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装什么潘金莲的卫生巾？！
她大言不惭大刀金马地领着一帮妖魔鬼怪奇珍异兽打着横进来时，酒吧里已座无虚席。
忽明忽暗的灯光是失眠和欲望的眼珠，若远若近的萨克斯风白天金碧辉煌晚上则婉转成暗绿，只在边边角角停留，闪烁些鸭蛋黄的亮光。
人们或喁喁而谈，或小声说笑。舞池这边轻舞飞扬，舞台上一个高个男人欧阳费劲五音不全地吼直了《弯弯的月亮》，吓飞了《两只蝴蝶》，那动静象不规则的风上蹿下跳、左右不逢源。他的几个狐朋狗友不分轻重礼节性地瞎鼓醉掌。
他公鸭嗓发泻了五分钟，强奸了上百只耳朵还不罢休。
“唱的什么玩意？！”
不知谁高声骂句。这下捅了整个蓝调吧屋的乳房。
“操你妈，谁放的屁？！”
高个子冲向台下一丛年轻人，他的哥们都摇摇晃晃站起来用醉眼惺松助威，蓝调沸腾了。
染着红毛的小子一站起来，忽地弹起一大帮，有个成语叫纲举目张贼形象。
高个子看看身后就跟来好汉三条半，有些心慌，口气软多了还装点醉，
“说……说……说话不能客……客……客……客气点……”
“你他妈刚才骂谁？！”
红毛咄咄逼人。
“我……我……我骂陈水扁，你有能耐你唱啊……”
“唱？－－唱就唱＃涵敢把我咋地呀？嘁！”
红毛回头寻求同盟。
“对，谁敢惹咱大哥，咱大哥玩社会就……”
这小弟保不齐就是丁春秋手下的残渣余孽。
“嗝？！”
红毛打个响鼻晃着要上台，嘴里还嘟囔，
“谁敢惹我？谁……敢……”
他又往声音里加点胆量，环视四周见无人喝彩，暗自得意，正要上台。
“我敢惹你！”
一个施瓦辛格铁塔般截住去路。
红毛抬头一看吃了一惊，咧咧嘴，
“嗯？那－－那谁敢惹咱们俩！”
哄——大家乐得五迷三道。
吧台的杜虹招手叫我过去，她指指坐高脚凳上一秃顶老头，
“他醉了，还要喝……”
秃顶眼睛眯着，端杯手直哆嗦，
“来酒，来——酒——”
“先生您喝多了要不先休息一下……”
我劝他。
“什么，我喝多了，不是吹，我再喝一扎，还能……能跟门口那小姐跳……跳舞呢，信不信……”
门口招贴画板上的服务小姐栩栩如生，仿佛一步能跨出来。
扑哧，杜虹乐了。
“给他再来一扎。”
“等…等一下，我……我……我不干……”
“怎么啦？”
秃顶得意地诡笑，
“我知道，你刚才给门口那小姐使眼色了，不……不……不叫她跟我跳，你以为我没看见？”
咚，秃顶灌下一扎。我说我陪你喝好不好？
我给他来个崩溃疗法。
“行！”
“咱俩不能白喝，划拳会吗，好，咱俩划拳，赢的喝，听见了吗。”
“行行，听你的，来，俩好哇，七巧七巧，五魁五魁，八匹马呀…哎，我赢了，你喝！”
“你真喝多啦？刚才讲好的说谁赢了谁喝吗，你喝！别赖呀！”
“好好，我喝……”
秃顶灌下去了。下轮秃顶输了，我一咋呼他又喝了。这孙子后来活生生让他狐朋狗友给抬走的。
一个貌若劳改犯的警察走进来，小步迈得方方正正，先是怪鸟似的四下扫荡，最后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近墨者黑，总和犯罪打交道，警察也染上了犯罪家的气质和风采。真理前进一步是谬误，反之，谬误前进一步也有可能是真理。
透过他蛇眼伪装的迷雾，底层是一片肃杀的冷酷。他的嘴角斜向上挑起一碟紫然羊肉，审视地啜着扎啤，眼睛漫不经心叭儿狗似的随处撒尿。
我想想，叫杜虹过去白送一盘紫然，他爱吃嘛。杜虹翩翩滑过去，点燃了整个吧屋的眼睛。我幸灾乐祸地注视这一场故事，至少也该有点光的反射吧。
“先生，我们经理免费送您一份……”
“不用，多谢了。”
警察头也没抬。老谋深算、训练有素、意志坚定、宁屈不死。警察身影被灯光拉得老长，深了去了。
他目光开始深深浅浅象躲在草丛中的枪口，我硬着头皮出马吧，
“老哥第一次来呀，谁介绍的？”
“没事，我随便坐坐，刚才谢谢啊，我饱了……”
是，你饱了，你把酒客也吓跑了。
“见面是缘，有事您说话，来，喝一杯…”
“谢谢啊。”
警察喉结很小心地滤着啤酒滑下的汩汩声。
“老哥，管这片吧，平时怎么没见你？”
“嗯，我就随便坐坐，你别多心。”
我能不多心嘛，这是会员酒吧，你他妈够格嘛。事后我报告迟拜。
“没事，我给韦局打个电话。”
从此，那个爱吃紫然的警官杳如黄鹤。
“是谁把你带到我身边，是那明媚的蓝天……蓝天……是那潺潺的山泉……是那璀璨的星辰……我要把你深深的依恋……沙里我……”
狂野、放荡、暧昧、另类的女声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
舞台上那巫女正激情爆唱，几个伴舞的家伙更象性伙伴性挑逗。
“………幸福总是可望不可及，我什么时候才能够满意，能够得到你……挣扎在城市的灰色冷漠中，我无依无靠我也没有梦……我，已经受够了……”
郑钧最极致的重金属《幸福总是可望不可及》让这家伙轮奸得支离破碎、漏洞百出。
她一张小嘴有着嘶咬歌曲本身和感情的能力。
忽然掌声骤起，这家伙开始狂跳脱衣舞，只剩三点时，后面几个同伙直追，活脱脱就一小麦当娜，所有人都聚舞台这儿争看艳舞。笑声喊声口哨声汇成海洋。
“脱呀，脱呀……”
几个淫秽男声大胆鼓励，我挤过去企图制止，发现迟拜和黄总站前边指指点点说笑。
正要过去打招呼，音乐停了，象时空一转，到了史前社会。
那巫女穿好精品棉裙，手捧麦克，身后殉葬般站着十几个绝望颓废或面无表情的奇形怪状。他们起哄似的高矮胖瘦，或长发或光头，男的有戴半只耳珠的，女的脸上有纹刺青的，有眼珠瞪成核弹头的，有发型直逼爱因斯坦的，有脸抻得象兰州拉面的，有嘟嘟囔囔自言自语一脸茫然的，有嘴撇成动物生殖器的，有脸扭得四分五裂痛苦万状的，有把鬼脸作得往死里难看的，有阴气森森冲大伙乐的，有外表根红苗正眼神却比秦桧都坏的，有穿得孤孤单单的，有穿得万紫千红的，有丑得要抹脖子的，有低个地瓜脑袋甩个大碴子脸的，有长发飘飘肮脏透顶的，有苦大仇深愤世嫉俗的，有翻着白眼象要咽气的，有翘着兰花指活脱一抢银行的，有改正归邪带有自然灾害般犯罪家气质的，真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惊世骇俗、千奇百怪、地煞下界、天罡临凡，十几个家伙奇就奇在绝无相近，如有雷同，实属扯蛋！
那巫女变得比处女还处女，
“各位来宾，我们征得酒吧的同意，今后我们将定期在此举办诗歌沙龙，我是诗人羽子，请各位朋友与我们共同分享诗的乐趣，下面我荣幸地介绍各位著名诗人，他们都是深居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这位是……”
那十几个奇形怪状敢情是她诗友，瞧他们那操性，满脸茫然，满不在乎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们什么似的。
诗歌代表着浪漫理想青春以及神秘的怀旧，是这世界上最不识时务的一小撮人的假面、无聊和形而上。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网络时代，玩诗好像诚心跟整个时代较劲，不是神经病就是精神病！
介绍完毕，那巫女两手作了个有力的保持安静的手势，脸上荡旖着急迫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掌声熄灭了，我和众人等她接着发言。小妞撅撅屁股把麦克拿后边——
“扑！——”
好家伙！一个悠扬嘹亮的响屁轰彻全场！这下炸了窝了＃蝴妈什么破诗人，一个女人当众放响屁成何体统？！
掌声笑骂声，装模作样用手扇臭味的，捂鼻子的……叫声欢呼声山呼海啸动地来，掌声持续的时间之长禁不住让所有人都回头张望。这痛乱！
她还美其名曰这也是首诗，叫《奋争的笑意》，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朗诵呢——
大地之眼
诞生与死亡的监护者
遮裹王者暧昧的叶衣
被一匹叫精卫的怪兽
衔去填海
是的
我是鱼
一条着火的咸鱼
岁月巨轮碾压下的大地
裸露出内在飞翔的禀性
被史籍郑重记载
另一个季度
一个力能拔山的英雄
用一把水果刀收获生命
谁有可法？
额上缀满缤纷的乐器
稍一弹拨
我浑身长满瞳孔
太阳老化的伤口
长满动物的文字
循着宿命的掌纹
从地心深处吸引挖掘子孙
佛在高处
拈花微笑
此刻
耳畔的无声
仿佛上代刻骨的谣传
“好！好！零度情绪，意象缤纷，君诗如美色，未嫁已倾城，”
一个戴着瓶子底镜片的长毛狮子王喊着站出来，一笑清城对他来说困难点，也就一笑清国，全跑了呗，吓死了鳄鱼吓哭了河马，我们这些纯属视神经萎缩、抗体连加了十个“＋”才没趴窝。
刚才好像介绍说叫“单恋一枝花”。孙子鼻孔中间还挂着一线清涕，鼻翼穿一耳环象他妈牛魔王手下的小鬼，一顿白乎，成奎安学绅士般滑稽！这孙子都那操性了还当仁不让呢。
天使之泪
突然破瞳而出
淹没秋季牙床里
最后一丛
蓝色鸟群
情人的眼神
再一次变得简单
庄稼乘风行走
枝端的岩画
是绝无仅有的爱情
一个国王
羽毛横飞
我不远万里参加她的葬礼
周身缠着千回百转的铠甲
被鸟们嘲弄
风蜗居荒原
真不知是好事
还是坏事
这货真就掉两滴眼泪，可那绝不是天使眼泪，充其量也就是魔鬼患了前列腺，小便时滴下点前列腺液，起点润滑气氛作用。
掌声似懂非懂模棱两可。那个脸上刺青的顶着一头愤世嫉俗的女人窜上来，一把夺过麦克风就大洒狗血，她的诗歌技术绝对是宜看不宜听。
下午四点
我的心开始黯淡
飞扬的枯枝
象一支支赤贫队伍
愤怒地林立着黑臂
白雪覆盖下的冤魂
沉在忽浅忽深的梦魇里
迷失。
裸露的田埂
嘶鸣着众多鲜活的生命
而粗大的根系
一律扎植于纯朴
灰陶的璺口
依然温存
我在温暖的城市鼓盆而歌
瞬间沉湎于百年孤独
这一夜
我跪成花朵
终于
麻衣神相
行将枯萎
但是
伊相思的瘦指究竟是以何种方式
让蚁族一生的幸福
全部花光
“对不起呀，沈经理，羽子她们就这样，诗人吗，总是荒诞不经，穷欢乐，她说要办个诗歌沙龙，相中咱们这了，我跟老迟说了…”
黄总那表情好像走路不小心碰了我一下临时的道歉，我瞅他一眼他才放个屁，根本没把大爷我放眼里呀，我呸！听那口气，羽子跟他关系很深哪。
我正琢磨措词时杜虹过来，小声说有人找我。
到了吧台，小冤家羽子一脸坏笑。我怎么也想不通在她面前我象只被抽了筋的蛇，什么威力也使不出来。
“大经理，你咬牙瞪眼干吗？要吃我呀，新疆那一夜还没吃够哇，来，陪老娘喝两杯，姐们我高兴啊！”
这小妞理直气壮我都怀疑进错门了。
我还没等回话，她一把揪住我领带，端起扎杯就灌。
“别闹！别……”
她象个调皮的表妹。我被灌了两大扎，杜虹露出比当事人还狼狈的表情走开了。我眼珠发亮，四周新鲜起来……
“此日足可惜，此酒更足尝。舍酒去相语，共分一夜光。”
小妮子狐媚的小脸生动光鲜，小嘴一抿一抿漾着淫邪的笑意，勾魂夺魄的小眼贼亮贼亮地眨着，两只小虎牙示威地引诱我去品尝红樱桃。
我略低低头顾左右而言他。
“哎，看着我！”
她刁蛮地双手捧住我脸，让我看着她眸子，
“你是不特想泡我，喜欢我你就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小妞咄咄逼人。
“你没事吧？别太自信了…”
我勉强挤出一句。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净想占便宜，新疆那次你干了多少坏事，还没找你算帐呢。”
小妮子又端起一杯，呷了一口。斑驳的液晶体光泽把她的笑映得要多妩媚就多妩媚。
她风情万种地扭摇着上身，高脚杯里荡漾的全是暧昧情欲。
“嘿——”
她总是坏坏地笑，爱欲在灯红酒绿红袖添香中得到诞生的灵感。奥，忘了，这个夜晚滑腻如苔。
她醉眼朦胧小猫一样无比依恋地靠过来，特卿卿我我耳鬓厮磨，
“我想要……”
她喃喃呓语。
那个晚上，不知怎的，我们都无比留恋无比珍惜无比投入，以致都不知道她的那帮狗屁诗友和谜一样的黄老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穿过那片密密麻麻永远也走不透的时间网。往事象冬天的屋子，温暖的飘在时间刻度的顶端，唯有寒气留在时间尾部。我象在时空迷失的孩子，找不到起始找不到终点，我是时光的弃儿！
某一天，我一个猛子扎进记忆的河流，让历史的淤泥重重掩埋。
日子象窜进天空的落叶灰暗于心中……
羽子多久没来了，尤慧多久没联系了，我的Anny呢，她在哪呢？
我问迟拜：
“大哥，诗歌沙龙不搞啦？”
迟拜很神秘一笑，
“我哪知道，你这些天魂不守舍萎靡不振，是不是让那小妖精迷上了？”
我说：
“你也太把兄弟看扁了，我能看上她？”
“那最好…”
迟拜话里有话冷冷的笑意在嘴角开放许久。
我一时愕然。
晚上十点多，进来一帮奇形怪状，没有她。舞池里男男女女在跳舞，吧桌一对对情侣窃窃私语，一首舞曲很轻快地流淌….我有些怅然。威廉.福克纳说，作家最完美的家是妓院，上午寂静无声，入夜欢声笑语。酒吧也一样。
正在歌舞升平里卖呆，一双手捂住眼睛，抠得眼珠子生疼。
“谁？！别闹！”
我掰开手指。小妮子龇牙咧作着鬼脸，她多象个小孩，把淘气二字诠释得活生生的，
“刚跟一帮小混混打了一架，躲几天事，想不想我？嗯？呒——”
她努着很性感很新鲜的小嘴唇。
我神经质地笑笑，捕捉她眼睛里编织的秘密，隐约有股子被思念压抑许久的发酵味。青春在她脸上肆意张扬，她身上有股阳光的香味，这个谜一样的女人！我该用什么办法扣开她的两枚小虎牙，寻回我的将来我的梦呢？
“唉，我刚看了个网上段子”，
她不管我愿不愿意听——
“说有一个大胖子吧，想减肥，去了几个减肥中心都不理想，一个朋友推荐了一个特效减肥中心。胖子去了。服务小姐说先进行第一阶段吧，就把胖子领一个屋里，从外锁了门。胖子一看房子不小空空如也，屋中间站一性感女郎胸前挂一牌，写着：能抓住我让你亲一下。胖子发疯地追。第一天没追上，知道第五天追上了，亲一下。第六天进行第二阶段，还是那屋还是那女郎，不过胸牌换了，写着"你能追上我让你干一下"胖子又一顿疯追，追了六天，追上了干了一回。进入第三阶段，胖子心里那叫个美，服务小姐把他推进屋。屋中间蹲个大猩猩，也挂个牌上写－－"你要让我抓住，干你100次"－－哈哈哈。”
她乐得够呛，我自岿然不动。
“阿呆，你要死啊，配合一下行不行，有点道德拜托。啊，该我朗诵了…”
扎杯一蹾，很沉闷的一声象被谁被门绊了一下。
她一转身的侧影我居然很恻隐，以为看见了内贮于彼深深的冬天，我心里忽然涌出一种无法把握的上天下地般的难过。她阑珊一瞥：风剪剪，飞红满天……
多年以后，我再次回忆起她的那个黄色笑话发现里面竟蕴含着一种无比先验性天工开物醍醐灌顶般的玄机。
“大哥，你这干什么……”
我躲闪着迟拜戳过来的食指，
“别动，我试试就知道。”
他用食指按揉我鼻尖，最后以一种无可置疑的口吻说：
“完了，你小子还不承认？你怎么能看上那烂货？她是黄总的人，你不知道哇，你给人家黄总戴绿帽子，多大胆啊。你必须跟那骚狐狸断了，要不人家就撤资啦，我的哥哥耶。这酒吧人家有75％股份，你明白吗兄弟？好妞有的是，啊？”
我靠！怪不得呢。
羽子的诗歌沙龙风一样飘逝了，我再也没见过她。酒吧恢复了宁静，落地窗筛进来懒洋洋的阳光好像很久前就预料到这一切了。现实是那样一个概念，它简直就是无理！你说我是个多他妈善于遭打击的家伙，我郁闷！当我站在青春的尾巴上，循着往事的隧道往回走，随处可见一些斑驳的光影，捕捉时又从意识外溜走……
我向空中伸出一枝手臂，它着了火；我打开雨伞，大地正在脚下燃烧；我跑向远方，我被捕了；我讲述未来的往事；我杀死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