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别走,我爱你……
这之后,整个公司气氛都怪怪的。他一走近我就发慌,在他目光里好像自己一丝不挂。这一恶感深具传染性,一夜之间好像所有男人目光都有了穿透力,能洞穿衣料直达肉体,我成了一面飘来荡去的黄色电影屏幕。
跟他说话也达不到先前的幽默默契契约式的丝丝入扣了。
想想看,在那个雅间,在那个陌生的床上,我用最重要最隐秘最具象征的部分容纳了他,又用最有力最无情的巴掌扇飞他,我感到的是一种追悔莫及的丧失、难堪、羞耻,可这恶感好像仅仅持续了瞬间,我就开始极力淡化那一夜,淡化之后我骨子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悄然而至,距离阶跃式拉开。
两只深爱着的刺猬必须保有一定距离才免受伤害。我们就是两只带伤的刺猬,最终必须走向歧路走向陌路。马车和飞机也有相遇的可能,但轨迹却是不同的。从微分角度讲,当距离足够远,二者轨迹就成了平行线,永无相遇可能了。
每每念及那夜,一股前所未有追悔莫及的丧失,一种难以言状的羞耻就会左右我。我把最真贵的人生细节给他,使其一下便拥有了某种要挟勒索暴露的权利,这尤是戕害我心中理想框架的硬伤和爆点。我必须扼止、阻截、掐断,让他知难而退,还我理想框架的蓝天。
那一夜当然被他当成了什么标志,什么很能说明问题的实质性的界标,并不断鼓舞他向着我极不情愿的偏轨狂跑。
有且总有一天,他会一脚踢碎我理想的大花瓶,一如魏延踢灭诸葛武侯的长命灯。
如今我们的关系山雨欲来大雨将至,业已发生根本性变化了——
“人们又一次陷入历史为他们设置的玩笑圈套,受到乌托邦声音的诱惑,他们拼命挤进天堂的大门,但当大门砰然关上时,他们却发现自己是在地狱……”
那一夜之后,他常常意味深长意犹未尽的目光被我冰封。虽然他掌握着进攻的权力,随时可以拿一些特别的眼神和词句敲打,可我意沉酿千年、修炼万载――你有科学我有神功,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熟。
我后悔那个夜,那是上天赐给我的无量幸福也是抛给我的无尽灾难。那个夜晚等于给他无限许诺,为他打开一道直捣我理想黄龙的门。在经历一次次冰封的淬火后,下一步他还会干什么呢?
我后来认为,我们从一开始就应该看到结局的爱情,决裂是历史的必然。我的那句有心无心的话,只不过是物美价廉大同小异的导火索罢了。
我知道他是在我们经历反反复复争吵后,经久考验饱受论证提出他的想法的,而且我敢肯定他做好了必要退路。
我承认我爱他,但和他断然无关,更和他的家人无关,我爱他那是我的感受!我冷酷拒绝了元旦去他东北老家,履行所谓俊媳妇迟早见公婆的繁文缛节。我对他企图把我们关系从深度和广度上进一步世俗化洞若观火无比愤慨!
他变了法儿,说要去拜访我父母,干吗?谈婚论娶?我说过要嫁给你吗?他还嬉皮笑脸问我父母喜欢什么。
“喜欢什么你能买起?——嘁……”
庸俗和现实原来仅一步之遥,是关系特好的邻居!与其说我庸俗卑鄙毋宁说我在婚姻预案上现实无比。
我这句有心无心替我父母、轻得象雪花的一句不啻万钧,让我们深深地呆住了,我们一下意识到这句话行将涌现的致命后果!这句话如空中盘旋大鸟投下的阴影,把我们密密笼罩当中。我们被这句话衍生的巨大力量完全震慑了!大脑紧急飞转寻求对策——
他,紧紧眼睛眯成一道缝,好像不相信那句话是我说的,想等我再说一遍……
我,我……我都没想到多年修炼的清高襟怀此时竟然高高挂起--我居然心如磐石冷血无情。
他用一种看一个无比生疏不可理喻无可救药的人的眼光看我。我们象初次相识重新认识,我们长时间对峙着……
有什么东西在死一般的对视中辗成虚无。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我第一次发现他玩世不恭的表象下,掩藏着那么深的自尊!
我渐渐就有些后悔,不该拿那句话刺激他挫伤他。
对于男人,仅次于ED的就是怕尤其是怕异性说他没本事没能力没地位没身份没实力。
我几乎被死静的宏大压力压垮了窒息了。
他依然在等我收回成命……
其时,云渗下一面镜子,映出自己,在风的手中慢慢消蚀……
我看到了一种港台影视剧用烂了的结局,我开始千回百转地感伤。我的泪不自禁地溢出来,盈在眼眶里,打着转……
我不想它在他面前滑落,我坚强地有些企图挽回地(被当时的他和后来推敲细节的我公认为阴险地狠毒地)往脸上强挤几抹笑容——
没想到这竟成了故意气他,并别有用心作为断送爱情的致命绝杀。
于是,我万分委屈地听见,一段往事在碎裂,一阶青春在哭泣……
我强颜欢笑矜持无比压制住挽回的念头,亲手扼杀了爱情的呼吸,一如――扼杀了我的孩子……
他弥漫着坚强的绝望与忧伤,冰人一样无比凝重郑重庄重沉重地用力抿嘴,喀嚓点一下头,轻轻地,一节一节地,走-远-了,走-远-了,永远,永-远,不-会-回-来-了……
(画外歌声起——陈慧娴:《飘雪》)
某些被强制许久的东西释放出来,心头热热涌遍全身,喉咙兀自残留的一声召唤在翻滚——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虚弱。
这时如果他回头,只要他回头,我会放弃我的坚持!真的!我会!
而他,和大朵大朵的雪花一起,在我视线里飘升,与天空衔接,有一种灵光在神秘闪动,我蓦地想到了死……
这真是一个致命的时刻,它必将一闪而逝。
他溶进/
滚-滚-红-尘-中/
瞬间/
被世界吞没……
冬天的事物象玻璃,一失手就是遍地碎片。
我们两个是谁写下这首小诗?是纷繁的我,还是一个孤独的影子?——
《12月25日:冰或其它》
所有逼在胸前的利刃
都不足惊惧
春天仿佛什么都发生了
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水中印下沉实的胶影
屠者。
更冷的季节来了
爱情被冻倒在冰上
留下浅且淡的塑形
飞翔的眼睛
从上面
辗
过
很久很久,有一天晚上加班出来,车穿行在这座城市灯火辉煌的肌肤血脉里,我突然顿悟:他根本就是上苍放进我生命中的一个隐喻,提醒我那些无法把握但必须珍惜的东西,譬如,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