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灵深处那份激荡的力量
黄葛树小学离家大约有十里路,从家里走,十来分钟,就下到了山底,山底有一条清澈的小河,过了小河,是一条与小河并肩而出的泥泞公路。走完泥泞公路,也就到了黄葛树小学。黄葛树小学在小河和泥泞公路的中间,小河流到这里时,汇入了另一条大河;泥泞公路伸到这里,被大河一阻隔,也结束了。
清澈的小河平时温顺乖巧,冬天放几块石头在河面就能过去,夏天大都只有小腿深,只偶尔碰上山洪暴发,河面才令这些上学的小孩望而生畏。但除却特别大而又时间长的暴雨外,一般都不怕,因为只要稍涨了一点水,便有胡叔护送。
胡叔叫胡大江,就是我屙尿在他头上的胡大海的弟弟。胡叔四十来岁,还没取到老婆,他是个大个子,很魁梧,只是很黑,象碳一样,这里的人都叫他胡黑。时间长些后,说胡黑谁都知道,胡大江除他七十多岁的父亲叫外,似乎给忘了。胡叔的皮肤不但黑而且厚,他夏天从不穿衣服,只穿一条稍长点的短裤,不怕太阳也不惧雨,即使秋初收稻谷时,他能随便拉几个谷草一躺,仿佛那谷草上的小刺儿愄惧他一样。但我对他皮肤的佩服不是这点,他常到我家坐坐,我很喜欢给他敬烟。他接烟后,凡碰上灶膛在烧柴时,他就不会用火柴。他走来灶台旁,也不用火钳,伸手就在灶膛里拿出一颗火炭,碰上火炭不旺时,他还用嘴吹一吹,再慢慢点燃香烟,很舒服地吸上一口后,又把火炭慢慢放回灶膛里。真的不知道胡叔手上的皮肤为何有这般厚,我拭过一次用手去拿火炭,但只从灶膛里拿出来就受不了,火烫烫的,后来皮肤还稀烂了好几天。
胡叔的水性很好,特别是他在洪水中的那份定力。在洪水中过河不比得在死水中游泳,没定力与稳力,常会被洪水吃掉。一般来讲,洪水在胡叔腰间以下,他过河时,会护送两个,一手提一个;如果洪水到了腰,他就只护送一个,再往上,他就不接送人了。我在洪水中过了很多次河,凡是水过了我的腰,就感觉得象一片树叶,轻飘飘的,但胡叔却象是柱子,一步一步在水中稳步移行。
然而,我十分喜欢的胡叔,在我再次上到五年级后六月份的一天,为了我永远地被洪水卷走了。我常后悔自己的那份任性,可事后才来后悔有什么用呵?
那一天是星期四,中午时就下起了雨,雨较大,但下午放学时,雨停了,我赶到小河边时,其他人已被接了过去,胡叔原本不打算接我了,因为小河的上游乌云滚滚,还下着大雨,河水涨势未停。
“胡叔,我一个人在这边怎么办呢?”我央求着胡黑,隔着小河呼叫着。胡叔耐不住我的央求,只得又趟过河来,他过来时,水已到了他上腰部。
“帆儿,水太大了,很危险!”
“胡叔,有您,我不怕!”
“快点吧!”
胡黑伸手把我拉进水里,快速往对岸踩去,然而,在中间时,河面上游拐湾处水声突地曾大,
“糟糕!糟糕……”胡叔喊着,他的声音有点发抖,并且那份胆怯是我从来未曾见过的。
“胡叔……”我也开始害怕起来。
“帆儿,别怕!有我哩!”胡叔安慰着,他的步子已经加快,但水的涨势太猛,一下子就到了他的胸口,我明显地感受到了胡叔在水中站立着移动的艰难。
“胡叔……”我哭了起来,这一刻,我才后悔刚才的任性,我才十分害怕,仿佛洪水顷刻就会卷走一样,胡叔在水中给我那柱子似的感觉也已不复存在,这根柱子说倒下就会倒下。
“别哭!我死也不会让你死!”胡叔吼了一句,他顺着水流斜着猛踩了几步,但水势太猛,他的身子浮了起来。我顿感自己象浮萍,好在被胡叔紧紧抓着。这时,我已没时间哭了,也吓得不知道哭了。
胡叔的身子一倒后,想再在水中站立是不可能了,他紧紧抓着我,用尽全力往岸边游走。汹猛的洪水一眨眼就把我们卷去了好几丈远,先前接过去的同学们都惊叫起来,顺着河岸跑,边跑边惊叫。
我们被洪水卷到了一个回水处,水的冲击力稍稍小了些,但水很深。
“帆儿,抓住那棵树枝,能不能活出去看你自己了!”胡叔边说边把我用力一推,把我推向一丈左右从岸边伸到水中的一枝树枝。我感觉得身子在水上一飞,双手抓住了树枝,水的巨大冲击力猛地把我身子一横,冲成一条直线,好在树枝韧性很好,没断,身子一飘,便飘到了岸边。就在洪水把我冲成一条直线时,我的目光看见了胡叔,胡叔的身影在旋窝中翻了两下,瞬间便没了影……
“胡叔——,胡叔——!……”我哭着、喊着,但胡叔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
雨停后,洪水退去,水清了,爸爸和十多个乡亲顺着河一直找到黄葛树小学旁的大河,但都没能寻到胡叔的尸体。
组里的人们自发地为胡叔举行了葬礼,凡是过河时他护送过的孩子都披上孝布,跪在他的坟前,有好几个都哭了,特别是我,因为在生命最脆弱时,我还感受着胡叔给我的力量和生命!
“别哭!我死也不会让你死!”胡叔这声吼叫永远地响在了我的心灵,成了生长在我心灵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