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理想植根心灵上

    在三年后的再次小学毕业时，我仍未能考上江河中学。考不上江河中学，就只能上江河镇的另一所民办中学，但那所民办中学的教学质量出名地差，出不了人才不说，许多孩子在那里成了不三不四的小混混。父母当然不放心我去那儿读。
    其实，以我那时的真正实力，肯定能进入江河中学的，江河中学初一招收四个班，两百四十个名额。但如果有人去查一查，就会发现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学生是依靠各种关系进入的，就我班上，便有两个乡干部子女和一个学校老师的儿子，凭成绩，我比他们其中任可一个都要高二十分，但在新学年开学时，他们都可以进入到江河中学。
    不能再复读小学了，算一算，我已到了十五的“高龄”＃轰然，这种情况在这些乡野里极为普遍。
    无法进入江河中学，又不能再复读小学，江河民中也是绝进不得的，看来，我只有读个小学的命。
    “我真的不明白，说你成绩差呢，但每个学期都有奖状，都被评为三好学生，咋的就考不上江河中学呢？就差这么一分，你多努一点力就行了!看来，你只是个当农民的命！唉……”当我把考试成绩拿回家后，母亲很不明白，只得为我叹上一口气。
    我也认为自己不是读书的料，运气也差，整个人生只能在这层层群山里为一日三餐爬行和死亡。
    乡里要兴办一所民中！忽然一天，去乡里开民兵连长会议的爸爸带回了一条消息。这消息对我来讲无疑是一声春雷！阴郁的心灵豁然照进一道亮光来。虽然得到这消息已到了七月中旬，并且兴建学校的工程仍还没动工，但毕竟心中有得等待了！
    七月下旬时，学校才动工，那些时日，我想，没有谁比我更关心那事，连偶尔天下雨，都会埋怨上天延误了工程的进度。还好，九月一日时，终还是如期地报名开学了。
    学校建在以前的乡政府所在地。乡政府在这之前搬到了对面，即大河那边。大河那边是这个乡的商业中心，再则，交通方便些，因为有一条铺着碎石的公路连结着一百多里外的县城。
    河面上没有桥，只有一条木船，往来载渡着一年四季，载渡着过往的人群，但碰上山洪暴发，交通也就中断了。
    从船上下来，是十多米河滩，河这边的同学也要走这河滩这才能进校。走完河滩，是二三十米的上坡路，路的顶端有二十来步石阶，石阶的最后一步连着学校的大门。校门旁有一棵高大的黄葛树，黄葛树已有几百年龄，要两三个人才能合抱，黄葛树乡（以前叫黄葛树公社）因它而得名，并且，这刚竣工的学校也叫黄葛树民中。
    我在小学最后这一年时的语文老师罗大江也调到了民中，他不但继续教语文，仍当班主任。罗老师三十多岁，中等个子，敦实健壮；他国字脸庞，常年留一个平头，脸颊上架着幅眼镜。但他却丝毫不显斯文，用农村人的话儿讲，他是个蛮子。罗老师在小学时对我并不怎么样，有些时候，仿佛地还很讨厌我。就如有一次，他把对我的厌恶神色表露无遗——那是在一天早上，全校的课间操时，
    “帆，你的头发该剪了！你看——这么长了！”罗老师紧皱眉头，厌恶地摊开手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
    我至今仍记得罗老师那略平肩头的夸张手势，他身子微微前倾，神色和声音里充满了讨厌。老实说，不是我不想剪发，只是村里的理发师手艺极差，他每给我剪一次头发，都要让同学们笑上好几天。一次不愿，两次不愿，自然，头发就长了。
    现在上了初中，罗老师会对我怎么样呢？我猜度着走进了罗老师的寝室。
    “罗老师，您好！”
    “哦！——是帆！你来这里读书吧？——这很好＃轰然这里是乡办民中，但教学质量会不错的！这点我敢保证＃轰然环境、条件等都比不上江河中学，但仍充满着希望！你与江河中学的一分之差，证明了你的实力。其实，说个实话，你完全能进入江河中学的，但这其中的原因不讲你也清楚，看来，你也没有什么背景，有背景的话，一分之差，是能够进去的！……但是，你别灰心，即使是在这里，你也是很有希望的！先把名报了吧！”罗老师的热情是我绝对没想见到的，他不但热情，还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十分亲切地按了按我的肩头。“我们全校只有四间教室，初三招收一个班，初二招收一个班，初一招收两个班，我会把你要到我班上的！小学时我俩相处了一年，相互还是比较了解，我想，这对你以后的学习会很有好处！”
    忽然之间，我感到了和罗老师距离的接近，小学时的那份顽固驻守心灵的自卑消失了，当然，这些都源于我此刻的底气很足——与江河中学的一分之差，落在这里当然是顶呱呱的了！事实上，在初一招收的两个班中，我毕业时的总分最高，罗老师态度的转变以及距离的接近都得益于这一点。也因为这一点，刚从县师范出来的数学老师李昆，在开学后的第二天没问我便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并在后来的班干部选举上接直要我当代数学习委员。
    在开学后不久的摸底考试中，我的成绩在初一两个班名列第一，语文、数学以一百八十多分雄居榜首，而第二名，与我有二十来分的差距。情况就是这样，我没有理由不被看成是一颗充满希望的种子！
    “帆，找个时间把后墙上的学习园地办起来，现在都过几个星期了！”一天下午放学时，罗老师在教室门口叫住了我。“国庆节快到了，办好后墙的学习园地也算是庆祝国庆的一个方式！”
    “怎么办呢？我可从来没办过。”我问。
    “我会给你作指导的！这样吧，今天的晚自习是我的课，你就办学习园地吧！”
    晚自习时，罗老师拿来了一盒彩笔，他先用红色粉笔横斜着在黑板顶端写上“学习园地”四个大字，接着又用黄色粉笔镶了一道边。他写好后，用手指在黑板上划出个大概，便离开了。没多久，罗老师又来了，手里拿着一叠作文稿子。
    “帆，文学专栏里先把台湾诗人余光中的《乡愁》抄上去，再把这三篇作文用胶水帖在后面。课余时，有时间，你也要练习写些作文，你看，这些同学都比你主动！”
    把学习园地办好后，趁晚自习还没下课，我看完了这三篇作文：吴小平的《搬手劲比赛》、李小雨的《我的故乡》、骆静雪的《我的妈妈》。《我的妈妈》明显的弱点是真情不够，《搬手劲比赛》除一个细节写得深动外更显平平，《我的故乡》写得最好。看完这三篇作文，晚自习也下课了，我随同学们一道走出教室，站立在黄葛树下，望着夜空里起伏的群山的黑影，我在思索着写一篇作文，是的，学习上应该主动！可怎么写呢？
    “……草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盼望着假期盼望着明天盼望着长大的童年，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着长大的童年……”树下边李昆老师的寝到里，收录机正唱着一首叫《童年》的歌。听着歌，我的心弦忽然间被拨动了一下，幕幕往事在脑海里浮现，清贫中的童年充满着单纯无忧的乐趣，骑在爸爸的肩膀上，坐在妈妈的怀抱里，可为何要盼望长大呢？……我立即回到教室，写下了一首叫《童年》的诗。
    第二天上午放学时，我在操场上追到了罗老师，把抄写得工工整整的诗稿双手递给他——
    “罗老师，我，我写了一首诗，请帮我修改一下好么？”
    “诗？——你写的诗？”罗老师一脸疑惑，他略略看了一遍，立即微笑着称赞起来，“写得好！写得好！很有诗味！帆，好样的！大有前途可挖！我还要读一读，下午第一节课时，我再把修改意见给你！”
    我在激动中好不容易等到了下午第一节课，
    “帆写了一首诗，题目叫《童年》，上午放学时他请我修改，我根本不相信他能写诗，以为是随便涂鸦了几句。但我错了！当我读了一遍后，我改变了自己的错误看法——因为这首诗已有诗味！现在，我把它读一遍：
    我的烦恼多了
    我的童年走了
    多灾的年月并不失纯朴
    艰难的日子总也温馨
    我的被爸爸托在肩上的
    无忧的童年
    我的被妈妈抱在怀里的
    温暖的童年
    我的跟着山泉奔跑的
    叮咚的童年
    我的与伙伴嬉戏的
    快乐的童年
    ……
    童年，在我成长的岁月里退色了
    童年，在我增添的忧烦里失落了
    童年，在我心灵的寂寞里凝固了
    童年，在我渴盼的欲望里全没了
    罗老师读完诗，他的脸上浮露出满意的神色，他双手撑在讲台边，他的目光扫视着整个教室，最后落在我的身上。
    “帆能写出这样的诗，的确不错！以他目前的位置和境地来说，真的很可贵！帆对课外书的吸取甚广，我那里的好多课外书籍都被他啃过了。还有，小学时毕竟也是我教的，就是不一样！”
    “半路上捡个喇叭，有得吹了！”寂静的教室里立即啁哳起来，首先叫阵的是李小雨。
    “看你那副德行，你能干只教出一个来？”我的同桌吴凤玲嗤了一下鼻，“好帽儿只往自己头上扣！”
    “不服气可以，写首诗出来看看！有竟争是好事，我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局面！你们要志向远大，要有社会责任感！要刻苦努力，过不了几个年头，你们就是祖国的生力军，祖国的前进和强盛要靠你们！”
    教室里立即又静了下来，罗老师激扬的话语感染了大家，更象钉子一样楔进了我的心灵。
    “我要做一名作家！”我在心中默默立下志愿，并且为自己突然间找到了人生的奋斗目标而兴奋！
    接下来，罗老师把的《童年》帖到了学习园地里，我看到有相当部份的同学抄录了这首诗，能有什么比这更增添我的自信呢？
    在罗老师的指导下，我的写作能力有了很大的提高。每个星期的作文课，成了我最喜欢的课时，大多时候，我的作文会被罗老师认为写得好而在课堂上朗读一遍，这样，更坚定了我立下的人生目标。
    只是，自觉不自觉之间，我的各科成绩在明显地下滑。初一下半期时，我的成绩已下再冒尖，从其它学校转校来的秦冬羽已顶替我成为壮元，就我们自己班上，李志明同学也成了一个有力的竟争对手。如果这个时候，我能够把握住自己，不要过多地把精力放在所谓的文学梦上，那么，在以后的升学考试上无疑仍是最具希望的之一！然而，我却在那时没有看到人生所处的危险。
    也在我最需要指导的时候，罗老师和李昆又都在为自己自考大专而分散了许多精力。那时，批改作业的任务大都落在我和毛和平身上。毛和平是班长，但他的成绩只在中等水平，这对他的影响可能有限，但对我，这些影响可能是终身性的，因为这助长了我的自大和虚荣。
    有时，我也感到自己很飘浮，有点不切实际，常动摇着自己的决心。
    “罗老师，做一名作家，我行么？我的环境，我的智力？……”
    “只要努力，就能行！路是踩踏出来的！”罗老师的脸上露出他贯有的微笑。
    “可我总感觉得缈茫……”
    “先不要去想成功和失败，只要奋斗着，失败了都无愧！先要打好坚实的基础，坚信自己，路在脚下！再说，我看出，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罗老师，如要我升不了学，回到农村，我的作家梦岂不是将随之破灭？”
    “你不能自学么？其实，人的一生中，自学是相当重要的，能够考上高一级学校，固然最好，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机会。事业的成功不是只看一纸文凭，真正的学识是最重要的！只要意志坚定，生活在什么地方、什么环境都不重要。”
    “可是，我……”
    “帆，你先不要考虑这么多，一步一个脚印打下坚实的基础，到时自然会水到渠成，相信我的话，没错的！”
    或许，罗老师的话的确没错，并且，他的这些话语常常激励着我，影响着我的整个人生。
    我在人生选择上徘徊之际，另一件事又深深影响了我选择做作家，那是同学马洪兵的死，我根据他的死写了一篇作文，在同学中产生了强烈的影响，这使我明白，做作家是有很重的社会责任感的！
    马洪兵同学是凤凰村的，我们两家只隔着一座小小的飞蛾梁。马洪兵三兄弟，他是老大，他家五口除他而外，一年四季总有人生病，一个刚好另一个又病，一个刚好另一个又病，可马洪兵总是健健壮壮的，他极迷信的父母认为有邪气，请来当地出名的神婆肖美玲。肖美玲一算一看，认定马洪兵是全家人的克星，因为他不但命硬而且命强，尤其克父母。问肖美玲是否有解救的办法，神婆总是不答，许久之后，她叹了一口气，“忍痛割爱吧！……”
    这咋成呢？马洪兵毕竟也是自己的亲身骨肉啊！咋下得了手？至于法律嘛，那倒没作考虑。虽然父母不忍心下手，但马洪兵的人生从此出现了逆转，父母不再疼爱他不说，甚至还把他看成眼中钉、肉中刺，常打常骂，十四、五岁的心灵还不能负重，他在遭到父亲的一顿毒打后，喝农药自杀了。他自杀后，神婆肖美玲又警告他父母，半年之内，另两个儿子每到晚上七点钟之后，绝对不能往西方走。
    在马洪兵死后不过两个月，他家的一场大火让他爸爸及两个弟弟葬身火海。本来，他的两个弟弟是要去看电影的，都已走出屋去，硬是被他妈妈拦了回来，因为放电影的地方在他们村里的小学校，小学校刚好在西方上。她把两个儿子赶回来后，让丈夫带着睡下，自己则出门去肖神婆家拜神求神，当然，这也是肖神婆的旨意，要她风雨无阻地到肖神婆家拜神三个月。就在她出门后不久，家里点的长明灯（也是肖神婆的旨意，意在避邪）被猫绊倒，引燃了灶房的柴禾，一时，大火吞没了一切，包括熟睡中的父子三人。待众乡邻救灭大火，待她从肖神婆家回来，一切已惨不忍睹。她涛天嚎哭，哭昏了过去，醒来后，便疯了，嘴里整日唠叨着：
    “都是我，洪军和洪明本来要去看电影的，可我就相信肖神婆的话，他俩每晚七点钟之后不能走西方。不能走西方，留在家吧，又不知得罪了哪路神灵，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
    “都是我，洪军和洪明本来要去看电影的，可我就相信肖神婆的话，他俩每晚七点钟之后不能走西方。不能走西方，留在家吧，又不知得罪了哪路神灵，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
    清楚这件事之后，我的心灵总无法平静，十分气愤肖神婆的装神弄鬼，更心痛山野乡民的无知和愚昧，仿佛地，觉得自己负有不可推托的责任！经过两天苦苦思索，我写了篇五千余字的作文《大山沉重》，并把作文交给罗老师修改。
    “你的这篇作文很有感染力！我有一种直觉，你在这方面将会很有成就！你能对我们所处的环境进行关注，并负上一种责任，虽然还很肤浅，但随着水平的逐步提高和认识的逐步深入，便会取得突破，取得成绩！老实说，你的这篇习作和以前的习作相比，已经有了一种突破。继续努力吧！把潜在的能力挖掘出来，你就会取得成就！今天下午第一节是语文课，我将把习作在班上读一遍，我相信它的感染力会让部份同学落泪！”
    果然，下午上课时，罗老师朗读我的习作《大山沉重》时，有相当部份的同学哭了起来，罗老师自己，也热泪盈眶。
    心灵再次被强烈地触动，我的作家梦由此做得更加强烈也更加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