白蓉从今天开始,以后的每天每夜里诅咒!我诅咒表哥永远娶不到媳妇!咒,周家生生世世断子绝孙!咒表哥不得好死!
姨妈边撞边大声地骂着:“你这个妖女,我周家给你吃穿、供你上学、居然还诅咒我!”/“孽种~!生来你就不是个好东西,小小年纪能写出这么恶毒的话来!”……直撞得白蓉洁白的额头布满血水,村里人都围了过来。可人们都听着,没有一个上前帮忙扯开姨妈的。在村里,家事旁人是不便插手的。何况今天白蓉所有的亲人都在场,连她姨妈都说她是妖女、是孽种、是祸害!有谁还会认为白蓉是委屈的?是善良的?是无辜的?
村民们纷纷议论‘才十四五岁就会起这么狠的诅咒,真是妖孽啊!’
‘这小小年纪,谁教她发这样的誓的?’
‘这还用教啊?她本就是妖女投胎嘛!’
……
那篇日记是表哥强占她的那天晚上,她流着血泪写下来的。它的恶毒足以证明,当时年仅13岁的白蓉有多恨、有多痛!
可是后来,表哥一次次的甜言蜜语,一次次的温柔,一次次的骚扰,她慢慢地已接受了表哥,还一心想着将来和表哥结婚,作表哥的妻。在那篇日记之后,白蓉对此次诅咒作了忏悔,并在心里删掉了这些恶毒的话。白蓉开始喜欢上表哥了,并认定他是她的丈夫了。她又怎么忍心真正地诅咒表哥呢?#糊当然知道“断子绝孙”在农村人的眼里,是多么毒辣的诅咒。可当年她才13岁啊,什么也不懂,那是一个幼小的孩子被强占凌辱后没处发泄痛恨,才写出来这样的话啊!后来,她认为自己是表哥的女人了,也喜欢上表哥了,就在后面的日记里做了忏悔!难道,难道表哥也不相信我吗?!腥红的血水,顺着额眉滴下,白蓉抬起模糊的眼睑望了望表哥。她多么希望表哥此时能表现出一点点心里的难受或心疼啊!可是,没有。一点点也没有。甚至连她是他亲表妹的心疼也没有!白蓉的心,被刀子在一刀一刀地绞着,她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睛,任由那头母狮发扬她的体力。
沈燕要过来拉,姨妈冲着吼着:“你给我滚一边去!这是我白家的事。不然就对你不客气了!”
白蓉带吐血的小嘴冲姐姐笑笑,意会她:放心,我命大,死不了的。
白蓉妈看不下去了,她哭喊着拉着姨妈的腿说:“姐,别打了。她到底是我的亲生骨肉啊!是我没教好她,以后我一定好好教她。”
“妹,你这一辈子就是太善了#糊不是你女儿,她是妖精!留不得!”姨妈甩起手掌又是一响亮地耳光抽在白蓉左脸,她抓起白蓉的长发抬起下巴问:“你妈都这么求我了,你还不认错?!”
白蓉转眼看了看坐在那里毫无表情的表哥,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错!!”
这一句‘没有错’似乎激起了在坐所有亲人的公愤!连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也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冲着白蓉骂:“我老公对你那么好,在深圳还念着给你寄这寄那,你居然还诅咒我没得生儿子!我与你从不相识,你为何诅咒我?你这孩子太狠毒了!”说完,猛地推了一把,差点没把白蓉推倒。
“我诅咒的,不是你。”白蓉迷迷糊糊地说。
“你没看到我怀九个月了吗?你咒断子绝孙,不是咒我是咒谁啊!”大肚子女人摇晃着白蓉。
这时,外婆说话了,全场静了下来。
外婆走到白蓉面前,将白蓉的长发整了整,又把血擦了擦,外婆苍白的头发,一脸的皱纹。外婆慈爱的、轻轻地爱抚着白蓉说:“蓉儿,你是外婆最心疼的孙女。外婆一直以你为骄傲,你很聪明,人也很乖。外婆知道你发这么残忍的诅咒,是有原因的。你告诉外婆、告诉他们为什么你要诅咒表哥,诅咒姨妈一家。好吗?”外婆苍老的眼睛,含着泪水。外婆哽咽着说:“孩子,你不懂你的诅咒有多伤人心,有多狠毒。你是无意地,对吗?你说吧,孩子。你为什么要发这么毒的诅咒呢?!”多么慈爱的外婆呵,只有外婆最懂蓉儿了。白蓉望着外婆难受的脸,含泪的眼,她千万个责怪自己不应该让外婆担心,让外婆受累。她张了张嘴,刚要说的时候,一旁的大肚子女人说话了。
她瞪着白蓉说:“对啊!你说,你说为什么要发这样的诅咒!你给我们说清楚!”
紧跟着,大伯和伯母也说话了:“孩子,现在大人们都在这。我们会给你做主的,你说出来吧!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白蓉妈抱着女儿心疼地说:“孩子,你说啊!不然你就是逆子啊!”
白蓉懂得什么叫逆子,是指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白蓉看看挺着大肚子的表嫂,看看坐在那不动声色的表哥。她多么希望,此时表哥能站出来为她说一句公道话啊!此刻,也只有表哥能证明白蓉是好孩子,能澄清事情原委。她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怎么能讲出那种事情?#糊多么希望表哥能出来说一句挡着的话,哪怕不把真相说出来,只要为她开脱了这‘罪状’就好。可是表哥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没有丝毫想说话的意思。白蓉深深的眼睛望着他,从失望到绝望!
站在人群里的沈燕走了出来#糊要为妹妹洗脱这罪名,白蓉是好姑娘,她不是妖女更不是逆子!“我来说!”沈燕大义凛然地走了上前。
白蓉心里一紧,这可不能说啊#糊的清白且不提,可表嫂有九个月的身孕了,这打击她受得了吗?退一步讲,就算表嫂不介意生了孩子,那孩子从小就会在是非中长大。面对这样一个爹,孩子还有脸活着吗?还有,还有在坐的外婆、妈妈、大伯……这些白蓉的亲人们,他们若知道自己和表哥的暧昧,知道自己未婚就身子脏了,他们在村里还有脸过下半生吗?他们都是知青,他们骨子里头都清高着,他们受得了这种蒙羞吗?当然,白蓉还不懂更深层一点的含义:伦乱!
这么一想,白蓉毫不犹豫地抢先喊:“没有原因,我也没受什么委屈。我高兴就诅咒!我喜欢!”
“啊~~!!”全场一遍哗然,包括苍老的外婆。人群开始沸腾了。
有人开始骂:果真是妖女啊,发这么狠的毒咒给最亲人!
也有的喊:真是没良心啊,表哥供她读书,还这么狠地诅咒他家!
于是有人起哄:妖精造孽啊#糊出生就有一身怪病,不祥之人啊!
外婆擅抖着走到白蓉面前,也许是生气,更多的是失望。外婆抖着嘴唇说:“你、你、我和你妈待你不簿啊!我大女和孙儿也一直供着你念书,也待你不簿啊!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咒我的大女儿、我的长孙?还咒我没有曾孙!!你……”外婆话没说完就昏死了过去,倒在姨妈怀里。
“对不起,外婆”白蓉痛苦地低下头,在心里说:“我爱你,外婆。”
白蓉亲口承认了诅咒是她自己写的,而且是没有原因写的,写给她最亲的表哥一家亲人!外婆气昏过去了,姨妈主掌大局。接下来的场景和文化大改革的批斗会没什么二样,所有亲人和村民对这个才14岁却能发最恶毒的咒的‘妖女’矢之以鼻!只差没有仍鸡蛋和大白菜了。大伯和伯母对白蓉直摇头,白蓉妈早已哭得不省人事。所有人认为,这么小的孩子,竟暗地里对待她最好的亲人,发最毒的诅咒,且无缘无故。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不是常人,她是不祥之人。今天她会对最亲的表哥家发诅咒,明天她会对全村人发诅咒的!
白蓉爹这个大男子主义极强,自白蓉出生就没表示过好感的男人,气的程度不亚于姨妈。他本来也认为白蓉是不应该留在这世上的。如今这小畜牲竟给自己家出这么大的丑闻,以后他那老脸往哪搁?他站起来,对姨妈说:“大姐,这孩子我早就扔过了,可没扔成。我就认为她不吉利!”
姨妈听白蓉爹也帮着她,冲着白蓉说:“你给我听着,以后我没你这种侄女!以后见谁也不许说咱周家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许和别人说你是周家的侄女!”
白蓉听了,冷冷地心里发笑。你周家是什么东西!一群道貌暗然的伪君子!不用你说,我也以后不会认你这家亲了!
大伯和伯母走过来劝说:“蓉儿,你还小,错了可以改的。你向姨妈家认个错,深刻反省一下。这事你是的确做得过份了。”
白蓉不说话。真正做错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她是最深的受害者。为什么亲人都帮坏人,不帮我?表哥才是最魁祸首!应该他站出来主动向大家认错。
白蓉妈哭着说:“孩子,你就向你姨妈认个错,求她原谅吧?!
“妈,你不要哭!白蓉没错!我没做错,我不道歉!姨妈偷看了我的日记,还打了我和你。姨妈应该向我们家道歉!”白蓉表情铮铮地说。
白蓉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亲人都认为这孩子变坏了,没救了!造孽!
“你居然连错都不认?你太过份了!我们周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大肚子女人气得拍桌子,“都说农村孩子纯朴,你孩子怎么城府这么深这么阴啊!你,你忘恩负义!”
“我白供你念这么多年书了!我花那么多钱给你,不如养条狗!”姨妈拿着扫帚往白蓉身上扫去。
“我没拿你的钱!是表哥的钱,他应该拿钱给我的!”白蓉不卑不亢。
‘砰!’一声,白蓉没留意间,白蓉爹拿起扁担甩在白蓉细嫩的脖子上,马上一道红印,浸出血来。也许是因力道太猛,白蓉小嘴里猛地吐出一口血水。
白蓉爹似没看见,大骂:“你这畜牲!还敢顶嘴?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白蓉红着眼睛同样恶狠狠地盯着这个生了她的爹。自打出生,这个爹就没把她当人看。这一二年,她成绩好住学校才免遭毒打。这个爹,从来没有尽过做爹的义务和责任#糊一步步走向爹,脸是那么的坚定。她一字一字地说:“你打,你打啊!我出生多久,你就打了我多久。我这条命本就是你给的,有本事你今天就拿去!你打死我啊!”
“兔崽子,你还敢威胁我!”白蓉爹是个大男子主义的男人,自己亲生女儿当着众人面奚落他,他更是火冒三丈#蝴抡起扁担,真打起来。扁担落在白蓉背上、肩上、脸上“我今天就打死你这忘恩负义的牲畜!”
现在,眼前的亲人,周围的邻居们都把她看成怪物了妖精了。这些应该是最疼她的人,却成了最恨她的人!而她,也恨他们所有人#糊恨妈妈的懦弱、恨爹不是爹,恨大伯和伯母的无知、她更恨表哥的欺骗和绝情!心中的恨和绝望,已让她不觉得遍身的伤痛了。
白蓉妈跑过来抱着白蓉爹的腰大哭:“她爹,别打了!会出人命的!”
“我今天就要打死这畜牲!自她出生,咱就没安静日子过!”白蓉爹越说越气“我打死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免得将来祸及别人!”
柔弱的白蓉妈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把白蓉爹拖开了,抱住。她冲白蓉喊:“女儿,你快跑啊!快走!!”
“不,我是他生的。今天就让他打死我好了。”白蓉的心也碎了,因为表哥,因为她小小的心承载了太多伤痛。表哥,她打心里认定的男人却给她致命的打击#糊真的不想活了。
见女儿站着不动,白蓉妈哭喊着吵哑的嗓子:“女儿,你快跑啊!跑得越远越好!燕妹子,你还发什么呆啊!快带蓉儿走啊,离开这里,快跑!”
身在幸福中的沈燕,从未见过这架势。她虽听白蓉提起过,她爹不喜欢她。但沈燕绝对没想到竟是这般凶残的情景。她从末见过这么多血,从末见过亲人对亲人,大人对孩子是这种场景。她早就吓呆了,被姨妈推倒在地的时候就一直呆愣着,脑子一片空白。听到白蓉妈的哭喊,才把她的魂带了回来#糊触电似的赶紧起身,推白蓉走,见白蓉不动。她想,这不走,非得出人命了。她使出浑身力气,抱着白蓉的腰就跑!幸亏是比白蓉大五岁的孩子,打架打得力气也大不少,正好白蓉体弱多病也轻。沈燕抱着白蓉跑了起来,还好村民们是看大戏,没有阻难。
伴着妈撕心扯肺的哭声,白蓉被沈燕带回了沈家。
沈太太开门吓了一跳!白蓉像十一年前一样,又晕倒在沈燕怀里,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