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7节 给骆卡的信
张随望着毫无生气的床架,幽幽的油漆还散着阵阵苯酚的味道。他转过头,把头埋在枕头上,却发觉枕头已经湿湿的一大片了。
一个人最孤独的时候不是在身边空无一人的时候,而是身边有很多人可自己又显得格格不入强迫安静下来的时候。
这样的夜晚,张随希望寝室还有另外一个人,不需他语言,不需他问候,只要他沉默。
寝室没人,这让张随感到缺少点什么,可一旦有人存在,他有担心没了清静。
人生是无常而相续的。过往的一切应该怎么弥补?能否弥补?这是关乎良心能否安心的问题。
佛教中把“正业”定义为不杀,不盗,不淫与一切合理的行动。过去的自己是否真是一个一无是处不务正业的典型?
张随脑中闪过老爸那颓废的背影,心里直难受。他开始怀疑,一个恶贯满盈的人招致内心的苦痛到底有多沉重?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轮回又是多么的玄虚。自己感觉中空洞的痛苦是否仅仅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父亲走了,母亲的牢狱之恨绵绵无期,而自己呢?自己现在还可以舒服地躺在寝室里。
坏人总是可以活得比好人长,好人为了灵魂的高尚,清贫潦倒,恶劣的生活条件使他们的身体变得羸弱,再背上坏人强加的思想罪名,早早憔悴死亡。而坏人为了活得风光无限,出卖身体,作贱灵魂,以之换来的物质上的代价得以使其红光满面体态滋润,再说出卖了灵魂的人变得麻木且无忧无虑,能吃能睡的东西活得最是潇洒。
张随想,假如老爸一开始就收受贿赂,再用部分钱去贿赂要害人物,现在可能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了。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关键时候就没有人敢出来惹祸上身了。老爸这一辈子失败就失败在贪污太迟,贿赂太迟,觉悟太迟。
张随一下子被这样的想法吓得撑舌。一个正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
“我到底是一只禽兽还是一个人?”张随想给自己一个定义。可是想了很久还是无法确定,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骨子里还是那么的虚荣,连自己骂自己都舍不得。想到“骨子”,他又想起骆卡卓玛。她的骨子是像冰刀一样锃亮而透明的。
从今晚开始,自己要做一个正直的男人。
既然生活要继续,伤口又怎能靠眼泪的清洗来愈合呢?
张随不敢再多想。他打开了笔记本,好几天没有上网了。过去的三年,头两年自己除了陪女人之外,大多的时间都发在上网上了。第三年听骆卡卓玛的苦言,重新学习,准备高考。如今如愿以偿了,却不知道她怎样了。这样的妩媚的秋夜,她又在哪个男人的赘肉下呻吟呢?他想着心里又暗骂自己畜生,竟然用这样的词来形容骆卡卓玛。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说那样美丽而又哲性的女孩呢?也许是妒忌了。
三年前的那个秋天,张随经常在深夜两点半遇见一个叫“秋天到了”的人在聊天室里徘徊,开始个两人之间谁也没有主动和谁打招呼,参与的都是公聊。几个月下来不知不觉地由公聊变成了私聊。
开始时两个人和其他聊天的人没有什么区别,有时候明明看见对方在线也懒得打招呼。可是在线见得多,时间久了,感觉上的陌生感就不那么浓了。就像住在同一幢楼的两个人,开始时即使擦肩而过也不问候,在同一条楼道进进出出碰面多了,不知不觉在哪一天两个人打上了招呼都没有感觉,一切就像去商场购物那么自然。
和骆卡卓玛的友情是慢慢反应的。在飘渺的网络上,张随觉得他和骆卡卓玛就像种在同一行的秧苗,在吸收添加了缓释剂的复合肥后慢慢成长,然后开花,花对花相视而笑。
女人内心深处某种的感情,除了时间来熟悉之外,其他的一切努力都等于徒劳。
任何一坛美酒的酿制都要体验缓慢的等待,要知道最后酒有多香,只能是等待。
任何一段感情的纠缠都需要经过岁月的摩擦才能变得锃亮。时间的别名就叫等待。
在那个秋天快结束的夜晚,“秋天到了”告诉张随,他可以叫她叫骆卡卓玛。她是西藏秋天天空那朵飘忽不定的云。
现在该是认识骆卡卓玛的第三个“秋天到了”吧?
四季的轮回是一段路程,人生在走过一段一段摇摇摆摆怨怨怼怼的大路山路之后,剩下的只是一张树叶的梦,一盏不眠的灯,一颗筋疲力尽支离破碎的心。
沉思了许久,张随打开邮箱,心想应该给骆卡卓玛写封信。
骆卡卓玛:
当哭与笑有相同的意义时,我们都选择哭;当笑与哭成了同义词时,我们总选择笑。
潸然泪流或是破涕微笑的距离我们是否真的无从选择?
我的生命三年前在你犀利的铅字上得以重生,今天我在成都这个古城里思念你,可惜这万水千山的距离是无法跨越的沟壑,你比我更清楚我们的过去与将来。对你,我现在的感觉是眼泪无法表达的。我们都有自己的童话与故事,只是我们的世界都已经残缺不全。在现代的寂寞天府里,神话背后的凄凉总不被人所知晓,等到看清楚了之后,我们只能像小学生一样读着令人喘不过来的长句,只能隔着万水千山小心翼翼地看着,再也回不去了。
柏拉图在《查拉图斯特拉》中说:“好些人不能挣脱自己的枷锁,却能够做他朋友的解放者。”
你就是这样!
当初我你把我从绝望中解脱出来,而对你自己,你还是甘于现在。我知道你骨子里的无奈,可我无法再给你任何。我们的相遇是你一生不幸的开始,我只是给你疲惫的心灵带来多一点血泪与辛酸。
三年前我妈将我名字张凡改为张随,也许希望的就是我这一生随遇而安,不必辉煌腾达。如今,我的本质就是一个孤儿。一个还没有到过户口本上那个陌生家庭地址的人。
也许有一天我会按照那个地址去寻找,可是我害怕找到的只是一堆废墟,或者是一座坟场。
也许依偎着就可以不要思考,也许身体的融合就可以让你忘记一切,是这样的吗?
骆卡,抹去枕巾的泪痕你又从何诉说?
爱惩罚了我。爱的结果牵连了老爸老妈,伤害了外婆,小姨。我是世界最无耻的囚徒!
我现在更后悔与你的开始,甚至恨当初救一颗堕落灵魂的你,你让我的灵魂日夜饱受煎熬。让我活着接受上帝的惩罚。
有许多的故事是连你也不知道的,你不问我就像我不问你一样,我们这样柏拉图式的恋爱与“禁欲主义”是否相背?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你无法忘记曾经伤害你的男人,我无法忘记我曾经伤害过的女人。我们的灵魂可以绞合得如天衣无裂无缝,可是我们的世界每个角落都无法从新开始。
我闭上眼睛就是叶馨那张埋怨伤伤的脸,是我父亲趔趄倒下的身影,是母亲毫无期待的双眼。你说我的良心为何迟迟不归?为何要在所有的人指着我的背影说“无药可救”时,我才发现眼前的迷茫?
原来,
一个错误的选择侵蚀一段安逸的生活。
一种错误的生活毁灭一个平静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