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走向写字楼
翻过年来时,工厂的情况如日中天,规模也逐步扩大,写字楼从车间里搬了出去,搬走后李姨她们几个女人又搬了进去。写字楼则搬到了工厂大门旁,那房间很大,原先是仓库,经过一个月的装修,已焕然一新。一进办公室,首先是员工的办公大厅,里面还有三间一字排列的小房。一间是老板办公室,一间是会计室,一间是小会议室。梅姨私底下曾透露消息给我,说要从车间调一个工人去办公室,做仓管,也就是帮她,做她的副手,因为她一个人忙不过来,特别是带队去搬货,更在体力上吃不消。她叫我要表现好点,说偷懒固然有招,毕竟影响不好。她说她已向小老板谭叶州推荐了我。
这之前,我的确影响不大好,因为我心里总有点不平,我们搬运队干着全厂最重的活,但工资却是最低的。既然心里有点不平,再加上对工厂熟悉了,就偷起懒来,也不管是对还是错。
当然,老偷懒可以炒你的鱿鱼,但我偷懒有绝招,主管老抓不到我的把柄。陈世云曾当面说过我,“你小子行!但给我抓住你的把柄,第一时间我炒你的鱿鱼!”
秦小林不同,他从没当面指责我,就当没这回事,有时,实在差人手时,他还自己动手,但我知道,有两次陈世云要调我去别的部门,就是他从中作梗,说,“懒也让他在搬运队懒!就别调走!”
除这些之外,梅姨还告诉我,说秦小林已推荐了搬运队的另一个工人甘大强。甘大强搬货十分积极,厂里货车一到,不用人喊,他就出来了,一步蹦到车上,主动而且老实。但梅姨十分偏向我,她说,坐写字楼嘛,写写画画是少不了的,字写得不好,肯定不行!再说,还是要有点能力的!
在这一刻,我才清醒些,在人生行走的天秤上慢慢融入踏实二字,靠本事竟争这几个字也在脑海扎下根来,我对南方这片热土逐步有了清晰认知。
接下来的日子,我象换了个人似的,既然有了一丝希望,就要努力争取!但我并不露骨,象平时一样,只是不偷懒,仿佛只是心情好些罢了!几天来,搬运队也有了一些变化,甘大强调去了刀根部,还有一个工人调去开罗机。开罗机就是在家具上按花样罗下槽子,好把花镶进去的那一道工序。除此之外,陈世云还调动了两人到拉花组后边位置坐,也就是说,这两人就不用搬货了,专职拉花。
我没任何调动,但我心中已有数——甘大强已不再和我竟争了!如无意外,我当十拿九稳坐进办公室,当然,这情况除办公室外,可能只有我知道了。陈世云安排好这一切后,他叫张守才明天早上带一个班运工来,他说已招收了几个,但还差一个。张守才连连点头。
待陈世云走出车间大门后,我急忙赶了出去,“陈主管,我有一个表弟,没事做,能不能进来做搬运工?”
“你表弟?哪不是比你还小!搬得了吗?”
“能!能的!农村人嘛,从小就干活,搬点货没啥问题!”
“那——好吧!你带他明天来上班。”陈世云答应我后,立即又返回车间,叫张守才明天不用带人来了,他说我有一个表弟要来。这搞得车间有几个红眼病很不舒服,他们表面上跟张守才说陈世云玩弄人,实则是说给我听的,对我不舒服罢了。
其实,我也是试试的,并没想到陈世云会答应,因为我以前的表现的确不尽人意,但这一刻,我更加明确办公室那张位置是我的了。不过,我心里即刻又感到一丝惭愧,我愧对这生活的厚爱!就在我无端感慨时,包装部的郑庆国跑了进来,
“帆,你娃儿有些本事哦!现在也能介绍人进厂了!”他有点皮笑肉不笑,也有些愤愤不平。
我心里清楚,能介绍人进厂,是一种混得好的表现。郑庆国是张守才的表哥,先前时,所有的四川人中,只有他能介绍人进这间厂,那份感觉当然很优越,后来,象张守才等少数几个也能介绍人进厂,而我,在他们的意识中,是根本不行的,但这一次,竟破了天荒,而且还是从那们手中夺下的机会——这太值得关注了!
“这个人嫉妒心好强的!”郑庆国刚走,旁边一个他介绍进来但现在对他很有意见的工友对我说,“仿佛四川人就只有他能干似的,他表弟张守才介绍人进来他就很不舒服,而你,进厂这么短时间,就能介绍人进来,当然令他嫉妒!”
这也是令人嫉妒的理由么?我甚为不解,我还有许多令你嫉妒的东西呢!
人要懂得感激,当晚下夜班后,我磨蹭在后面,等陈世云出厂后,把早买好的一条香烟递给了他。
表弟进厂后大约一个星期,我被调进了写字楼。那天下午,大约上班在一半的时候,徐成梅阿姨来到车间叫我,说老板找我有事。
走进办公室,再走进里边的经理室,小老板谭叶州端坐在写字台前的高级大班椅上。
“老板,您好!”
“你干活好吗?”小老板开门见山。
“不大好!”我很诚实,但加了个大字,委婉多了。
“听主管讲,搬货时,你老偷懒有招,让他们抓不到把柄是吗?”
“老板,偷懒只是偶尔一回,哪能用老偷懒呢?”
“为什么要偷懒呢?”老板有点忍俊不禁。
“这基本上是人的本性吧!再说,搬运工做全厂最累的活,而工资却是最低的。”
“搬运工人是全厂最晚进厂的,工资低是理所当然的呀!”
“整个工厂的工人,不能全以进厂时间的长短来开工资吧!这样对工人的积极性是打击!现在全厂的工人全都有这么一个心理——我干活快点慢点都无所谓,反正每次加工资都是以时间的长短加的,以工作态度没什么关系。”
“这的确是我们管理上的一个缺陷,我以前也提出过,但因为大老板——唉,不说,反正是这个样子。从现在起,你在办公室上班吧,做仓管,帮徐成梅,要多些心机,不要再象以前那样,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做不了或不想做就请另谋高就!”
“谢谢老板!我懂得知遇之恩!更懂得珍惜机会!”说完,我走出了经理室。我刚走出来,徐成梅指了指办公室大门旁的一张办公台,示意我坐下,接着拿出帐簿,教我熟悉,又拿出各种家具的照片,让我对照仓库的家具,熟悉名称,并认识各种家具的配套。
我调进办公室的消息在车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开始时,有许多的工人根本不相信,因为这是不合常理的,外省仔哪能坐办公室呢?他们上厕所时从门前经过,都会冒着头看看办公室里面,已得证实。晚上下班时,表弟也跑得飞快,我一回住处,张姐就祝贺我,
“帆,智军说你调进办公室了嘛!是能干,天天看书哪有不能干的!”张姐满脸堆笑。她是这住房里十余人中唯一看我写东西的老乡,特别喜欢读我写的那篇《独帆飘飘》,她说她喜欢我孤独悲愁的文字以及欣赏我真诚久远的感情。这一晚,张姐还特意多炒了两个菜,定要我和表弟把饭端去和他们一起吃,还买回了一瓶烧酒,让洪坤大哥为我庆贺。
张姐他们对我的庆贺是真诚的,不象我在厂里,特别是郑庆国,仿佛我抢了他饭碗似的,想着法子和我过不去。他管包装部,家具包装好后就放进仓库,他叫包装的工人专门和我作对,不跟我配合,让我管不好仓库,以显现我的能力差。
其实,郑庆国在厂里是有机会的,听梅姨讲,他以前在珠海当兵,退伍后就直接进了这间家具厂。那时,陈世云秦小林都还没请,他就相当于主管的位置,但他能力不强,又容不下人,常和厂里请回的大师傅闹不和,因而老板对他的印象越来越差!再后来,有一次他和报关员去报关,不知为何,那次未报到关,但回来时,车是空的,一问,他说那套几千元的书柜竟然给人偷了去。
这事,谁都心在肚明,报关员是本地的,书柜无疑被他搞了回去。从那之后,老板再也不放心他做事,就请回了陈世云和秦小林,只叫郑庆国负责包装部。就这样,郑庆国在厂里江河日下,老板不放心他,主管不喜欢他,许多工人也不怎么欢迎他。因此在这件事上,郑庆国并没令我付出什么代价。
初进写字楼时,我并不感觉得有多好,和车间时相比,我少了一份难得的东西——自在。似乎写字楼的人都能呼我干这做那,我又不能推托——
“喂喂喂——你看!金鱼缸的水这么脏了,你还不换水?快去!把水换了!”小老板推开办公室的门进来,在门口停歇了片刻,前进了一步,望着我命令道。
“喂喂喂——话筒坏了,你去车间帮我叫一下陈世云,他老婆打来的。”文员丁敏望着我,我虽心有不愿,但仍去了。
“喂喂喂——”小老板那不要了的老婆,打开会议室的门,站在门口,望着我,“喂喂喂,你去找一下秦小林回来,有一张单子不清楚,叫他来看看!”我搁下手中的工作,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喂喂喂——……”
开始时,我很不习惯听到这声音,叫我干活并没什么,用“喂喂喂”代替着我的名字,心里总有点别扭。但时间一长,也还是习惯了下来,虽然我知道老板仅仅需要我贱价的劳力,但我也需要生存,有了这样一份心理,心自然就静了下来。静下心来后,倒多了一份闲心去观察他们。
首先,我最留心的是小老板那已经分居的老婆。他俩由于关系不好,已分居了一年多。大老板是个比较传统的人,他一直偏担着弟媳,让她做了厂里的出纳。小老板虽然心有不愿,但不好反对,毕竟她为自己生了两个女儿,再说大老板是自己的大哥,又占公司股份的三分之二。
小老板的老婆叫梁玉珍,叫她老板娘怕她尴尬,我们都叫她珍姨。珍姨是个很有优越感的香港人,她个子高大,身子壮实,吨位当然不轻。听梅姨说,她年轻时还是蛮漂亮的,那时身材苗条,可这两年来,身子突然间就发胖了。梅姨的话不假,我曾经看到过珍姨以前的照片,的确判若两人。难道小老板和她的分居与此有关么?我猜测着,但肯定不完全是。
别看珍姨吨位不轻,在她那滚动似的行走中,仍不忘在口中嚼着高级食品,她常叫写字楼这帮人,“来,吃吧!好吃的!真的好吃呢,香港带来的!”不过,她吃完后又在疯狂地减肥。后来,我发现,她穿的是减肥衣,喝的是减肥茶,吃的是减肥药,说的是减肥话,可总是不见她轻些下来,哪怕是一点点。
和做搬运工相比,空闲的时间还是多了很多,白白地浪费了实在可惜,当一切情况都熟悉下来后,我也学学办公室的其他人,看看厂里订的报纸,然而,就在我入迷时,珍姨就发现了我,
“喂喂喂!看报不行的!”我立即放下报,一抬眼,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丁敏正聚精会神地看一本书。
报纸没看完,我始终放不下心来,干了一会儿活后,我又看了起来,正入迷时,珍姨又出来了,
“喂喂!看报不行啊!”我赶紧放下报,不经意间抬起眼来,丁敏还在看着那本书。
报纸仍没看完,特别是介绍我国经济前景的那篇文章,我只看了一半,我得看完,于是,待珍姨背着个小包出去后,我又看了起来。
“喂!——”不知何时,珍姨已开门进来,站在我的面前,双眼瞪着我。放下报,抬眼一瞥,我又看到了丁敏手中那本崭新的杂志。
我心里总有点想不明白,上班固然不能可报,可为何就单单我一人不能看呢?唉,谁叫我是个“捞仔!”(外地人的意思)
“算了吧!帆,别看报纸了,也别跟人家比!”身后的梅姨轻声说。我知道梅姨是好心的,她和小老板是同学,又是本地人,她不怕梁玉珍;丁敏也同样是本地人,并在暗中有小老板撑腰,她也不怕梁玉珍;我则不同了,是外省仔不说,又无人撑腰,人家只需要你贱价的劳力嘛!自我进办公室后,梅姨倒有的是时间了,她正抓紧时间学会计。
我应着梅姨点了点头,但骨子里并不服气,我思索着该怎样来打发这些空闲的时间。
有一天,我看见梅姨把一张表向办公台的玻璃下放,心里一动,我何不用这招呢?于是,我把书籍杂志什么的拆开来,一页一页伸进玻璃下,看完后,又换下来,虽没做到天衣无缝,但从此平安无事。相比,这比用纸片记忆东西方便多了,内容也更丰富,四大古典名著是这样看完的,还有《鲁迅全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以及十多本外国名著。我的视野在这之后得到了很大提升,豆腐块文章在广东多家报刊发表,这种影响还影响到了我的家乡,我开始有点人气急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