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初恋伴我走过的那些苦涩和甜蜜
太想看看三月了!我苦涩的内心世界只有这唯一的渴盼。她会怎么样呢?快乐如常?无忧依旧?太想太想看看她了,于是,我决定去一趟学校。
去到学校的时间是在中午,那样才可以避开昔日的老师,再说,中午同学们休息,才有时间陪我。在河滩时, 碰上了罗兵,便和他一道往学校走去,我俩刚踏进大门,三月从对面走了过来——
“三月——”我的心蹦了起来,并在内心发出一声动情的呼唤,但我的欣喜只片刻便消失了——三月往昔那优美的长发已剪短,她低垂着头,面色愁郁,步态匆匆。如果她能抬起头来,我肯定会叫她,可她一直没肯抬头,就在这片刻间的犹豫里,我们在一丈右左的距离措过身去。
“她怎么了呢?才几个月的不见,变化为何如此之大?这与我有关么?没有的罢!可她又为何变得如此呢?”我真的不解。
“不知为什么?三月在这个学期一开学就变得如此愁郁,和往昔相比,真是判若两人!”罗兵真是善解人意,待三月一走过,他便对我说。
“这与我有关么?”我心里想着,但没有出声。我跟着罗兵走进教室,一进去,便有不少同学和我招呼,我微笑着一一点头回应。我随罗兵一直走到教室最后一排才坐下,并和一些围过来的朋友谈笑着,虽然笑谈着,但我的眼睛一直注意着教室的门。
——终于,三月的身影出现了,已进了教室的门。只是,她的头依然低垂,面色愁郁,步态匆匆。她走到了第四排的座位,就在准备坐下去的当儿,她终于抬头,目光看向了我,——目光相碰的刹那,她的眼睛份外明亮地一闪,一丝惊喜从嘴角流露,仿佛间,又重现了往昔的那份快乐无忧与热烈,然而,只片刻,她已回过头去,把背影抵在我既惊喜又渴盼的眼中。她掏出语文课本来,但并没心思去读,十多分钟了,她都未曾翻动一下。
终于寻找到了某种感觉,似乎也得到了印证,这更增添了我的勇气和希望!从学校回来,借助买回来的三只蜡烛的微光,我给三月写出了第一封信:
三月:
你从陌生的世界走进我熟悉的领地
又匆匆从我熟悉的领地消失在我依恋的心境
把一根思恋的绳子拉得很长很长
永远连结着我无尽的相思和祝福
……
三月,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毕业时,我留在送你的那张友谊卡上的小诗?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些欢乐已成为过去,只不知,你的心灵是否还有痕迹?
在校时,总觉得认识你是那样地迟到,偶然间的相识,你在操场的情景,便定格在我的脑海成为永恒的风景。至今仍记得你着青色的裤,竖条花纹的上衣;你半依着我的表妹,在我交待完表妹再看你时,目光相碰,你的快乐和无忧强烈地感染了我,仿佛一道阳光照进我的心灵。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就注意起你来,日日地、时时地#烘着我的注意,随着岁月的流逝,我脑海便定格了你留在校园各处风景:在操场、在栅栏、在走道——
在操场,每每与你碰见的时候,你的目光总是先直视着我,在我抬头看你而目光相碰时,你便微红着脸露出快乐的微笑,跟着一低头,轻盈的步子匆匆向前,背上的长发在你低头的瞬间往上一扬,格格的笑声在在匆匆的步子间发出。我站定,我回头,兴奋地看着你的背影直至消失。
在教学楼第二楼的栅栏,每到课间,你大都会半依在那里,手肘着栏,手掌托脸,仿佛沉思的模样。这样的时候,我都会去对面的操场,抬头寻望,与你俯看的目光相碰,只要目光一相碰,你灿烂的笑容便荡漾开来,快乐、无忧而热烈,只可惜,钟声响起,人去栏空。
在教室外面的走道,你每次从女生宿舍出来,大都要经过这里,虽然你也可以走操场,但你很少。只要你一走出宿舍,我便会看着你,你走了过来,高根鞋叮点着地面,犹如叮点着我的心坎。在窗前时,你会看我,抿嘴一笑,露出可爱的酒窝来。我呆住,你却已走过,但你仍会回头,在即将消失在窗口的视野时,你放慢了脚步,回过头来,羞涩的面容里荡漾着快乐的红晕。
……
三月,那是多么快乐的时光啊!只可惜,那些快乐的时光,很快地随着毕业而结束了。
离校至今,这段时间的漫长让我有数百个春秋的感觉,心灵的凄风苦雨,环境的艰难磨难,还有,生活中因无法见到你的寂寞和空虚。9月5号的时候,我来了一趟学校,原本还打算读书的,但因为我和白大树的个人恩怨,我再也不能进这所学校读书了。那次,当我离去时,眼前只浮现你的身影,在操场、在栅栏、在走道,可这一切又倏然不见,刻印在心灵深处的,只有那操场的空荡、栅栏的孤独、走道的寂寞……那个时候,众多的痛苦汇聚在一起,我心里艰难忍受,也曾痛下决心——不再踏校园半步!然而,这一切,当你的身影出现在我脑海时,一切都动摇了,于是,我终于决定来一趟学校。
来到学校,在大门口碰上的你,使我十分吃惊,心灵也受到了巨大的震荡!你往昔的笑容、快乐和无忧都已荡然无存!三月,这是为何呢?“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不顺心时暂且克制自己/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就会到来。”
后来,我来到教室,虽然身坐于朋友当中,但心却时刻悬挂着教室的门、悬挂着你!终于,你的身影出现了,但你依然低垂着头,面色愁郁,步态匆匆。你走回到了第四排的坐位,就在你坐下去的当儿,你终于抬头,你望向了我。目光相碰的刹那,你的眼睛份外明亮地一闪,一丝惊喜从嘴角流露……
多么动人心魂的一瞬啊!三月,你知道吗,那像阳光,让我的整个人生都为之一亮!哦,三月,那一片刻的惊喜流露,我想对你自己也是久违的吧?!
三月,信写了这么多,唯一的目的是想跟你要张相片。毕业时,你说你没有,我们班上的肖是明有一张,即那张黑白的半身相。那照片上的你笑意流淌,唉,那多叫我嫉妒#轰然,那照片并不是你送给他的,是他的同桌周玉梅拿去后给他的。我曾记得有一次,我拿起相片爱不释手,肖中明笑话我,说你喜欢就拿去吧#旱真的,我好想拿来,但没好意思,那时,我曾说过,我到时自会跟你要一张的!
三月,信就写到这里。
祝学业进步!
帆
9月28日
信写好后,我原本打算寄给三月,但觉得速度慢不说,似乎也不保险,最后,决定送去学校,请罗兵转交。去学校时,在河滩上却意外碰上了三月,那时,正是午休时间,她和她的同学周小燕还有她的表姐邓春在一起玩。
“三月,我——我想跟你要一张相片,可以吗?”趁着说话的当儿,我把信递了过去。三月没有说什么,只看着我,脸上泛起红晕来,一份惊喜,一份羞涩,我明显地感到了她的兴奋。
三月打开信,她们三人围在一起看了起来。看完信,三月没有说什么,只红着脸,她们嘀咕了一阵后,周小燕走近我,“跟我们去学校吧,三月叫你去拿照片!”
去到学校后,三月叫我在黄葛树下等,她很快把相片送了出来。
“帆,很对不起!我的单人相片没有了,我在相册和书堆里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我曾记得,周玉梅拿的那样的相片我还有的,可竟然没有了!这里有一张我和周小燕的合影,先送给你吧!以后,等有了单人相片,我再送给你好吗?”
我连连点头。
我沉浸在初恋的甜蜜中,秋日的阳光里是丰收的喜悦,虽然环境和条件并没有改变,但心境却大不一样,一份浓烈的思念里,有一份寄托与期待!我常常拿起相片,把三月和周小燕对比着看,但更多地是注视三月。
照片是彩色的,她俩合这张影时,头发还没有剪短。她的长发束着,从脖项处放到了肩前,她端坐着,手上拿着一串钥匙,脸上露着淡淡的笑容,面颊的酒窝清晰可见;她嘴唇微张,洁白的牙齿隐约露出,一件白色起许多花纹的上衣,一条青色裤,好清纯而美丽的女孩!我把相片轻轻地挨了挨脸庞,舒心的感觉往四处扩展。
时间相隔了一个星期,我又去学校,依然是在中午的空闲时间。我去到教室里,在三月的示意下,我俩一前一后去了河滩,在四处无人时,她停了下来,我走近去。
“帆,这是我的笔记本,上面有一些知识,你拿去看看吧,我想对你是有帮助的。前几天时,我在一本课外书上看到了一首好诗,题目叫《帆》,是俄国诗人莱蒙托夫的名诗,写得很好!”
在三月的指引下,翻到那一页,我俩读了起来:
在那大海上淡蓝色的云雾里,
有一片孤帆儿在闪耀着白光!
……
它寻求什么,在遥远的异地?
它抛下什么,在可爱的故乡?
……
波涛在汹涌——海风在呼啸,
桅杆在弓起了腰轧轧地作响
……
唉#狐不是在寻找什么幸福,
也不是逃避幸福而奔向他方!
下面是比蓝天还清澄的碧波,
上面是金黄色灿烂的阳光……
而它,不安地,在祈求风暴
仿佛在风暴中才有着安详!
“这首诗写得多好啊!三月,谢谢你!读这首诗,我突然感到了生命的另一种意义!”
“是的,诗写得很好!还有,诗的题目叫《帆》,这令我有一份亲近的感觉,从你身上,我感到了你有一份那样的精神——在风暴中才有着安详!读诗时,我眼前总浮现你的身影。”
“因为帆的意志,就应该渴求波涛和风雨!谢谢你,三月,我会更加努力的!你是我的精神支柱,你是我的唯一!!”
三月没再出声,只望着我,深情地点了点头,随之后,她便回学校去了。
为了更好地向三月展示自己的一点写作才能,为了让她更加佩服我,我把初三时同学刘江平的初恋故事写了出来,题目叫《从夏天开始》。
刘江平的初恋我很清楚,那是初二时的那个暑假,由于即将升上初三,学校决定补一个月课。那一个月时,有好几个其它学校的同学来补课,其中有一个叫陈慧的女生,也不知怎么搞的,就一个月,他俩竟产生了感情,当时曾在班上产生不小的轰动。
暑假结束后,他俩常有书信来往,那时,刘江平写信总要我帮忙,因此,我十分清楚他们的感情发展,因而写来真实,就像是亲历的一样。《从夏开始》,我用的一人称,写了近万字,当罗兵把习作带到他班上,好多同学都抢着看,然而,我却犯了一个终身遗憾的错误——《从夏天开始》,从头到尾让三月误解了。
“你想想看吧,三月肯定认定是你,你习作中那份真挚的感情,没有亲身经历,是写不出来的!凡读过习作的同学,没有一个不认为‘我’即是你帆!特别是习作中那首叫《春雨》的诗,同学们更喜欢,凡看过的同学,十之八九都抄了下来,好多还能背呢!我也能背——
下的时候没有开端
停的时候也无结局
也许你不会相信
那么请想想
为什么小草黄了又绿?
你我相识在夏季
日记曾也粉红
虽受过闲言的淹没
但你我心儿相知
要不,哪有心灵的勾通?
我俩悲痛在秋天
泪曾化着雨
漫天纷洒
但我仍理解你你仍理解我
要不,怎么会同时赞叹傲雪的青松?
我俩结伴相行在春天
给我们衣食的是春雨
给我们作帆的是春风
我们同行到永远
要不然,心儿怎么能相融?
春雨下降也有停歇
当然我们也会有分离
但我们还会相聚
并且永在一起奋斗不息
如果不是,心儿怎么来相依?
“帆,这样的诗在我们读来,谁不认为是你心灵的写照?这不是给三月一记耳光么?这种感觉,三月怎么来忍受?”
罗兵一口气数落了我一大堆,无法作答,我只能强忍心中的伤痛。
时间已到冬天,万物开始萧条,我的心灵更是如此,仿佛一切都已失去,人生只留下一片空白似的。三月对我已十分冷漠,有时去学校碰见,就像陌生人一样。她的面容更加愁郁,给人以寒霜的感觉,一切开心,一切快乐也都从她的世界消失——这叫我产生了深深的自责!如果没有自己闯入她的生活,那么她的世界将会平静如水,她依然生活在快乐无忧的世界中!然而,我闯入了,一切都发生了,发生了的世界再也无法更改,我只能更深深地痛苦和自责!
离开这个环境,我觉得是最好的选择。当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一开始,我便报名参军。当兵去,运气不错的话,也能捞个铁饭碗的,但农村娃十之八九也是当几年义务兵之后回到农村,相对于读书来说,这条路还要难走。我的大哥,当了六年兵,还是老样子回来了,我的父亲,我的三个叔叔也都当过兵,并且幺叔还在部队上为救战友,因为输血时造成感染,留下了病,前几年就过世了,才三十多岁,这些都成为家里人反对我去参军的理由,虽然现在是和平年代。但环境给我的压力实在太重,太想改变一下了,再说部队是磨练人意志的地方,是一个给人坚强的集体!即便不能以此跳出农门,但在部队里想看书学习的话,夜里总有灯吧!
全乡共有八个名额,报名的有百多人,可见竟争的激烈。乡武装部长叫杨和国,和我认识,因为他儿子就是杨小军。杨小军曾多次叫我放心,他会尽力帮助的。
在江河镇医院体检,我闯过了一关又一关,身体合格,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回到家中,我静等消息。大约第三天,有人带消息来,说接兵团的同志要见我,去乡政府,在杨部长的办公室,一位姓李的排长面试了我。
“你为什么参军呢?”
“家里的环境太苦,读书时,我立下了当作家的志向,可毕业后回到农村,环境和条件死死地卡着我,我连夜里看书的一盏小油灯都无法得到满足。”
“你为什么不继续上学呢?”
“在学校时,我因为与班主任的个人恩怨,他不但自己不收我,还给其他的老师施加压力,让我再也无法进这所民中读书,在我们这落后的山区,学校不多,没什么选择,再说,父母已年迈,无力再负担我。”
“你的班主任为何要拒你于校外呢?你们之间的恩怨真的有如此之深么?”
“在校时,他认为学生应该学好书本知识,捞个铁饭碗就行了,当作家是不知天高地厚,是不务正业,我不肯屈服,抱着非要走出来你看看这种态度,明里暗里,师生间又缺少勾通,所以,关系就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在这点上,你认为自己有错吗?”
“没错!我立志有错吗?”
“如果参军能去,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会努力当一个好兵的。当然,我也会勤奋进取,拿破仑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够自信的嘛!”李排长心里已有看法,“你先回去吧,可以了!”
我的谈话太不理想了,原本是想用自己的艰难处境打动李排长,用自己的理想和坚强意志让他欣赏,帮我一把!然而,事与愿违。后来,杨小军曾告诉我,李排长说我太过自傲,不稳重,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再说,在校时都不服从老师的教导,要知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当然,这次谈话并不是最关键的,要知道,全乡八个名额,身体合格的只有八人,如果没有违规操作,我本就十拿九稳。杨小军也给我从这个角度分析过,叫我放心,但最终,我却输在了人际背景上。
杨小军对此很歉意,他告诉我,“本来,那天我爸都带着人到你家来接你,人都过了大河,可哪想到,上面一个电话打了下来,硬是把人拦了回来,把你给换下了,我为这事和爸吵过,但没办法,其实,他也有很多的无奈,好多事,他也无法一个人作主!帆,别灰心!明年再来,我爸说过,明年你是第一个最优先的!”
我很感谢杨小军的真诚帮助!也知道,杨小军绝对是真诚的,但他的父亲不一样,他得面对他的圈子,他得面对他的层层复杂关系。
天不早了,我已无法赶回家去,但我拒绝了杨小军留我住一个晚上邀请。离开乡政府,说不清自己的心情,高一脚低一脚走着,上到渡船后,仿佛都还没清醒似的。模糊间忽然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一看,是位阿姨,她常在学校卖点瓜子花生之类,彼此都熟,但在平时里我并没和她打过招呼,也没买过她的小吃。
“帆,你是有能力的!你在学校的讲话我听过,比那些老师的讲话要好得多!这次参军,没去成,我都替你惋惜,我们乡连你这样的人才都不送出去陪养,只有一个原因——不想出人才!可惜了可惜!唉——这年头……”
“我是个人才么?我应该送出去陪养?”我苦涩地笑了笑,表示对她感激。这是一个普通农妇的朴实认识,我虽然现在还不是什么人才,但我相信,未来会是人才,因为自己有着一般人不具有的东西——那就是勤奋上进!
暮色朦胧,我不知往哪走,虽然大哥的家就在学校外,但我根本没想过到大哥那里。这些时日来,我变得有点歇斯底里,对任何不支持和打击的人都怀有敌意!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向学校,“到罗兵那里挤一个晚上吧!”我想了想,虽然三月的面孔冷漠,但仍想看她一眼。
去教室找罗兵,最先看的还是三月,她的座位已调到了第五排,并且靠在了操场这一边。她埋着头在看书,看的是一本课外书籍。找到罗兵,罗兵正在做作业,见他忙,我和他招呼了一下,便到宿舍先睡下了。
连日来的苦闷令我异常疲惫,再加之天冷,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一觉睡得十分香甜,直到下晚自习后,同学们陆续回来,才把我吵醒。
“帆,有一本书,三月还你的,就是那本《朦胧的碰撞》。”罗兵一回宿舍,手上的书递给我,轻声说。
“就放在床边吧,我明天早上走时再拿。”虽然我很想翻翻书,看看里面是否有三月传递的信息,但宿舍里人不少,怕他们知道后,会对三月不利。
第二天早上很早,告别了罗兵。一出学校,我就打开了书,在第105页,一张小纸条跳入了我的眼帘:
“帆,我知道你对我好!——但,这不可能!我清楚你的环境很苦很难,但我坚信,你坚强的意志定能战胜一切!三月。”
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心灵唯一的精神支柱真实地倒塌了!原先还仅存的一丝幻想顷刻熄灭。抬眼远望,群山遮挡了视线,狭小的这片天空灰色蒙蒙,冬天的死寂和寒冷浸漫在整个心灵。
回到家时,时间还早,早饭都还没煮熟,我闷声不响,走进里屋,把书放在书桌上,坐下来,又翻到第105页,再次看三月的这片短信,再次把她的照片拿出来——她淡淡的笑容依旧,她可爱的酒窝依旧,她的一切依旧,然而,我的心灵是揪心的疼痛!
“帆,吃饭!”母亲在外屋叫,把我从呆滞中叫醒回来。我走了出来,舀了一小碗饭,蹲在一旁无味地咀嚼着。
“老幺,参军不能去就不去罢!不要这样不开心,在农村,只要吃得苦,生活还是过得下去的!”母亲见我情绪悲闷,便安慰我。
我沉默无语,见如此,全家也都沉默了。他们知道我很埋怨,是啊,这参军的前前后后,没有一个人去给拉拉关系、找找背景抑或送点礼之类。二哥跟随当地一个游医出门逛去了,已有了一个月还没回来,父母和三哥正筹办三哥的婚礼,谁能替我跑呢?不但没人替我跑,全家的农活还得把我当顶梁柱。
情况就是如此,只怪运气太差吧!但干活并没什么,唯独无法面对的是夜里无灯的困境,再加上三月,好苦好苦的日子啊!我深刻地记得,整整地五天五夜,自己竟没开口讲一句话,直到第六天,我感到浑身无力,起不了床。
“好好睡一觉吧,肯定是瞌睡没睡好!”母亲说。
我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中午时,才醒过来,并感到身子舒服了许多。
“老幺,没事了吧?”母亲问。
“没事了。”我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我说是瞌睡睡少了,的确是吧!唉!帆,只有这个命啊!要是生在一个好点的家庭,你肯定会有出息的,我们都老了,尤其是你的爸爸,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现在又得了哮喘病,干不了农活,要不然,你肯定还可以读书的!再说当兵,现在都讲关系,老幺,命苦啊!……”
“妈,苦我不怕!我只想每个晚上有一盏不熄的油灯,可就这么个小小的愿望都无法得到满足!……”当然,我心中还有很多的苦和痛,特别是心灵深处的孤独,特别是灵魂里的那份无助!可这些又怎么说出来呢?
母亲无语,但她鼻子一酸,眼里转动着泪花,我的眼睛也湿润了,怕母亲看见我的泪水,我走回到里屋,在书桌前坐下。
“你卖猪仔不是还有钱么?拿点给他吧,先买点蜡烛回来,解决一下燃眉之急再说。在校时,有老师批评他打击他,回到家里,也没人支持,不支持不说,也反对他,真难为他了!唉!只怪我的身体,要是我身体好,我定还要送他读书,这孩子肯定有出息!唉!……”正从房外回来的父亲听到了我和母亲的谈话,待我走进里屋后,父亲说。
听到这里时,我的眼泪终忍不住流了下来,自己的心酸、无奈、孤苦、无助……原以为没人理解,但父母始终在一旁心疼地盯着,他们只是无奈于自己的能力,无法给予帮助!
母亲拿了十元钱,叫我去买蜡烛,平时五分钱一根的蜡烛因为煤油紧缺长到了一毛钱一根,我没舍得全买,只买了五十根。后来不久,二哥回来听母亲说后,通过他同学的关系,弄到了十多斤煤油,最眉切的问题终于解决,每个晚上,我终于有了一盏不熄的油灯。有时,深夜的孤灯下,我也想,自己这样努力是否值得,前途实在太渺茫!有油灯了,我又感到自己知识的贫乏,学习没有方向,写作能力得不到提升。
——我得找书看!没有知识的来源,一切都会枯竭,得想办法找书看!
身上还有五块钱,是上次买蜡烛剩下的,我便去了一趟江河镇书店,看看有没有书可买。书店不大,也没什么书值得买,再说,就五块钱,能买什么书呢?粗粗浏览了一遍,便走了出来,在匆匆的人流,我忽然碰上了在江河中学上高中的肖中明。
“中明——你好!……”我好惊喜。
“哦!是帆!你好!”肖中明也很兴奋,我们的双手紧紧握住。
“快半年了,我好怀念那段生长友谊的时光!”我先开口说。
“半年时间了!你在干什么?关于你的消息,我一点都没有,情况还好吗?”
“情况?……”我心酸地笑了一下,顺手把他拉进街旁一个小饭馆,“老板,两碗米饭,两碗辣豆腐汤。”我先吩咐饭馆的老板,吩咐完后,才对他说起自己的情况来。
“帆啊!……”听完我的讲述,肖中明痛苦地摇了摇头,眼里竟有感动的泪花。
“说真的,在学校时,白大树很多批评也是对的,环境和条件会死死地卡住我,当什么作家呢?好多时候,我也动摇着自己的决心和意志,可一到晚上,农活干完后,当时间完全属于我时,我会不由自主地坐在书桌前,在家人的熟睡中,编织着我的梦幻。然而,当我每晚在灯下翻来覆去看那么几本书时,我清楚我又遇到了更大的障碍!”
“帆,我能帮到你么?”
“能!你能的!”
“我能帮上你?真的能帮上你吗?”
“你们江河中学不是有图书馆么?我需要书!我现在最缺的是知识的源泉!”
“学校图书馆的书能借出来,每个星期可借两本,但我俩怎么联系呢?”
“每个星期六的中午,我在江河大桥上等你,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你十一点四十放学,从学校到这里半个钟头左右,在这个时段我是可以等到你的。若过了这个时段,你就不必等,回家去。我想,每一次这一个时段,不会让你等我的!”
“好!好!哦,你知道秦冬羽和李志明的情况么吗?”
“秦冬羽去了五峰民中,李志明仍在黄葛树复读,在白大树班上,孔玲也去了五峰民中。”
我和肖中明从饭馆出来,并肩走到江河大桥,肖中明将从大桥那头靠右的一条小路回家,我则从大桥连结的公路一直往前,走回黄葛树乡,再回家。该分手了,虽然我俩谈兴未尽。
“再见!”
“再见!”
我们的手再次紧紧地握在一起。
三月很痛苦!听罗兵讲,她比以前更加沉默和愁郁。听到这些,我心里更难过,也更痛苦,并且,这痛苦因为三月而更加直接和强烈!我有种后悔的感觉,真不该在她平静的年华投入这粒石子,要是能回复到以前的日子多好!不出现那个星期六,一切都不会发生!然而,这一切都发生了,提起笔来,我又给三月写出了第二封信:
三月:
真诚地、真诚地请你原谅!原想带给你欢乐,然而,却带给了你无尽的痛苦。说真的,我好后悔,我不该,不该在你平静的年华投入这粒石子,荡起了阵阵涟渏。三月,在人生众多的经历中,这段经历肯定难忘,请你只记住欢乐,忘掉那个星期六闯进你生活中的我带来的不快!……
……
信还是请罗兵转交的,在信中,我充满了自责,当然,最大的目的还是想用真情打动三月。
学校快放寒假了,我不知道三月会不会给我回信,我期盼着,也失望着!然而,就在那些天时,正碰上一个姨妈家建新房,差人手,一个表弟到家里来求人帮忙,家中实在抽不出其他人手,只得派帆去,这一去就是十来天。
十天后回到家,学校已经放假,听母亲讲,罗兵来过一次。他来有什么事呢?我猜测着,但我有种直觉,肯定与三月有关!学校拿通知书时,罗兵又来了,他告诉我,三月写了一封信——果然与三月有关!然而,罗兵上次送来时在路上把信弄掉了。我听后,心里好生失望,也很埋怨,可又不好意思有太多的责备。
“信丢后,我问过三月,她告诉我,信上也没写什么,只是想找你借几本书,她想借《第二次握手》,还有那本《校旱月报》,就是上面有《高山下的花环》那期。”
送别罗兵后,我沿着家去学校的公路搜寻了好几遍,凡是属于纸张的东西都没有放过;并且,在往后的时子里,只要走那公路,我都会留意——好希望出现奇迹,然而奇迹终未出现!
“三月是要借书,难道不能给她送去么?”我想了想,拿上三月想借的这两本书,就上路了。我们两家只有一山之隔,趟过家门前的小河,顺着泥巴公路往里走,大约三里路,再爬上对面的这座山——牛头山。爬上山梁,三月的家就在靠东边的山下。可是,当我爬上山梁后,所有的激情都消失了,山那边有几十户人家,三月倒底是哪家呢?再说,即使能问到三月是哪家,这样送去她家是不是很唐突呢?不!不能去!不能再让三月对我产生反感!我在三梁上徘徊着,从午后一直到黄昏,从黄昏一直到天黑。
“三月——”我在心中呼唤起这已唤了千百遍的名字,顿觉心灵一阵颤栗,大野也在颤栗!寒冷的夜风吹过山林,沙沙声响,一切都在走向一个完结的世界!一切都在心灵丹塌!
“三月——”我的心灵再次呼唤,但一切静寂,山也孤独,水也寂寞。
一转眼,认识三月已经一年,踏入社会也近一年,我虽然每晚仍在灯下奋战,但所谓的事业并没什么进展。当然,能力是有所提高的,但文学之路是个漫漫长途,哪能立竿见影呢?当然,功夫深的,创作的作品能立竿见影,只是,我离此还差得远。
这一年的五-四青年节,江河镇团委举办了一场演讲比赛,我参加了,但并没获得什么名次。在全镇五十名选手中,我的成绩在中间位置,当然,收获是有的,本身能力得到了锻练,视野也得到了开阔,还有,就是认识了青年作家李伟平。
我在学校时,曾多次在县教育报和地区日报读到过李伟平的诗和散文,特别对他发表在地区日报上的那首诗《小河流淌》十分喜爱,诗风清灵,语言秀美。我和李伟平交谈后,李伟平对我的处境十分同情,说了许多鼓励的话,并留了地址给我,说只要能帮到的将尽力而为。
从江河镇回来,经过黄葛树民中时,我突然想到,应该成立一个文学社!把爱好文学的朋友网络进来,相互学习,共同成长,当然,尽可能地让三月也加入,只要她肯加入,就还有一丝希望!想到这里时,我很兴奋,如果能把李伟平拉进来,门面也大了,因为李伟平是地区青年作家协会主席。
我把这一想法写信告诉了李伟平,寻求他的帮助和指导。李伟平很快就回了信,很热情也很真诚,还一同寄来了一篇组诗,这无疑给了我巨大的支持!
接下来找到罗兵、胡玉荣、邓春他们,我把想向说了出来,他们都很支持,同意加入不说,还各自介绍了几个,刚成立时,文学社就有二十余人。
文学社成立大会是在一个星期六召开的,在一个老师的寝室,除三月外,都来了。
“三月呢?”我轻声问罗兵。
“应该要来了,我来时通知过她。”罗兵说完,把寝室门打开,往外看了看,“她来了。”见三月来了,罗兵没把门关上,留了一道缝隙。
三月确实来了,我从窗口望出,她正从对面的操场走了过来。然而,就在她快要到门口时,邓春站了起来,“砰”地一声,十分用力地一脚把门踹上了。透过窗口,我看到,三月转身而去。我在这一刻好生失望,有一股怒火欲向邓春发,但想一想,忍住了。我打开门,想叫住三月,但邓春说,
“帆,算了吧,你叫她她也不会再来了!”
唉!真不知,这邓春和三月之间又怎么啦?
经过会议讨论,文学社取名为“野火文学社”。我任社长,胡玉荣任副社长;罗兵、邓春负责组稿,每月出一期油印的《野火月报》。
组稿、审稿、刻腊版,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在接下来星期六的上午,我把腊版拿去黄葛树小学,找到副校长汪大海,请他印三十分。他每份收一毛钱。
“你们自己成立的文学社?”汪校长边印边问。
“是的。”
“有志气!这腊版是你刻的吗?”
“嗯。”
“刻得不错!”
“是吗?汪校长,您过奖了吧?”
“真的!帆,全校的考试试卷都是我油印,我哪还不知道?有相当部份的老师没你刻得好!难得哟!哦,我还要看看你写的文章咋样?”汪校长一印完,便拿起一份粗览了一遍。“写得不错嘛!还把李伟平都拉了进来,挺不错的!”
见汪校长赏识,我留了一份给他。当我拿着《野火月报》赶到初中时,下课的钟声已经响起,走进校门,迎头碰上了金海成,我本不想和他招呼,似乎又说不过去,便喊了一声,“金老师,您好!”
“嗯。”金老师懒洋洋地,看都不看我,措过身时,他突然冒出一句,“游手好闲一个!”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立即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脱口回敬了一句。
油印的《野火月报》在同学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同学们争相传阅。第一期有八个同学的作品刊发,其余的文学社成员跃跃欲拭,另外,又有一批同学申请加入。在他们的要求下,《野火月报》改成了《野火周报》,相继出了几期,在同学中的影响愈加扩大。
有了文学社这一平台,我们相互的消息也灵通起来,通过文友们,我得知北京正举办全国首届中学生作文大奖赛。但除我外,文学社没有成员应战,我写了一篇校旱参赛,题目叫《完美的世界》。
还有一个星期,学校就要放暑假了,我原本准备去学校取稿,办完这个学期的最后一期《野火周报》。因为放暑假,只得等到九月一号后再办,但我还没去到学校,邓春却提前送来了。
那天是中午,邓春吃完午饭就来了,我把她让进自己的房间,谈了许多事。邓春很健谈,对文学社也有很多的建议,并且,她表现出来的能力是我以前并不知道的。
邓春原本打算赶回去上下午的课,却不想下起了暴雨,几阵风一吹,竟有了少许凉意,邓春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母亲十分细心,急忙找来一件三嫂的衣服给邓春披上。既然下了雨,邓春的心也静了下来,我俩畅谈文学、事业和理想,再谈条件与环境,邓春除了对我有一份佩服外,还给了我许多鼓励。本来,邓春是三月的表姐,我对她很有一份亲近,但我知道她和三月之间有事,因而,我们都小心翼翼,没有提及三月。
邓春对我应该是佩服的,在毕业时,她送给我的友谊卡上这样写着,
“帆,我佩服你表现出来的坚强性格以及才华魅力!你五-四那富有正气的话语时时在我耳边回响,并催我奋发向上!我总在心中默默为你祝福,祝福你事业成功!也默默地为你祈祷,祈祷你少些磨难!……”
说实话,我对邓春很感激,常常读邓春送的这张友谊卡,去感受其间的友情与支持,寻找人生奋斗的力量!
“邓春是个不错的女孩子!正值,富有个性,作为一个女孩子,敢恨敢爱,很难得!”罗兵多次这样称赞过邓春。
黄昏了,我和邓春依然谈兴未尽,但她得回去了。我送了她一程,在美丽的夕阳下,在雨后那道美丽的彩虹里,正走着,她的脚突然一滑,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我眼疾手快,伸手抱住了她。
邓春倒在我的怀里,她没有挣脱,静静地,只在脸庞上呈现一丝少女的羞涩,她原本漂亮的脸庞更显娇美!我好想好想吻向她,可又不敢,并在一刹那,三月的面容浮在眼前,我一惊,急忙把邓春扶了起来。
“路滑,要小心些!”
“嗯!”邓春站稳后,便对我说,“帆,不用送了!你回去吧!”
“好吧!”我点了点头。
“再见!”邓春的手挥了挥。尔后,她的身影便一直抵在我的眼中,在山峦的拐角处,邓春回过头来,我们又相互挥了挥手。
送别邓春回到家,母亲和三嫂都笑我,
“老幺,这女孩子不错,个子高高的,苗苗条条的。”母亲先说。
“是啊,样子也生得俊俏!”三嫂在一旁帮腔。
“哪里?没有的事!”我回答了一声,眼前又闪动着三月的身影来,她的欢乐热烈,她的痛苦愁郁……
学校就放假了,我把《野火周报》印好后,送到学校。当我别去时,走到学校大门,意外地看到三月站在黄葛树下,显然,是在等我。
“三月,真的不加入文学社么?”不待三月开口,我急切地问她,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伤感。
三月没有立即回答我,她冷漠的神色里没有任何表情。邓春上我家去的事她肯定已知道,在她的意识里,肯定认为我和邓春好上了#糊抬起头来,对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帆,我明白的!——但是,已不可能!”三月低下头,她的声音也很低,接着她又抬起头来,从手里拿着的书里翻出一张友谊卡,“帆,这是张友谊卡,我送给你的……”三月说到这里,没能再往下说,她的眼眶溢出晶莹的泪珠来。
怅然地接过友谊卡,目送三月转身离去的背影,一切都结束了,校园再次显现得如此地寂寞和空虚!我回过身来,实在不忍再看校园,那曾经拥有的和失去的,都揪得心灵生痛!我毫无目的地走到河滩,打开友谊卡,上面只有三月摘抄的一首诗:
悄悄地
我走了
正如我
悄悄地来
既然相见没什么欢乐
分别又何必悲哀
孤星伴月
确实倍感清冷
但明天的太阳会给你宽厚的爱
“孤星伴月,确实倍感清冷。”我反复叨念着这两句,心灵仿佛在被撕扯,一份难奈,一份难忍……我独坐昏暗的油灯下,写下了我和三月初恋的散文《独帆飘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