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守株待兔、兔死狐悲
钱波:我本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这个世界什么都能发生。昨天还叱咤风云的项目经理,今朝已被贬为普通职员。牛兄的遭遇据说是关于近期作外单的一份磁带交到集团上层,好像还牵扯到一个歌厅小姐。如果没有沈董事长托着,牛兄只怕早被除名了。
办公室里大伙别有用心地开着公关式的刺探摸底玩笑。牛兄象只挨打的哈巴狗无辜地蹲守墙角,一声不吭,弥漫着坚强的落魄。
小盖和小邓跟小楼、小荣打着哈哈,丝毫没有因为他们的梁柱催折而影响兴致。我心里滑过一丝悲哀,显然这两个兵被小楼争取过去了。
一个倒下了千万个没跟上来,推翻安总王朝又少了一支生力军。正所谓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我知道这是牛兄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人往往在最困难时候帮一滴水,心底就留下一汪涌泉。我很想过去安慰一下牛兄,但一想到安总刚开完降职会余势未衰,就别往枪口上撞了。
小沈和小荣理所当然顶替了牛兄的职位。小楼脸上挂着一丝得意的蔑笑,那笑要是吊个半小时准能滴出几斤奸诈来。
我怀疑牛兄让小楼他们算计了。世间的事说简单也简单,一个人倒下去,受益最大的往往就是他倒下去的罪魁祸首,现在最受益的不正是小楼一伙吗?
安总高深莫测。牛兄象一个受尽委屈憔悴且忍气吞声的童养媳,茫然翻着名片册。
“唉……”
一声迟暮的叹息尘土般浮起、四下弥漫,一下尘封了会议室的静音键。小邓的笑还延迟在脸上象侍者欢送顾客的手势,牛兄缓缓扬起脸苦苦一笑,那一脸的无奈仿佛要冒出灰气来。
有种感觉叫兔死狐悲。我下意识看看安总,他用手捂着鼻子抬眼意味深长地看我,好像我是一堆臭大粪将欲铲之而后快!凉气从心底一丝丝上升,速度象温度计的液柱。我和牛兄曾经默契的统一战线土崩瓦解。
我决定找牛兄聊聊。同情?安慰?同病相怜?抑或汲取经验,保护自己?下班后我们去了一家酒馆。
“怎么?还想着兄弟?”
牛兄艰难地往脸上挪些虚笑,很有些陈年旧事的意味。
“患难见真知吗,再说这不都是暂时的嘛……”
我拐弯抹角刺探。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失败亦同。牛兄出奇爽直地一任记忆掠过幅幅阴谋,
“放心吧,咱们的事除了咱们自己没人知道,小邓小盖都打招呼了。唉!就剩你一个朋友啦……”
牛兄说完把啤酒当一杯胆汁喝了。
“肯定是小楼他们算计的我,那个小姐小邓说跟小荣关系最好……这帮孙子!”
“也别瞎猜,事情会清楚的。慢慢来,就像咱们哥们当年白手起家一样。”
“你也得小心,我估摸下一个就快轮到你了……”
“是,我看安总那眼神瞄着呢,不行就鱼死网破……”
我简直是给自己壮胆。我后来常常把自己幻想成暴露在猎枪下最后一只鸟,就让清脆如阳光般的枪声带走我的故事吧……
我通知小江商德撤销作低销售额计划,争取个积极姿态别被他们瞄上。我自己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生怕步牛兄后尘。
我是一株挣扎着恳求枝叶覆盖的树……
那天安总开会说拟代理美国一家公司电子设备,最后又把这个美泰克总价960万美金的产品代理谈判任务交给我。这个公司产品以前很少接触,了解不多,因我懂外贸能用英语交流省得带Anny当翻译,安总指派我、小江、商德组成谈判组。
这个世界上必须有若干偶然事件发生,否则世界未免太过乏味。大诗人西川说,已经到来的夜晚和即将到来的夜晚是同一个夜晚。人类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今天就能想到明天一成不变按部就班的生活。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我始终认为折磨那些劳改犯的不是失去了自由,而是失去了变化失去了运动的色彩。他们更惧怕等待,等待自由无异于要捱过一个又一个死水生活。
就在我们西装革履饱食终日迈入世纪饭店8层办公大厅时,迎宾者让我一下返回到大学时代,想起了一系列跟青春跟校园跟友谊相关的人和事。在小西湖畔,在玲珑塔下,我和眼前这位仁兄一起播种了四年的嘻嘻哈哈。毕业后他取道美国从此杳如黄鹤,没想到竟成了美泰克公司的中方首席代表。
周松象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反证性地出现在我眼前。我们的手紧紧把往事握得湿乎乎的。周松笑得领带夹象一截面条,寿禄伸长懒腰趴在上唇,带点哲学家的狡猾与世故。
“这些年你跑哪去啦?打听不少同学就是联系不上你……”
“嗨,瞎忙活呗。你老兄可是春风得意呀,拿绿卡了吧?”
“绿卡也赶不上你这个八达集团的大副总啊,刚拿到谈判单我还以为重名呢,怎么也没想到真是你……哎,先见见我们老板吧。回头再聊,来来来…”
周松手势优雅得象蓝蓝的夜蓝蓝的梦……
我们进入美泰克公司大会议厅。女职员端上三盅香茶,香气浓得有液体感。
一会儿,三座黄毛高鼻骆驼挪进来,马上让我对外国友人的智慧有了负面想法――大块头小智慧嘛。真他妈整不明白有那么多中国女星嫁老外干吗,安全哪?站得高可摔得狠啊,要不就有受虐倾向。
“你们号(好。好吗,别班门弄斧关公面前耍菜刀啦)!”
为首的大胡子使劲握我手,另一只熊掌来拍我肩。我略一侧身,在这电光火石间用了一个卸字诀武林高手般滑过,我最讨厌这种盛气凌人的拍肩,美国佬大方地耸耸肩。
落座后周松当翻译,我们开始了代理谈判。这一阶段已由安总、小楼前期谈妥,我们只是就合同协议的一些细枝末节进行磋商。谈判很愉快,小江商德发挥得无懈可击,几乎把初期的43项货品、报关、货运、售后、维修、广告支持等等都反复推敲了。
应该说我们都很有诚意各龋葫需。美泰克急于打开中国市场,选择国内最大的八达集团作一级代理,易于其迅速提升品牌度和走货量。我方选择美泰克新产品既可避免在老产品上与对手竞争,造成低利润空间又能开廓新天地掌握主动权。
周松代表公司请我们出去吃午餐,席间好顿叙旧感慨良多。
第二天进行最为敏感的价格谈判,面对代理的43项产品,我们逐一压价,对方谈判组又换了两个老美,对价格很有发言权决策系数很高。
一天下来,只谈茏了20几项,这是一场筋疲力尽的谈判,出门时小江直打哈欠。
在后期最敏感的大额电子测试设备、工控类产品、电子显示类产品中,我和安总小楼商量了一套对策,设置了一道接受价防线。
晚上周松打来电话约我出去坐坐。正值谈判关键时期,甚至对方一个漂泊的眼神都能引起我们公司的心潮翻涌。周松之约肯定来者不善。
我们虚伪地有一搭无一搭把早已揣在兜里的校园往事掏出来当道具。两个心怀鬼胎的家伙对话总要借助点东西吧,哪怕是空气。下围棋的不是还玩把小扇子嘛,就是方便给自己找辙怕冷了场。周松谜一样的表情很有韧性,
“……作为老同学我必须提醒你,他们电子测试类利润最丰厚,在这块你个人能得到好处,明白吗,别多心,我到美泰克时间不长,再怎么说我也是炎黄子孙吧……”
我们狡诈地重新审视揣测对方。他的直率象晴天涌起一团乌云,笑眯眯的小眼睛蜻蜓点水般批露着一桶桶黄金。
商场如战场,有时又甚于战场,那种尔虞我诈阴计频出令人咋舌。我的直觉告诉我——眼前这个同窗的话只能打对折。
“不信,是吧……”
一口红酒很失望地滑进他嘴里。
“我信,当然信,咱们谁跟谁。对了,你结婚了吗?……”
我被他的玄机罩住了,赶紧转而言他,省得被套进去。上大学时我总套他,他总给人一种大智若愚之感,现在风水轮流了。
早上开例会我通报了谈判进展情况,关于周松的事我当然隐瞒了,安总今天未作任何指示,看来要等着我这个副总即兴发挥了。
周松的微笑藏着深深的秋天,一付等着收获的架势,那出儿让我想起一个词——傻奸。我决定狙击工控类。初期双方咬得很紧,后来略有松动,我暗自庆幸自己判断正确,小江商德适时施加压力,我发挥全部想像力综合分析总结利弊,抬高公司在全国市场地位,作同类产品性价比分析,不惜以昨夜制作的幻灯片现场分析,形势向着有利于我方发展。
我看了一眼周松,他还是那么若有若无忽远忽近地笑着。我们相对一瞥:风款款,心照不宣。
我想起昨晚他说过他们公司“返差”的惯例。如果某代理公司以高于他们代理价订货,订货价与代理价的差额可返给谈判者个人。他的笑肯定在向我暗示什么,他也想分一杯羹?那几乎是肯定的。这年头无利不起早,那他昨晚透露可狙击测试类应是有所寓意。
在工控类削价30%甚至比我和安总底线还要理想时,粗算一下,差额几近30多万元,欲望象块红布一样罩下来,我满脑子缉私内容。美国佬眼睛里就是一片海洋,可惜被我测出了深度。
我向测试类发动了总攻。期间我甚至中途离席佯接手机,故意大声与手机中一假想生产商讨价还价,以此来轰击其高价格。美国人不得不象在朝鲜战场上一步步退缩,我们乘胜追击直至测试类全面削价45%。
私欲在谈判的忙里偷闲中得到诞生的灵感。我心跳厉害感到一股穿透胸膛的力量,我狠狠扣住两掌空气象扣住我的财富,
“冷静冷静,不就100多个吗,腿还在抖,抖你个头……妈的……”
晚上我约周松出来。他用很神秘地刺激我。
“主动找我肯定有事吧……”
“老同学聚聚呗。”
“不要探我不想告诉你的,我也得吃饭……”
他笑意朦胧,我一点点深入主题,钱是个好东西,有钱不要大逆不道。我拐弯抹角由同学谈到美国拐到挣工资到返差。周松带着审视与测算的意味,象一个放贷的地主在我的期待中沉默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说,你这是让我帮你套回扣哇,你们公司知道了不麻烦?公检法知道了还不判你,你不怕我告你?
“哪里的话,咱们多少年交情了。再说也不能让你白忙活……”
我知道眼前这家伙不是危言耸听,实际上也是在打消我的顾虑。
他一拨一拨的布置象海水拍打情感之堤,一荡一漾把财宝箱荡上岸。周松这厮经过美利坚的镀金变得空前可爱!好好好!
车疾驶在环路上,星光弥漫,象在银河里飙车,灯光将这座城市漂浮起来,恍如一个空中楼阁的梦。我调档以更快的速度向——更深更深的夜里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