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一夜之间,我贫得连渣都掉光了
我用客厅的市话拨叫公司主机,
“对不起,您拨叫的号码是空号…”
留音空洞如僵尸,再拨亦如此。这是怎么啦?!八达集团几十年的总机号一夜之间成空号了!?
我赶紧拨114查号台,里面那个女的用一种刚死了老公的声音道歉,
“对不起,您查的单位没有登记…”
嘿,邪性了!我的天的天我的天老爷呀,您老人家玩笑开大了吧!
我翻遍了所有东西,Anny他们始终藏在我之外。我尝试给电信局打电话查我宝典号,小姐们竟告诉我这个号一直空着从没放过!放屁!我都用好几年了!小姐服务一流——
“你他妈骂谁?傻逼似的,告你号没放过就没放过,大程序刚调好就碰你这么个东西……投诉?爱哪投投去!……”
我在河东狮吼中落荒,我靠!狗操的小六子!奶奶个凶!妈个八子!
我问天天不语问地地不应,集团在这个网络时代象被某种病毒侵入,黑屏了死机了,这到底是怎么啦?!
我想起刚才窗前的一幕。我摇晃着冲出门,打车直奔八达集团总部,我他妈真就不信了……
天哪!
一切有如命中注定!
18层蓝玻璃大厦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的是一廊光砥如新的高速路!我惊呆了!我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一如我不敢承认当初销声匿迹的地下通道。
夕阳和往事从我身边沙沙走过,震慑象黑夜当头罩下。世界死了,犹如尼采宣布上帝死了,迷惘哀顿浮油般四下浮游。
我长期养病练就细枝腿忽然承受不住惊悸的累累硕果,我颓然坐定尘埃,灵魂一丝一袅地飘出身体悲壮地远走他乡……
命运象一个口无遮拦的顽童,肆无忌惮的玩笑都在人间掀起轩然大波。我有幸每次都光荣被他唾沫星子砸中,席卷起一拨又一拨爱恨情愁的排岸惊涛,我趴在风口浪尖紧握住稻草旋转,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我真的还想少活八十年……
你和他拼命往起拽我,我早腻歪透了,阴间怎么了?极乐世界!你们俩真他妈不是玩意儿,死活拉我回去干吗?人间好哇,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哪?去他妈的吧!
后来进看守所弟兄们玩“过阴”游戏――就是用两根手指按住颈动脉,大脑缺血昏厥,有恍惚说到过阴间。就有这么两个犯罪嫌疑人,在玩之前,老家伙告诫年轻的说,等会过阴到了那边,谁叫你你也别去等着我,不见不散听着没?年轻的说Yes!两犯开玩,五分钟后老犯醒了,小犯始终昏睡如猪。老犯说坏了,让阴间勾去了,说快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啥东西刚生下来……托生了。劳动号说猪圈刚下了一个猪仔。老犯说就是他,赶紧整死它,要不就回不来了。劳动号挺有力度瞒着强大的人民政府偷着把猪仔摔死了,小犯立马活过来了。一问,说没啥,阴间跟咱们一样,就没看着太阳,我当时正等着老爷子呢,过来一挂马车,上边有人招呼我,我就坐了。后来就有人领我站山上往下看,一头猪正要下崽儿,我就乐,不知谁一推我就啥也不知道了……
唉,我还得睁开眼,一节一节爬起来。我走,我走,没人知道我走向何方,我自己更一无所知,然而每一步都得走,在已经变成化石的生活里踽行,我们都刀枪不入,因为我们都已阵亡……
这一廊高速路上面曾经有我们多少灿烂梦想:事业、爱情、荣誉…我们在这里一起度过青春,互相爱着,聪明得太早……
时光啊,在我这架狂奔的人生机器上洒下片刻黄金的时光啊……
高速路摆出一幅劳苦功高倚老卖老的样子,好像很久以前就预料到这一切了。远方的天际线是城市的心电图,这个黄昏滑腻如苔,映出风声细细的苍凉。高速路两侧的花草林立在这个城市千百年来的往事里,好像她们早就习惯在原地忠实了。我发现自己正被花草们嘲笑着揶揄着,我也笑了……
我不像汽车,住在城里,把它的所有律法都吸进血里,只等待灯光,每每改变为红灯时,进入车流,目标总在闪烁……
我他妈整个跟时代较劲嘛……
我丢失了骨骼;我丢失了现在;我丢失了生存密码;我丢失了现实指针;我丢失了与这个社会对话的所有机会;我丢失了与历史将来衔接的所有可能!当然我也丢失了自己!
海德格尔认为,现代高科技框架在日新月异改变人类生活的同时,所产生的危机与负性因素也是日新月异防不胜防甚至是致命的。一个失却数码工具的青年仅仅因为科技发展链条上的一个小小疏忽,一夜之间发现自己被整个社会抛弃了,成了这个城市的陌生者、盲动者,举目无亲、步履维艰,一切都返回初使状态,那份绝望的心力交瘁;那份质疑的迷惘沉沦都在现实的拈花一笑中辗成虚无,虚无,妈的虚无!
我嘴里说不清是诅咒是詈骂,直到我发现路边的千年古桑上系的一条绣有弓矢小天使的红飘带。
梵净山犹如暗夜里一道符咒划过时留下永恒的光亮。我的思维刚刚转型马上被红飘带上风卷风舒的文字凝固了——
ToMyDarling:
Wheneveryoneconsidersyouareleft
Ialwaysbelieveyougoright!
Anny!!我的小宇宙呼呼直窜火苗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爬上树,解下红飘带。
有那么一刻,世界静下来暗下来,如诗如画。大朵大朵模糊的云影追逐着沉寂的时光,争相飘往晦暗的远方…
我想起入云龙公孙胜辞别梁山泊留下的谶语——云飞星散,水碧山空……
真的,我只是时间偶然的产物,脆弱的材料,我不可能得救……
我象少年妈妈捧着自己早夭的婴孩,
向苍茫的人海走去,
向那些楼宇,
向那些圆睁的车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