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思念一个人的滋味
Anny:谁?!!
我好像从未像现在思念一个人,平时的嘻嘻哈哈竟磨砺出这样一份牵肠挂肚确为我始料不及。思念成了那段日子的主人,爱情说来就来了?他能感到他从钢筋水泥驶向海阔天空时,就穿行在一种若有若无、似冷还热、忽远忽近、亦真亦幻的思念里吗?
“你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是喝了一杯冰凉的水…….”
Mp3也来凑热闹,心有灵犀地煽情;很喜欢这个夏天风行的《盛夏的果实》――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因为承诺不过证明没把握,不用难过,不必掩饰什么…结果总是赤裸裸…你要试着离开我….不要对你说,你还爱我…当看见潮起潮又落,只要记得我……”
这又是怎样一种没有把握、不确定的生活呢。当爱情走到必须经受考验的隘口,又是茫然,又是动荡不安,只要命运的检索稍一苛刻,就会有无数情色男女以失败者的身份被剖检出来,投入滚滚红尘中重新来过。
我们总是惊异于命运之手的魁伟,惊异于自己象被翻云覆雨巨掌紧握的鱼儿。芸芸众生相,两个敏感、矛盾、孤高、清腴的灵魂,在那个暴雨将至的夏天,谣传着缔结真实的果实。我们但求曾经拥有或永不再
我就是带着这种先验性感伤,投入到如火如荼的相思中--那么多相思的句子纷至沓来:
“云外谁传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尖,却上心头。”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杨柳岸,晓风残月。留恋处,兰舟催发。”
“直到相思了无异,未防惆怅是轻狂。”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那一天你说你要走,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你有千言你有万语,一时都说不出口,你知道我好担心我好难过,却总说不出口。当你踏上月台,从此一个人走,我要深深地祝福你,祝福你我的朋友,祝你一――路――顺――风…那次送别,我最怕发生港台蹩脚煽情剧的生离死别镜头,他轻描淡写的吻别让我为前者放心,为我送他的决定后悔。
也许他要把这次吻别当成一个颇能说明问题的里程碑了,他是那么不懂珍惜的人吗?其实那天他再过分一点点我也会接受,我决不是那种惺惺作态虚伪透顶的矫情女子,都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可遮掩的呢。
我不知道他的马马虎虎、敷衍了事、满不在乎、蜻蜓点水是他一路犯频的延续,还是众目睽睽之下臭显摆,让我烘托他的高大。他不至于诚心打击我的自尊吧,这家伙也没那个胆呀。
谁要想琢磨透他的心得有多年研究精神分裂的基础,至少得比弗洛伊德高明些。
我看着他一步一回首捱到车门,眼神里满满贮储着一泓绝望。他的脸痉挛了一下,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我来不及与你吻别/你已跑到街上/他们已开始射击”
我脑海蓦地划过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诗句。
他忽地就冲过来了,死死抱住我。我被拥挤着力量、颤抖、雄性、安全和他的体味,绝对的零距离,我真被他征服了?
只在一瞬间,我恍惚以为拥着自己亲人。我永远无法弄清巨大的悲怆怎样在不到四秒钟彻底摧毁一个男人的。我只能从他死死箍住的双臂和大巴司机极不耐烦的喇叭声中,拼力抽出一只手帮他擦干眼泪,那一刻我真以为是弟弟要去远行。
“一路顺风,等你回来…”
我记得我的话音未落,时空奇妙地没有任何理由地停顿了一下--O大旁的音响店突然万箭齐发起孙楠穿云裂雾的高音,一如他突如其来的悲怆―――
“你快回来,生命因你而精彩,你快回来…”
“听见了吗,孙楠为你送行…”
他的头和手臂伸出车窗挥别的影像,从此永久拷贝我心灵的硬盘了。
他是一个那么矛盾、脆弱、自卑、另类、真实而又痛苦不堪的家伙!我敢说他和我一样,有着关于自由最真切的向往。自由是人类最本性最原生态的追求,而恐惧则是人类最本性的特质。人类恐惧自己难得自由便构成了人生而啼拒、死而哀恐的全过程。方外之人消灭了欲望,也就消除了恐惧,从而获得了最大的自由。70代人叛逆忧伤矛盾坚守,在毕生追寻自由的路上,既想象80代不负责任地生活,又不得不担起责任、原则的重担;既联系历史又割断历史,其心灵史被现实一次次清洗、漂白、奸淫、践踏,成为时下一场场活色生香的生存摹本。
他比我更向往80代没有历史没有责任的生活,所以他的奇装异服奇谈怪论当然不是他自己标榜的为了辨识自己,谁会认不清自己呢。他的这些都可归结为崇拜80代的直接表征,同时也表明他效仿的治标不治本。他无法战胜异己,他表象快乐内质痛苦
我开始日复一日、无休无止、蚀骨铭心地掩饰压抑转移消解这种相思。
他的音容笑貌在我脑中跑起马拉松,好像他已遭遇空难--死了。悲情的相思象一块无边无际的灰布罩下来,我的生活手足无措荒废凌乱。我从未想过相思会有这么大的力量,我把日益匮乏的精力用于堪同虚设的抵抗运动中。
我不止一次通过放幻灯的方式,把他的种种劣迹恶迹昭彰出来,作为缓释剂;我苛求自己冰一样理智冷静梳理他的种种坏处,以便心生厌恶将其驱逐出心境。
一旦明白这样纯属徒劳枉然后,不得不把思念的洪流疏导给山川峡谷,软化弱化对自己的戕害。
直到那坏处布满整个心房,彻底发酵变质,竟又成了温温暖暖弥漫着甜丝丝的醉人味道时,我才领教他是那么势不可挡,我又败给了自己!
相思成灾,焚心似火,即使大学里跟白马王子轰轰烈烈火山喷发般的爱情也无法媲比,那团火一直烧到白马王子移民了那个长满风车的国度,最后只剩灰烬,我的泪已干。我可以拒绝龙翱闪闪发光的爱情,可以封闭白马王子(他真的姓白)早殇的爱情,却无论如何摆脱不了,眼下这段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恋情。
他是那样一个忧伤与快乐的矛盾体,象一个赤裸的伤口:在愈合过程中一次次抓破解痒,同时又不得不承受伤口迸裂的痛楚永无宁日。他表面快乐得让人心生怜悯,内里却悲怆得无地自容。
我时常于他的眼神里读懂那丝不易觉察的忧伤。
他去了危机四伏的天之涯海之角,独自飘零,何日君再回?“误几回天际识归舟。”
每天从海南打回的电话,成了我相思成灾的宣泄口、助推器。他继续发扬煲电话粥的恶习,频得连我手机都不耐烦--直抗议、红灯直闪,终于嘟嘟嘟--最后反对无效,绝望地挣扎一下――没电了
海南从他嘴里冒出来就带上了灵动传奇味,他的嘴好像天生就是大染缸就是调料铺就是混音棚,什么东西经其加工,出来就是满汉全席,就有滋有味,就一地阳光、一轮朗月,就简单真实纯情新奇,我象痴迷依赖于他眼神一样恋着他的电话,理智过早被相思排除在外。
我于一个黄昏,突破重重白领小资矜持孤傲的壳甲,乘着情感的风主动飞进他的宝典,期待其传承我的彻骨相思。
没想到挨扁的重担鬼使神差落在我肩头,让我很受伤很受伤。
爱情使人发疯,我为自己爱令智昏的举措后悔不迭。
他的自吹自擂极力讨好客户、不惜牺牲我的尊严和人格,让我悔恨难当抱憾终生。他那叫个理直气壮、大男子主义,还装足了不耐烦,好像我是他饶舌的拖后腿的婆娘。你听他放的――
“Anny呀,不告诉你嘛,别老打电话,还吃奶的孩子扔不下啦?我这正跟贾总喝茶呢。你不知道贾总,人杠杠(gang二声)地,实力老强了。我知道你担心那点余款,人家大买卖,能差咱们这点吗,对吧?贾总。说了--这两天就电汇,你就放心吧,啊。一个女孩家家的别老跟着掺和,贾哥说了,回去的机票都给我报,人家仗义、讲究,我老服了。地球上我就服俩,一个是毛主席一个就是贾哥。真的,我这两天就回去。对了,以后别老打电话,注意影响,还有个….哎哎…”
我受够了,挂断电话象斫断他脖子,动作夸张,震掉了一袋美国提子。我欲哭无泪一腔悲愤,爱情尚在务虚阶段就当我是工具是道具?沈少峰啊沈少峰,你真行!我郁闷坏了。我本有心向明月,明月无心照沟渠。岂有此理#蝴竟敢这样,太伤自尊了!我妈还说风凉话呢,
“呦,我们家妍妍第一次这么关心人,这男人肯定不一般哪,能让妍妍主动打电话,是小白还是龙翱?别老跟龙翱使小性,啊?”
“妈――什么呀,我们一同事,得绝症快死了,我问候一下。”
“那好那好,唉,妍妍,什么时候叫龙翱来呀,你们的事….”
“行啦,妈,拜托,让我安静会儿。”
我把司长夫人推出去,这顿搅和。
沈少峰,行,好,算你恨!再打电话我肯定不接!
他狡猾地变电话,一听他声立马挂断。
万没想到紧接着我就叛变了自己。那天他打进公司说明天就要回来了,还说要送一件极特别的礼物。
他送的东西如其人,都极怪诞、极乖张、出人意料、投机取巧、质不优价极廉。去年元旦送我一画眉鸟,装一木格笼里,画眉上上下下蹦个不停。贝多芬的《致爱丽斯》就叮叮咚咚地流出来。这家伙还愣说画眉唱的。后来小弟回家才弄清楚--敢情这家伙把音乐贺卡里的电子音响元器件,嫁接到画眉两条腿毛里,只要画眉两腿分开就等同贺卡打开,两只极片分离音乐自起,这家伙!
一听他要回来,我恨意的天堂咔地一个立闪,矜持怨恨顷刻土崩瓦解,快乐欣喜葵花一样开放了。那一夜我真正对孤枕难眠有了刻骨铭心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