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原来如彼!!
我刚进八达集团时还怀疑,电子设备公司作市场的11人,人人都有私车。安总的是蓝宝马,小楼的是别克,钱波的是福特,牛兄的本田,Anny更猛,开辆保时捷,就连刚进公司不久的小邓也开一捷达王,光凭每月5000多的工资能养起车?我暗自留心。
偶一次,商德作了一客户,合同成交价是8.6万,而最低出货价才6.5万,整整2.1万的差价。
商德跟安总说客户要20000回扣,提现金。安总想了想就让Anny开了保险柜拿了20000给商德。
我帮商德搬货时,看到他收了客户的8.6万支票,交了Anny开的增值税发票后,两人避开我走了。过了没两天,我接了一个电话,
“你们公司也太黑了,人家电子大市场DL1540才要价7万2,你们8万6,太暴利了吧!”
我脑子一转--最近出1540的就商德,肯定是那个要20000回扣的客户,我拿话点他,
“贵是贵了点,但你也没损失呀,干吗这么兴师问罪的,腰包有数不就行了?”
“什么有数没数,我是自己买自己使,损失一万多块,我要告你们!”
客户一声霹雳象要从电话里蹦出来跟我对命,那一刻我才猛醒,敢情回扣落商德腰包了,事后我找商德,
“商工啊,上次买1540的客户打电话说要投诉你呢。”
商德的双眼皮很敏感地翻了翻,
“这种人贼喊捉贼,拿了回扣还说你坏话。”
我说人家说是自己买的,好像没必要要回扣吧。商德表情一漾,马上又恢复常态,露出蓝领工人偷窃单位财物被揭穿的讪笑。孙子把声压低跟鼓捣杀人越货买卖似的,
“嗨,说这干吗,投诉?让他投!晚上有事吗?聚聚?”
我当仁不让。我看到他的小辫子耷拉着。原来如北!你们都这么玩的,怪不得。
我盯着商德胖乎乎蛮登登的脸。他肯定不是一次两次了,玩得很熟,把自己养得肥如牛。光看孙子体形足可见其客户的瘠弱。他顾忌什么呢?当然是怕安总知道,怕集团知道,我仿佛一下抓住蛇的七寸。
那天晚上我们俩在卡萨布兰卡喝酒,狠狠宰这家伙,洋酒贵到连中产阶级都要学赵本山说,开,开,开玩笑的地步。
“其实大家都这么做,彼此心照不宣。安总也作,全是大单,上千万上千万地,提10%,多少哇?!”
“安总也作?”
“作!全是各大部委的大单,不知谁介绍的,小楼都不知道。每回公司大批进货时,外商还得给他返点”
商德有点酒后吐真言。
“我这是小打小闹,小楼、钱波他们外面都有自己公司,直接把集团客户领自己公司去,再从咱们这儿拿货,倒一次手,赚足了差价。要是碰上一些不太熟的上门客户,如果利润很高,他们就有权在出货单上多出几件货,发票上还体现不出来,把多出的货秘起来,成了自己东西,这里的学问可多了”
怪不得这么嚣张,全他妈是二道贩子,赚集团的钱。八达集团过了青壮年正向迟暮滑落,可不正是人人得而分食的时候嘛。
我脑中迅速盘算,下一步如何走。是暗渡陈仓,是假道伐虢,还是投桃报李、偷梁换柱?几条前途玉体横陈,金色诱惑,由我选择,杨度早年企图君主立宪,玩金铁主义,金不就是金钱吗?我爱金钱!我看见一系列关于钱的高论云一样飘向我。喝完酒,商德拿出一沓钱,
“你也不容易,耧点赶紧成个家吧。”
我半推半就--接受呗。后来一查正好一万,见面分一半,这人有点意思。我和商德的感情后来象半夜的jī巴一样坚挺。我开始借助他的关系进行倒手出货,一个月平均下来能赚个一两万。
我能猜到小沈早我精于此道,不冲别的,就冲他人精似的师傅,肯定点拨过他,所以小沈提了两台频率计进电子大市场,我用脚趾丫泥都能想出他在倒手,倒手地就在电子大市场。
中午吃饭时我迟去了会儿,Anny楼上抽屉没锁,我进去从里面锁死,开始翻看出货单和发票,寻找小沈的踪迹。
果不出所料,出库单比发票少了两台频率计。好哇,这就是地雷,惹我就炸了你个孙子!
我有一种做贼的恐惧,耳朵隔着门打开开关收听门外的蛛丝马迹,确信无声我才落荒而逃。
次日,小邓鬼目哈眼问我,小沈没请你喝酒?没有。
“那单利润那么高,不会不请你吧?你们俩多近--”
小邓好像非要从我嘴里证实什么似的。人就是虚伪势利,事实肯定多少遍都是事实,反过来谎言重复若干次就可能成为真理。戈培尔的名言叫宣传能改变一切。曾子的母亲不是连听三次曾子杀人的谎言也逾墙逃走了吗?可见谎言比真实更有生命力,更有魅力。
“跟我无关,嘁!”
我把糊涂装进疑问的资料袋。
“嘿,还将我一军….”
小邓悻悻起身倒水。
“无聊!”
我小声嘟囔一句。
“无聊哇?”
谁裤腰带没勒紧?一回头,牛兄似笑非笑地看我。孙子那阴气森森的笑能把人风湿痛勾出来,我当然清楚这厮是小邓帮凶,这孙子满脑门子坏主意,人老奸马老滑,牛老了更世故更圆滑更他妈坏,孙子纯是阴谋家之流。
他一开始就获得了我的广泛反感,这么长时间了历久不衰、有增无减。
“小荣啊,上月工资多少哇?”
一脸不怀好意从他嘴里臭哄哄飘过来。
“咳!”
我使劲清痰,
“5100,安总看我辛苦补点奖金。”
“行啊,哥们不赖呀,拿奖金了。”
别他妈百步笑五十步了,你他妈得是我二倍带拐弯。我打心眼里恨孙子,借故下楼。
“唉,晚上跟小邓小盖出去耍耍啊?”
孙子的话砸在我脚后跟上。
“谢谢,晚上我有事。”
妈的,公然挖墙脚哇!
安总沉着脸进屋,把脸抻成大同社会的遥遥无期,办公室一下愁云密布。
春风得意、茁壮成长的小沈马上停下和Anny私语,不对头!可千万别出风头--撞枪口上。我提醒自己。
“有事明说还捅到集团去了。咱们总部这边就十四个人,大家一起乐乐呵呵多好。非要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咱们公司每月流水上千万从无差错,你行啊,行让给你!这次就这么算了,人,我也知道是谁,我不希望有第二次!”
我蓦地想起大学时某讲师曾说过,没有任何差错的事业不是好事业,全都赞成的领导也不是好领导。物极必反,越是没有任何差错越臻于完美的越有问题越有人为操作痕迹--
电视访谈中一个谈吐儒雅,偶尔碰翻个杯子什么的经理,要比一个没有任何差池谈吐不凡的家伙更受欢迎,就是因为前者更真实更有生活更接近人民更有人文情怀更具亲和力。普京和布什戴维营会谈后,面对红毯两侧的世界记者,普京一个双手托腰扭几下的舒活筋骨动作一下抓住全世界的眼球,人们认为他是最具亲和力的鹰派领导人。
“说我独断专行,用人不当,哪不当了?当初录用小沈你们都不同意。现在怎么样,人家比你们都强。还说什么我鼓励员工谈恋爱?都什么年代了,恋爱自由谁能干涉,怎么那么幼稚!”
安总目光如刀,在我脸上狠斫几下,好像我是黑暗中的告密者。
他后来的几个字每一个都象啪啪扇我大耳刮子。我脸上发烫,有点针对我?能对小沈谈恋爱做出强烈反映的非我莫属,但我不至于上集团反映这种无聊问题啊,是….是谁嫁祸?
在这个伊朗的臭虫打个哈欠都能引起美国空气净化程度的敏感时代,我一向谨小慎微、唯恐出错,可还是遭人算计?最要命的是,看样安总也怀疑我。
我低下头,脸烧得厉害,眼睛上瞟象等待大人责罚时的察言观色,没准又是钱波嫁祸我,这帮坏蛋,还愣装同情。我恨透了这伙蝇营狗苟、睚眦必报、损人利己、党同伐异之徒。我向甫志高发誓我真没扎安总。
大家眼神深沟浅壑坑坑洼洼锣鼓不齐花里胡哨水淋淋地洒向我,那些表情好像才发现我是一只伪装潜进凤凰群的瘸脚怪鸟,我他妈又被好事无情排除被坏事光荣套牢了。我怎么了,我?我没做错事,我干吗低头?我想扭转这一局势,抬起头来堂堂正正做人,立马又被几十道怀疑光柱压下去,我头一回觉出目光还有这么大威力。
我两手使劲搓着不安,呆会儿我得找安总谈谈,不能冤枉我呀。我费尽万水千山之力,奠定在安总这派位置,就横遭打击,被别人挑拨离间,这帮孙子太卑劣了吧。
我当然不会挺身辩白--那都是无情没收他们阴谋的理由。人对于善良总是健忘。
晚上,我去找安总。刚要说话安总一摆手,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跟你无关,有人想嫁祸你,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
我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也好,多注意观察,过一阵得挑大梁了。钱波最近找你唠过吗?”
“没有。”
果然是钱波这孙子!用胳肢窝我也能立马领悟安总的意思。钱波你等着,别让我抓着机会,抓着我他妈整死你!瞅你那操性,吓死姜维是困难点,整个能吓死十匹河马,还O大毕业呢,丢人!我牙根发痒,只能靠狠磨解除痛苦!
后来,有回我和小楼喝醉了酒,他说:
“那次说谁上集团扎安总针儿,纯粹是安总自导自演的,怕你和钱波那伙人绞和一块。完了也给那些想扎针的打打预防针,这是驭人手段。”
什么??!我的天,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不知不觉我成了棋子了,真他妈太复杂了,全是陷阱,不知咋回事呢,就掉进去了,国人“玩人”本事天下第一,佩服佩服。
我不止一次深感这种虚虚实实、若隐若现、忽冷忽热的环境不适于发展,可总有一种期待一种力量支撑我,我必须征服他们!必须!
Anny象飘在漩涡上的霓虹,与世无争却众所瞩目。不光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回眸一笑百媚生,还因为她职位关键又敏感,她掌握着同志们的命脉和闸门,谁也开罪不起。我敢保证,她绝无我们的烦恼,所以她理所当然地独占了集团的灿烂与青春。我好像看见朦胧的宇宙爱情图谱又多了一种排序--众星拱月式。
我一直想不透不翼而飞人间蒸发的地下通道和沧桑巨变的铁路医院对我意味着什么,对小沈对Anny意味着什么,但总有种暴风雨来临的窒息感。人被某种特殊事件纠缠之际,总是疑神疑鬼揣测末日即将来临。人的悲剧情怀与生俱来。这也是埃斯库罗斯的悲剧比阿里斯托芬更伟大更流传的根本原因。我认为喜剧完全是悲剧情怀的一种变异,其终极指向仍是悲剧……