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站在大太阳地里,无计可施,喉咙却愈发火烧火燎地痛,眼前一阵接一阵地冒着金星,不管怎么样,先回到旅馆吧,好歹吃了药,还有张床可以躺,等热度退了再想吧!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平时很灵验的退烧药,这次总也不见效果,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人掐着我的脖子,就快要让我窒息,我已经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真实,正要放弃求生的希望,突然听到高亢的方言在叫:“妹子,送水瓶来了,开个门!”
这声音重复了几遍,突然平复了,我的意识中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不知又过了多久,只听到门“哗啦”一下被打开了,我就在凌乱的脚步和人声中失去了最后的知觉。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茫茫的白色,白的床罩,白的天花板,白的墙壁。
“啊,你醒啦!我去叫医生!”一个小护士刚从门口走进来,对我说了这一句,就又退了出去。
医生是个看上去很有风度的中年男人,他亲切的俯视着我,让我想起陈。
“小妹妹,你的扁桃体严重发炎,需要立即切除,否则会殃及气管和声带,那就成大事了,明白吗?你到唐山是来旅游的?在唐山有亲属吗?”
沉默了半晌,我嘶哑地说,我不能算是来旅游的,我只是想看看我出生的地方,我的亲人都在地震中离去了。
他吃惊地看着我,于是我又说:“我付不起医疗费,我的钱包刚刚让人偷了,请让我出院吧。”
“出院?你的手术必须立即做,否则后果很严重,我刚才已经说了。这样吧,你到办公室用电话跟你的其它亲友联系一下,让他们过来,我可以签字先给你动手术。”
他示意小护士扶着我,跟着他走进挂着“主任医师”牌子的办公室里。
无奈,我只能按下苏景的手机号码。我别无选择。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连按两遍,都是同样的回答。
我怔怔地望着那个医生。他一定也听见了。
因为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走吧,去手术室。”他淡淡地说。见我颓然不动,他却笑了,那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让我感动的笑容,他说:“不要紧,手术由我来做,此外的一些基本费用我还能承担得起,不过只能给你用最便宜的抗菌素了,你有青霉素过敏史吗?”
我摇摇头,眼光落在他胸前的名号牌上,他叫:宋德宁。
几天后,我走出了医院,不禁回头深深地一顾,看到的只有满眼郁郁的树木。我顺着门口的保安指给我的路走下去,在一个公车站牌下刚站好,车就开过来了。
“记住,扁桃体割除虽然对你的声带不会有大的影响,但是你还是要注意,不可让嗓子过度疲劳。”“那么宋主任,我,我以后还能做教师吗?”“恐怕,是不能了。”
我把目光从车窗外黯然地收回来。
阳光正穿过百叶窗帘的缝隙射在我的手腕上,那个我在厦门时给自己买的“石头记”的绿色珠串,显得晶莹剔透,煞是好看。我把它脱下来,轻轻地抚摸着。
在花店里,如设想好的一样,我把手链递给女店主,微笑着说:“我想用这个换一束鲜花,好吗?”
她有些奇怪地接过手链,翻来复去地看了看说,你要什么样的花?
我说:“白色的康乃馨、菊花和百合。”
“是放到纪念碑前去的吗?你是来旅游的?”
“这是我出生的地方,但我是第一次来。”我就是薄荷,我是作为唐山的孩子来的,我告诉自己。然而那个丢了钱包的又是谁?
“我的钱包让人偷走了,所以,用这个换你的花,可以吗?”我听见自己说。
绿莹莹的珠链放回到我的手上,我惊讶地望着女店主。
“唐山欢迎你回来,妹妹!”
我捧着沾满水滴的花束,伫立在那座高远悲旷的纪念碑下,炎热的风忽忽地吹过来吹过去,这就是我的故乡,永远的故乡。梦萦魂牵的故乡。是吗,薄荷?
回到旅馆,问了一个服务员,说是大妈又去火车站接祝恨的客人了,我无法知道还有哪些人送我去医院的,服务员也不知道,她那天不在。我准备好的感谢的话没有机会说出来,只好生生地咽下去。
第二天清晨,我背着和来时一样简单的行李,敲开一间办公室的门。
“请问您是这家晚报的副刊部主编吗?是这样的,这一篇稿子,请您务必看一看,我,我得靠它换车票回去了。”
对方漫不经心地从椅子上欠身接过稿子,最后,我捏着他破例签发的稿费单走向财务室时,心想,这篇名为《故乡.笑容》的文章中,其实也应该包括这个看完了稿子,站起来跟我握手的主编的笑容的。
当我从浸满了归途的感动中回过神来,我的第二故乡厦门,已经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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