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我们只能沦为互相戕害的伤口
这个时候我是清醒的,我看透了他表面上风风火火骨子里却暮色沉沉,他有着自身永远无法克服——对我而言则堪为伤害的内质。这些致命的东西让我自尊一次次搁浅,他把我长期构筑的上层生活框架挤兑得体无完肤、摇摇欲坠。我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眷恋那种刻板的、理性的、冷漠的高尚生活,就像一个人在暗夜里呆久了,连阳光都要拒绝。我忽然就害怕他破坏我心目中的某种理想生活。
在恋爱阶段,我们比谁都感性浪漫,而一旦触及婚姻的彼岸则比谁都理性现实。
我绝未想到爱情进展如斯,会有如此质的飞跃。
当我们近距离地准登陆于婚姻殿堂,现实的阴云开始笼罩四野,我们仿佛一夜间悟出了爱情的行将终结、生活的无比沉重,我们不能承受生活之重。我宁愿把我们的爱情永远维系在恋爱阶段,绝不想它继续发展,否则我们只会沦为互相戕害互相失去的伤口……
客观地说,那晚我几乎是自愿的,是酒让我成了一代大侠——独孤求败的妹妹——独孤求爱。这没有丝毫错误,能和自己所爱的人做爱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呢?诚然,那时我还未准备好,在被酒精迷得无法把握的时刻就和他有了那样一种关系。
这之后我迥异常人的竭力淡化又意味着什么?仅仅是人性的另一面使然,是恶的爆隐结出的花;仅仅是为了把爱情锁定在那种偷偷摸摸、神秘而甜蜜、青涩而醉人的阶段,以便让它洋溢得更加美妙?我一度掩耳盗铃将此当成唯一解释。
可随着我们的亲密日益匮乏,我才发现我的淡然、故作轻松、假装不在乎不需负责任全是覆盖恐惧的表象。我恐惧!我害怕!我怕触痛心底那根最亮的弦!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我其实希望它永远停留在表面——偷情式的、一见钟情式的。虽然一见钟情是那么靠不住不堪一击,象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但却令我们格外珍惜快乐异常,可当其最终指向婚姻时,我无疑会无比憎恶。
我发现——心底亮弦弹拨出的人生圣殿多么坚不可摧,相比之下,那一夜的风情充其量是偷食禁果、红杏出墙、昙花一现罢了。点到即停、浅尝辄止是不折不扣指点人类走出漫漫爱情长夜的流星。
我看见两年来苦心孤诣经营打造的爱情多米诺骨牌轰然垮塌!为何爱情的龙种在黑压压的现实中一次次收获婚姻的跳蚤?(化用韩少功句)为何非要到失去后才能换回现实的洗礼?我瞬间成人!我现实无比!我承认我爱他,但我的爱属于我自己--是一种柏拉图自慰式的皈依。
我荒诞不经的情爱观是能找一个我爱的人谈恋爱,找一个爱我的人结婚。我婚姻的舢板终究要指向一片寥廓宁谧的水域!满意了吧!这是我,也是所有女性最原始最赤裸裸的追求,这才是真实!这才是本性!向虚伪开炮!!
我不再拒绝平庸!!!
是什么激活我折戟沉沙万劫不复的灿烂念头?我被不断冒出的离经叛道惊得目瞪口呆,我头一次发现自己是那么生疏可怕,那么不可理喻、不可救药!
我可以控制自己但我没法控制真实!!
我第一次意识到心中的理想框架早已羽翼丰满根深蒂固了。我只是偶尔被眼前的一点恋爱情色遮望眼了,好比一次只带自由逃亡的旅行体验——切断一成不变的生活,卸下肩头的责任负担,转换心灵转换态度,没有过去没有将来;仅仅是一次日常的出轨,挥洒挥洒叛逃的快乐;仅仅是一种安全的冒险,然而最终的最终还是要返回陆地回到熟悉的家园,一切皆因为有家--可以让我们偶尔离开。
爱情使女人变蠢,一见钟情只能在现实巨轮碾压下化为尘化为土!
我到了扼杀爱情的时候了!
我卑劣得不敢去仔细推敲我们的来龙去脉。一方面想游离于形而上,一方面又现实地生存。
我发现自己道貌岸然的白领面具下,遮裹的是何等触目惊心的虚伪和现实,其对他人心灵的戕害绝不亚于广岛长崎的蘑菇云,此时虚伪和现实达成了同盟。
我怕他、怕那个风花雪月夜、怕触碰心中驻扎二十多年的蓝图与理想、怕彻底失去萦绕多年的海外关系、怕失去龙翱的丰裕白马王子的高远……
我宁愿那一夜的激情化为理想弘梦之海的一粒沉砂,沉砂……
那场初恋竟是那般根深蒂固、不可动摇。它象习以为常归于平淡的铁轨,只在我企图偏离生活时决定我致命的取向。我其实一直没有放弃白马王子,我一直活在他的召唤里,我心的版图早已镌上了他的名字,仿佛天经地义仿佛天荒地老。
那场自然以凄凄惨惨结局的四年轰轰烈烈校恋,几乎带走了我的全部、饱含了我一生。我尸位素餐行尸走肉过着白领小资生活时,他已远走他乡。那里成了我心中一个遥远的梦想泊地,而诱惑我的爱情则成了对远方的回应,并一厢情愿地企图诠释对他绵延不息的爱和全部伤痕。
一见钟情是个可怜的孩子,婚姻大人咳嗦一声都哆嗦。
至此我和沈少峰若即若离、忽远忽近、似是而非、藕断丝连的爱情,也到了夭折的时候。龙翱、白马王子构筑的理想框架是爱情拐向婚姻的康庄,它毕竟顽固在我记忆二十多年,象一块顽强的放射性物质,默默决定我的气味声音思想,我在它的熏染中不知不觉长大成人。
区区两年爱恋何等渺小,爱情是那样一个概念,它接近于虚无了;其如蚂蚁撼树,怎可动摇我理想的根本枝叶?
那一夜典型环境典型人被酒精惹出的典型的祸,只可视为人生旅程中链条蹬曳的一次火花;缘份天空的一抹彩霞;金风玉露的一场相逢,山水重逢的一径天涯。
如果说我的心早已嫁给了宏伟的理想框架,那一夜不过就是偶尔的红杏出墙。我为我的无耻辩护,我卑劣得无地自容……
我无耻地骗取了爱情,然后看它背后涌起的怨恨——一如对白马王子的怨恨。我有种恶毒的报复后的平衡快感……
我越来越忌惮他的继续,那样只能引我滑向婚姻的泥潭,我不会嫁给他!我无数次反复论证过,若干年前我就嫁人了……
我要爱情,爱情之火熄灭,我要的是温暖的巢居,这是两个概念,它比哲学复杂何止百倍。我是乔装改扮潜进职场诱骗爱情的骗子!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轻谩自己痛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